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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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台語的他一逕地傻笑

母親內心有道標準不低的「女婿門檻」，我曾交往的幾個對象因被母親排拒門外，最後與男方形成了陌路。

碩一時，交往的他住在外縣市，聽不懂台語，從事朝九晚九忙碌的電子業，母親不大贊成，拿出一疊記著家鄉本地適婚男子的相親資料，絮叨地說起冊子裡男士們的年紀、特長、工作、收入，我錯覺踏進了房屋買賣公司，聽仲介介紹屋子幾房幾廳、優點、黃金地段及屋齡。我求助外婆，外婆要我帶人回鄉給她老人家瞧瞧。

他是理工科直男，喜孜孜地將探望我外婆認為是已經獲得家中輩分最高者的認同，我則忐忑外婆會倒戈至母親那邊陣營。

那天早上帶他回老家大洲村走走，外婆看了一眼，帶我們到「藥王谷」拔菜葉，取下在竿架上陰晾的蘿蔔乾，用台語問他菜脯炒蛋、蒜炒番薯葉、醃製豆乳合不合胃口？聽不懂台語的他一逕地傻笑。透過我的翻譯，他遵照外婆囑咐，去「藥王谷」看顧藥材，時間到便會喚他進屋。

老家後院右側斜坡是菜園，有些植栽可當藥引，如九層塔、左手香、薑，斜坡上來有片空地專曬藥材。這兩處被我戲稱為「藥王谷」，全家受我影響，也如此稱呼。

我在廚房忙了近兩個小時，出來喚人吃飯，才知他快曬成一稈稻草人，手腳留了一排蚊子唇印，原來他聽不懂外婆用台語喊著「入來呷飯」。飯畢，外婆請他伸出手腕要「節脈」，他猛說謝謝，他把台語「節脈」二字聽成「讚美」。我納悶外婆何時學會了外公生前的把脈技巧？外婆摸摸他的腕穴及手掌，點頭稱好、好：「這囝仔老實擱刁直，袂䆀，我來佮你媽參詳這咧。」他憨笑，猛抓小腿、手臂上的蚊子包，外婆嘩嘩地說了長串台語，我才知看顧藥材及菜園前，外婆熬了一盆艾草水要他塗抹全身，可防蚊蟲叮咬，他憨憨地站在菜園邊，那盆水紋風未動。外婆看著他身上腫起的紅點，唉唷地叫著，教他拿紗布沾些艾草水塗抹蚊子叮咬處，可止癢。

我問他「罰站」的那幾個小時無聊嗎？他說恰巧與人用手機討論一項電子程式，忙得很，只有野狗狺吠時，得小心地到菜叢後方躲避。

 

他是通過了藥王谷考驗的人

有天父母帶我回鄉，在灶房幫忙時，外婆談起我也到了適婚年齡，該考慮婚事，母親未鬆口贊成。外婆分派等會兒料理的菜色，拿起母親挑的菜葉說：「妳揀菜著好，莫揀別項物件啦。」接著談起那天天熱，他在外頭曝曬幾個小時也不喊累。

隔年，外婆仙去，之後，母親仍不放棄介紹相親對象。我託姊弟出面說情，不斷強調他是外婆生前認可的，且通過了藥王谷的考驗。隔了好幾個月，母親要我帶他回家坐坐。

前年我開刀，他請假在醫院陪了一周，幫忙拿便盆、倒尿袋，在醫院窄小躺椅上，忍受醫院不時擾人的蚊子，護理師拿來的止癢藥竟有熟悉的艾草味，我與他聊起了當年外婆藉由喚他看顧藥材、菜園來觀察人的往事。

我們商量，也該來尋一片有蚊蟲貓狗出沒的野草地測試未來的女婿，我想再附加一項條件：測試時，對方手機得先關機才行。

 

聯合報2020.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