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22,057愛的鼓勵 65訂閱站台

陳栢青非報系 首先確認你的財力。那絕對是潛規則之一，如果你能享受俱樂部還是飯店附屬游泳池，限定身分與入會與否，那以下規則對你或不適用。讓上帝的歸上帝，凱薩的歸凱薩，我輩則隸屬於市民運動中心或市立縣立鄉鎮游泳池。其潛規則如下，池畔右緣數來三條水道屬於教學區，有繳費上課者適用。當然也歡迎公眾於未授課時段使用。請注意游泳夏日班開課時段從晨間七點至晚間八點止。游泳池開放時間為凌晨六點至晚間十點，精熟數學者在一番加減便知道何時能使用。建議熟習數學者亦需要能晨起或夜間運動。這是右三條泳道的潛規則。泳池左緣大面積未有水道區隔，那是親水區，情侶於此摟抱，孕婦兩兩三三池畔托腹蹬水，不時斥喝一旁縱跳而下相追逐打出水花的小孩。如若一個地方可以同時充當客廳與交誼廳，偶爾可能還是臥房與廁所，那它唯一不適合從事的，只有運動了。這是泳池左邊的潛規則。 左派太放任，想加入右派又未夠本錢，你只好選擇新中間路線。大江東去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都擠在中央三兩條水道裡。初入水，你和其他人那麼客氣又怕觸碰對方身體的側立著，難怪螃蟹是橫著走的，演化該也有潛規則。直到池畔再堆不下那些淌著水珠裸出的肩頭，逼著你只好往前游。第一次游泳那麼具有急迫性，但請千萬別蹬牆助游，誰的肚子比覆牆攀生的青苔更快占據你空出的壁面，你初像螃蟹一樣橫立，然後水母一樣的飄移進發， 但如若你以為下一個進化環節是青蛙一樣的游水，那便違背池內生態潛規則，在你舒愜的闊腿外踢，雙手分撥水面之際，你會發覺同一條水道以下方池面所繪中線為分隔，另一側也正有人以相同姿勢迎面而來，黑羊白羊偶遇橋上，而你們是橋下的黑蛙白蛙版本，那一刻你蹬出的腿萎縮了逆演化成為蝌蚪有勁甩著的小尾巴，徒以腳踝力輕抖水，原要大開大闔的雙臂也彷彿佛前供花，合掌後微微一畫圓，心意到就好。這麼恭敬就怕錯身瞬間自己的腳跟剛好甩在他人冷涼的肚皮上。當然你也可以不怕的，但你更怕這回不怕之後，下一回左右逆反前後顛倒，換他人腳根穩穩栽在你胸前肚上。所有的禮貌都基於某種自保，這是道德律潛規則。 錯身的瞬間，彼此像兩根漂浮木，只是這一根過去還有下一根，好不容易一旁障礙清空，正想游回中線好好開展一次手腳，對岸救生員哨子逼逼吹得整池眼光都往這裡探來，你一半臉泡在水裡還是感覺到頰邊沸沸的紅，然後你懂了，右去左回，原來這就是單條水道多人使用時的潛規則，但連停下道歉都沒時間呢，但見身後波紋擴散，一列拘謹的蛙隊正排波逐浪施施跟來，你只得奮勇，也憤泳向前，一趟水道下來動作完整竟沒有幾回，但逝者如斯夫，時間和中央水道一樣，都是不能讓你停下來的，在你漂浮彼岸躊躇之際，你身後那人已經迫不及待搶過你位子續往前游，感謝潛規則讓他未蹬牆而僅只迴身便往前，留下你在池畔思索三兩秒，但我也是交了錢進來啊，這恐怕是讓你沒有離池而去的唯一規則，接下來二十到三十分鐘，若將此刻世界作九十度轉，你俯身游若向前開步行，此刻你足拖滴淌七百五十平方公尺的水紋流裙，推手如翻袖，水珠波濺如珠轡金步搖，卻像日本藝妓著和服束緊腰帶挺背脊，彷彿縛身使每一次動作皆有短瞬頓挫之感，所有的施力都在自我抵消，前進又像靜止，如此壓抑且優美，彰顯大和民族性。則如今室內游泳池大概是培養市民新一代國民性的地方。謹小慎微，在最小的空間裡完成自我。這是新美德也是城市生活潛規則。 於是此刻你唯一信仰的規則並不是前進，而是，成為路障。是的，只要我繼續游，別人就會忍受不住離開這條水道了。到時就會有一條像是深夜公路一樣飛暢的水道在面前等我。那樣的信念讓前進變成一種固態，存在只是為了使別人停下。別人停下又將還你遲來的乾淨水面，驅你向前。你不知道那樣的堅持算是一種良善還是壞心眼，但那是水道或是人生的潛規則。 只有那麼一次，你在那麼多人像大批漂流木集體飄移的瞬間，看出了關竅。是時機問題。只要掌握的好，在不同的間次，例如眾人集體往前游的瞬間，逆向而去，那得以在前後無人而側旁干擾一次過的狀況下，享有多數時刻的自由。啊有人總是無心，有人卻不停計算。有什麼則在更高處操控這一切。就在你這樣想著的時候，哨音響起，本日營業時間終了。你錯失了全部。但你知道明天還會有。也許堅持到明天，暑假旺季過去，泳池裡的人就會少了。那是上述水道堅持理論的變奏版本。潛規則也許將成為你唯一信仰的規則。在不知道時機已經過了，還是未有到來的人生裡。

─人間福報副刊2012.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