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聲響，奔馳過涵洞上方的鐵道。抵站。旅客一批批來到鶯歌。想來，初訪的旅客聞此地名，或許心底有諸多的聯想；是否因鶯鳥翩翩飛舞，抑或有動人婉約的鶯唱。而我是聽聞在地的一位耆老說過，明鄭時期三鶯地區有兩隻怪鳥，各佔大漢溪東西兩岸，鸚哥鳥會吐霧成瘴食人，鄭軍隊炮擊斷頸，後化成石，當然這只是神話般的傳說，但也足以證明這座小城多故事。
小城素以硘仔窯聞名。若用愜意閒適的心情走訪文化路周遭、博物館、陶瓷老街，當能了解小城的人文、歷史、古蹟。而陶瓷老街就在文化路、尖山埔路與重慶街這一帶，為最早窯場聚集地。小城附近地層中蘊藏豐富的「大湳土」，質細而黏性強的「大湳土」非常適合拉坯、燒陶。故早在嘉慶年間即有人在尖山附近開始製陶。
「鶯歌窟，有入無出，鶯歌土會黏人。」這俗諺上句指的是，早期聯外道路狹隘；後句指點土成金及群聚效應，很多工藝者選擇來小城紮根。而打從十二年前起，我便在小城居住，也常受到坊鄰的關愛照顧，我也是「有入無出」一類的。
沿著文化路穿街走巷，便會見著「跨里」的老土地廟、古蹟汪洋居、四腳形烘爐窯煙囪。每逢我行經這裡，常會產生想像，好似見到七、八零年代窯場製陶的場景重現出來，我彷若見著師傅們專注地站在一區一區的水池前，一杓杓挖出泡水多日，雜質含量漸減少的上層土至另一水池，接著反覆洗土再取出優質土。而在另一端的師傅已將良土陳腐變熟，正摩拳擦掌欲來練土。光看取土就如此費時費工，似能從製陶師傅們的眼神中看到一股單純的執念，純粹只想取出一把把的「可塑之土」。練土師傅接著接手，以手不停捏揉搓和著土，好似在感受土的溼度、緻密度卻又保持一種特殊的力道用力著，反覆不停的揉。憑著一種意念，藉手腕的力量把土揉進心裡的快樂與悲傷，再或調整身體的高度，聚精會神的揉，直至感受到「土」完全被喚醒的時刻才進行下階段。另一室的師傅正進行拉坏、修坯、塑形、素燒，一筆一畫釉繪出飛龍翔鳳鶯鳥牡丹圖案，然後等待進窯。想當然耳師傅們的心情是緊張的，開窯瞬間即決定燒製成敗。而，那一個土金的年代，據說當年小城擁有賓士車的密度為全台最高。
再循路走去，穿過涵洞左轉，隨指標達尖山埔路至陶瓷老街入口。一座仿百年「成發居」的閩南式紅磚建築及藝術鐵鑄鳥矗立右側路旁。佇立入口，便見雅致的地磚街道，南洋風的蒲葵植於兩旁，舊日建築及窯廠現已改建成店家。商品多元：除特色的鍋碗瓢盆米甕水缸茶具花瓶外還有畫作、古物、玉石等。隔幾步路就有DIY手拉坯教學室，藝人街頭表演、小吃攤、風格餐廳……，分布各處。通常人人口中咀嚼的美食，手持著飲料，吃喝悠遊地漫步在老街。
九零年代起，窯業工資上漲，不敵與大陸貨的競爭，許多窯廠歇業或轉型。而單純製陶的藝品店也面臨生存考驗，只好跟進購買東南亞國廉價的陶瓷品供應市場需求。我暇餘走逛時，也會見著商家拉下鐵門，店外閒置著染上乾凅胚土的轆轤機。
日前我巧經一家「結束清倉」藝品店。當我入內，即被琳瑯滿目的眾多陶瓷製品吸引；有汝窯青瓷罐、柴燒茶倉、綺麗晶釉的花器，精美又獨特。至於柴燒壺具，聽店員解說：壺身漂亮的火痕是木灰交融留下的自然圖案。那見一千三百度高溫成就出的藝術品，如今卻是清倉的特價品。
對於如何運用巧思創意打開新契機，能讓遊客接觸泥土感受大地的恩澤與在地文化做結合，我想這是小城居民共同期待的遠景。
在那櫥窗一隅，我看見了一條瓷製的佛像項鍊，我示意店員取出，上了特殊釉彩的白色瓷像，菩薩的眉心點著顆硃砂，更顯出慈悲大度的精神。霎時，我彷彿看見千道萬道如火焰般的芒光透過眉心的朱砂點放射出來，照亮著小城，那是浴火蛻變的象徵……。
中華副刊2017.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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