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觀念傳統,姐姐與我出生後,一直冀望第三個孩子能來延續香火。過了二歲年,弟弟出生了。
父親工作忙、常出差,他努力工作攢錢,想快點在台北買房子,照顧孩子的事就靠母親。為了省開銷,一家五口擠在一間租來約莫十來坪的雅房。母親分身乏術疲於應付三個孩子,遂和父親商議把我送至基隆給祖母照顧,就這樣我成了「阿嬤囝」。
到了我上國小,父親買了房子,遂將我與阿嬤接回台北。如往常,晚上我仍舊和阿嬤一起睡。我不知道怎麼去親近父母。在我眼中只有寶貝我的阿嬤。日子一久,「老二情結」在心裡冒芽蔓長了。
那時我認為母親偏心。逢清明、中元等節慶拜拜,弟弟及我會在廚房看著母親準備的祭品。拜拜前,母親會先取出一隻雞腿給弟弟吃。「媽,我也要吃。」我說著。母親回:「乖!妳是姐姐,等拜好另一隻雞腿就給妳吃。」我很生氣,為何弟弟可以先吃,我就要等。拜完,母親取出另隻雞腿給我時,雞腿被我扔到地上。
我與父親也不對盤。青春期與父親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父親重視學業成績,常把分數當作出人頭地的指標,正值發育期的我有生理性睡意的狀況,整日昏沉想睡,所以成績不佳,父親只一昧的斥責。「妳時間都拿來做白日夢,上課不專心、不用功,只會睡覺。」我則以咆哮和怒吼的態度來反擊。
父親常被我犀利的言詞激得抓狂。每每姐弟見我與父親起爭執,嚇得噤聲躲一旁,頻暗示我閉嘴和道歉。倔強的我,卻老在父親氣頭上火上加油,一定得將想法說出來才會閉嘴。通常最後,我挨了巴掌。那些年我似隻帶著憤意的刺蝟,除了阿嬤外,我對任何靠近的人都懷有敵意,總認為沒人了解我,我常常質疑很多事,懷疑存在的價值,也經常懷疑我非父母親生,我是多餘的。
大專畢業後我進入職場,每日下班我排好活動準備享受青春,我忙著戀愛、與同事朋友聚會,用晚歸告訴父親我已成年,不再需要父親的保護或替我規劃人生。我不斷觸及父親容忍的底線,好幾次故意凌晨才返家,一進門,迎面來是父親一陣責罵。而我總不服氣的回嘴:「同學、朋友的父母都不會這樣不信任孩子,你管那麼多,我都二十四歲了……。」那時我恨死了,父親還是把我當小孩。
之後我爭取到公司外派至上海為期一年的出差機會。出發前,父親只對我說:「好好照顧自己,有委屈就不要做,記得常打電話回家。」
外派回來的三年後,我再度對父親投下一顆震撼彈,仍是先斬後奏;我決定與交往八年的男友結婚。三個月後初秋的九月我將出閣。父親看我如此果決又急迫的決定,什麼話都沒說。一反常態的向全家人宣布這個訊息,要求全家總動員,全心全力為我的婚事張羅籌備。而這是我第一次,強烈感受到父母親對我的疼愛與包容,手足間的相艇。我摸著尚未攏起的小腹,很多事不必明說,一家人會心意相通的。
出嫁的前一晚,父親對我說:「妳脾氣要改,不可再我行我素的想到什麼做什麼,要多體諒先生,夫妻間的相處,有時一方要退讓,不要硬碰硬。」 父親了解我吃軟不吃硬的個性。
經過一連串迎娶的禮儀,終於來到了辭祖的階段。鞭炮鳴聲不停歇,擇定吉時已到來,我叩別父母,要去過一個屬於自己的新人生。那些過往的爭執、責罵、質疑,彷彿瞬間隨陣陣乍響的炮仔聲遠去。我眼淚流個不停,把假睫毛給哭掉了。「炮仔聲,催阮著來起行,這雙腳千斤重嘸肯行,爸爸媽媽身體愛保重啊……。」炮仔聲聲聲喚,我雙腳卻走不動。
婚後,二個女兒相繼出生,女兒們小時候,當我下班一進家門,二人便爭先恐後的大聲喚我。這時若先回應姐姐,妹妹便吃醋說我都沒理她,不愛她;我隨後抱起了妹妹,姐姐卻說媽咪偏心沒抱我。有時我伸出手掌,看著手心手背都是肉,該怎計量公平與不公平。而我已完全明白,父母親當年把我託給阿嬤照顧,實非得已,那「老二情結」也早已釋去。
中華副刊2017.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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