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牙那天，年終盤算使雙眼爆成兩顆火龍果的妳們，直捱到落日光譜映上高高建築物，才輪流按下螢幕電源。或出，或入，在門梯迴旋的剎那，蠶絲髮式，晚禮服，裸妝，小煙薰，以金銀各色手鍊環戒皆已貼伏所有的肉身桃花，尤其一雙雙絢麗大眼睛－－泡泡眼不見了，或眼褶閃閃古銅色光澤，或睫毛捲俏優雅弧度，眨巴眨巴，或眼窩眼褶深淺層疊暈染出迷濛的春季妝感。
妳們並不只是去吃法式料理或喝喝薄酒萊，更想要體驗在窄窄辦公室之外那觥籌交錯的壯觀感，是以，聚焦別人的目光之前，得先擦亮自己的眼睛。
離開校園後，妳們秉持「愛拚不一定贏」卻孜孜矻矻的工作態度，暫時追不上闊氣又豪爽的女人步伐，但挪用少少金錢立刻去滿足那夢魘般的容貌想望，也是可以的。然工作繁忙，根本無暇細細去琢磨美麗的形式，何況專櫃裡已提供近一百種彩妝搭配變幻，且在睫毛膏全面革新之後，妳們大可脫卸平日的儉約，以點染眉目、顧盼間流盪著絲絲尊貴，如是白雪公主、睡美人，午夜來臨前的仙度瑞拉，彷彿西洋影集中的晚宴，弧步舞，甜食和冰酒，將要成真了。
開席前，大人物在寒喧耳語、舉杯邀投資案，二級主管各個搗頭微笑，幾乎把嘴角裂到耳朵下，以防甜言蜜語漏失了說出口的機會。妳們在現場一翻查察後，便踏出堅定的步伐逡巡著，邊展示自己修整過的完美身段，奢望投射來搭訕的眼光，邊尋覓下一張可與之攀談的面孔，進行練達人事的見習，這就是業務經理千萬叮嚀過的「見面三分情」嗎？雖然妳們不免感覺怯懦與赧顏，也頂多安慰自己，尾牙中剩下年輕女助理尚能展現出自在與樂觀了，像晚宴中的小公主，因為絕對的敵人還沒有出現。
除非不小心走過情節脫軌的地方：如同國王一般持有權力和財富的上司，詢問妳們是否願意喝一小杯？
喝下第一杯，證明了「妳能喝嘛！」立刻被迫繼續第二杯、第三杯……
於是妳們在敬酒儀式後推推讓讓逃逸了。所謂的國王，他只在乎自己脖子下的領帶花色，公主則可能被迫作為國王間的利益交換；至於使他瞳孔發亮的是一屋子金幣，怎麼會是公主那一雙雙精心彩妝的大眼睛。妳們的打扮，只有彼此看得見。
餐菜陸續端上來，妳們決心養飽飽了氣力和膽量，遂讓一桌子碗碟筷匙痛快碰撞著，險不把餐盤給露底了。鄰桌那些每天刮鬍子、抽香煙、互相模仿上司的講話腔調來取笑的男同事，看見妳們忒好吃的模樣，頗有些騷動，眼光都移轉了過來，友善地說句今天好漂亮呀！但，他們為什麼不像王子呢？儘管妳們兀自打扮成一頭金色長髮，俏麗的小鼻峰，碧藍眼睛水汪汪，接近了某種幸福形象的追求。因為王子只會出現在童話故事書上，而漂亮和貴氣的是化妝品，不是妳們，這裡沒有王子，沒有驚喜的宴會，沒有高腳杯匡噹的清脆聲，也沒有了公主。
歡樂時光快消逝了，妳們承受疲勞轟炸般的靜靜諦聽男同事說話，時不時就眨眨大眼睛，其實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然他們停下來換氣時妳們仍能以嬌嬌口吻訝異說，是真的嗎？
當然，妳們也旁觀著自己的故事推展，爾後問對方：
他的話妳也相信？
才不信呢，我的好姊妹。
本文刊於 2005-04-13《中華日報》中華副刊〈新世代女聲勢力〉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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