從小拿香拜拜,過年過節拜先祖、拜佛祖,偶爾初一十五拜恩主公、土地公。也曾跟著媽媽到遠地的宮廟拜媽祖。拿著香時,我只是跟著拜,不知求也無所求,但見媽媽喃喃祈禱,我聽不清楚她在求什麼?只覺得香煙有些刺鼻好聞,但燻得我流淚。
後來,我知道有另一種神,叫天主。伯母堂姊們到附近的天主堂去祈禱,回來時,堂姊跟我講聖母瑪利亞是耶穌的母親,還講了什麼,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天主、聖母、耶穌都會保佑我們。
信天主也有好處,那段時間,伙房裡有些親戚會到天主堂領麵粉、奶粉,還有各式衣物。所以,去拜天主,馬上可以得到庇佑,得到溫飽。但我怕被祖父罵「按見笑」,所以,一直沒去天主堂,但會默念天主、耶穌、聖母瑪利亞。
那時,住家是簡陋的平房,廚房與浴室相隔兩個房間,以簷下走廊互通。洗澡水則須在廚房的大灶燒好,再舀至大錫桶提到浴室加冷水。大錫桶其實可以當小孩的浴桶,裝滿水,連哥哥也提不動。
在一個我學齡前後的水涼天,天色已黑,媽媽在廚房煮飯,哥哥也準備要洗澡,舀了熱水提到廚房門前簷下放著,就不見人影。而我正跟姊姊一起幫兩歲的妹妹洗澡,妹妹會說話了,咿咿呀呀說了一些好笑的事,我聽了實在太開心了,於是起身連跑帶跳地到廚房要跟媽媽說,就在昏暗的廚房門口,不知踢到什麼東西,一下沒站穩,就跌坐到熱水桶裡。
我當下大哭,掙扎著起身,實在太燙了,太痛了,起身後,雙手忙不迭地把濕黏燙身的衣物扯掉,扯掉衣服的同時,也把身上的一大片皮膚給搭拉下來了。
我只記得眾聲痛罵哥哥,後來我怎麼被送醫治療就都不記得了。待我再度憶事時,已經在自家床上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黑暗的。舊式瓦房,房間前後兩道小小的木條窗,採光有限。屋瓦上有一方玻璃天窗輔助採光,這樣的房間,即使白日也昏暗。
白天爸媽工作,哥哥姊姊上學,我一人在家。我不知道祖父與弟弟妹妹都去哪裡了,怎麼都不來陪我?我看著天窗一道光束直瀉而下,光束中,有小小細細的纖塵微粒,墜下,又飄走,有些就一直飄浮著。那些纖塵飄到房間暗處,就不知去向了。我睡睡醒醒,醒來時,就看著光束,看到恍神。有時也會害怕,我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還要臥多久,很擔心自己像那些纖塵,飄一飄就不見了。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天主、耶穌、聖母瑪利亞。一時,佛祖、觀世音菩薩,恩主公……還有我逝去的祖母,我所知道的神,都來到我心裡,我一遍遍地念他們的名,祈求他們保佑我快快好起來。一遍又一遍。我漸漸感受到諸神保佑,內心平靜,不哭不鬧地等媽媽回家。
眾神長什麼樣,我無所悉,當家人都不在時,我呼喚眾神,眾神便在我心裡陪伴著,讓只能趴臥,無法下床、孤單、病痛的我,有所倚靠。漫漫長日,呼喚幾次眾神保佑後,媽媽就回家了。
媽媽在農園工作忙,但總會抽空回家,幫我擦藥。我鬧脾氣時,她就哄我,說:乖乖擦藥,才會長出新肉,才會快好。媽媽含著淚水,看來她也愁煩、心疼。為了不讓她難過,我只好聽話,乖乖配合。久之,我似乎看到一些脫落的痂皮。
想必是我的天主、耶穌、聖母瑪利亞;我的佛祖、媽祖、觀世音菩薩,我的恩主公、土地公、我的祖母……我所呼喚的眾神,祂們聽到我的祈求了。
承蒙諸神保佑,我真的復元了。
其實,媽媽並不知道,我在病中呼喚眾神保佑,那是我心裡的祕密。爾後,我常常想起那段時日,當諸神降臨時,我心裡感覺到的平安。所以只要心裡有事時,便試著呼喚諸神。
又過了很久以後,我才了悟,我所呼喚的諸神,只在心裡。實際幫我消毒敷藥,給我勸慰安撫,餵我吃飯讓我壯大的卻是媽媽。媽媽不須我祈求,她也會主動護佑我。眾神安頓我的心靈後,身體的傷卻需要實際確切地護理。而媽媽儼然諸神的化身,透過媽媽,諸神的保佑具體化了。究其實,我得以痊癒,媽媽應是最大的功臣。
所以,媽媽才是我的保護神,有媽媽在身邊,即彷彿諸神駕到,護我平安,佑我長大。●
自由副刊201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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