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左邊為麻雀成鳥,右邊為亞成鳥,亞成鳥喙下黑班顏色較淡。
照片:亞成鳥,臉頰黑班顏色較淡。
照片:猜猜誰是小朋友?
以上照片皆今年6月18日攝於台大鹿鳴堂前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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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年四月開始,通常會持續到七月,清大校園裡都會有人撿到傷鳥或掉下巢的幼鳥,送來保育社。
種類大多是校園裡的常見鳥類,例如麻雀、鳩鴿科的鳥類(家鴿、金背鳩、紅鳩)、大卷尾、白頭翁,以上是常見的,另外還有人撿過綠繡眼(其實校園裡成鳥數量很多,但不知為何撿到的比例很低)、小雨燕,有一次最誇張了,有人撿了一隻蝙蝠。
非保育社的人對保育社有一種莫明的既有印象,就是我們理應知道如何照顧這些動物,也「應該」負責照顧它們。然而實際上有很多問題存在。
最容易處理,也最皆大歡喜的狀況是,鳥體本身並沒有受傷,而且生理狀況也還不錯,也許只是不小心離巢,又可能因為是晚上,所以親鳥暫時無法帶它回去(大多數鴞類以外的鳥類晚上都是瞎子)。只要問清楚是哪裡撿到的,將它靜置黑暗的盒子(要記得開口讓它呼吸)裡,過一晚就可以放回去了。有一回最好笑的是,有人撿了一隻小雨燕,放到我們手中沒多久就飛走了,原來那隻小雨燕根本一點事情都沒有,只是它掉到地上了,而身體的結構使它找不到著力點而無法起飛,而放在手中的時候,手指可以作為它的支點,所以很快他就飛走了。
跟前一種狀況剛好完全相反的是,鳥體可能受傷或生病,而且已經受到某些生物的攻擊,例如有一次有人撿了一隻鳩鴿科的鳥,身上爬滿了螞蟻,而且丟在保育社窩門口就離開了,被我們發現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這種例子救活的機會微乎其微,一來沒有在第一時間處理,況且社團也沒有適當的設備可以做處置,也許送到動物醫院還有點機會;但無論如何,機率都是很小的。我個人並不怎麼喜歡處理這類的例子,因為明明知道沒什麼希望了,卻還得做些什麼來補救,然後再面對它的死亡。但這還不是最令人難過的(這是後話)。
最常見的例子,佔了我們收到的幼、傷鳥例子的一半以上,是還嗷嗷待哺的雛鳥,長相與成鳥差異很大,身上往往還只有灰褐色的絨毛而非羽毛,頂多有些開開始換毛的翅鞘。它們既不能馬上放走,也還有機會養活—但是要花很多時間。幼鳥往往很可愛,會吸引社員的注意(即使不是保育社的人也很難不喜愛它們)並引起人類的「愛心」,所以通常會有人認養(如果都沒有人認養,就是社長要認命了)。
接著就開始與幼鳥搏鬥的日子。通常在野外,親鳥半小時內就會餵食一次,但是學生要上課,不可能隨侍在側,所以通常1-2小時餵一次,餵食量會稍多一些;而每次餵食都要記錄時間和數量,以免前後有不同的人過於密集地餵食。食物是麵包蟲,用鑷子掐頭去尾以後再用餵食器(長得很像滴管)餵給幼鳥。鳥類的尿道、肛門、生殖道三個出口是癒合在一起的,所以屎尿是整包一起排出來,每天要換墊紙,否則衛生太差會影響幼鳥的健康。寫起來很簡單,但是做起來很累人,媽媽們應該很能瞭解這種辛苦吧(當然我們並沒有比媽媽們更辛苦)。
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靠點運氣,有些幼鳥撿到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也沒什麼力氣進食,可能撐不到3天就會死亡。好一點的,可能養個一、二個星期,然後也會死亡,原因不明,但我猜也許和食物種類或是抵抗力有關;因為我們只能餵食麵包蟲,不若親鳥可能餵食各種不同的昆蟲,可能導致幼鳥營養不良,而人類身上有許多的致病菌,我們自己有足夠的抵抗力所以不至於被影響,但也許會造成幼鳥死亡。
鳩鴿科鳥類餵食起來最棘手,因為親鳥餵食它們吃「鴿乳」,也就是將食物消化到一定程度之後,再反芻灌到幼鳥口中。這和只要將餵食器放在其它鳥類面前搖晃,它們就會把嘴張得大大的,再順勢將餵食器一推,就能順利完成餵食的狀況完全不同。所以餵鳩鴿科的幼鳥真的是在「拚命」,又不容易成功。在我們社團的救傷記錄裡,鳩鴿科幼鳥很少能飼養超過一週的。
我自己養最久的一次是,一隻白頭翁養了一個半月左右,然後因為要去成功嶺了,所以請aming學長代為照顧。但是兩個星期之後,那隻白頭翁也死去了,據aming學長描述,它後來身體變得很虛弱,連站都站不起來,後來也不進食了,最後死亡。aming為此還消沈了幾個晚上,藉酒澆愁。後來我在看《我的猩猩寶貝》時,作者提到他們的黑猩猩因為缺乏維生素D而得了「佝僂病」,解決方法就是讓他們到戶外曬太陽。我想那隻白頭翁可能也是類似的情形,不論是我或aming,都沒有太多時間讓它去野外活動。
事實上,從決定飼養幼鳥的時刻開始,它再也回不到野外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運氣差一點的,大多數的幼鳥,在兩週左右就會死亡。而運氣比較好的,例如那隻白頭翁,最後也差不多發育到成鳥的階段了,當時我曾試圖野放,但是它不會飛行(我也不會,更不用提如何教導它),面對危險(流浪貓、狗)也不知躲避,也不會自己尋找食物。在自然狀況下,這些都是親鳥必須教導它的。而即使我能餵養它,還是有太多親鳥的功能是我所無法取代的。因此,從你決定飼養它的那一刻開始,它就不可能成為你在「自然」裡所觀察的那些鳥類了,你只能把它當作「寵物」來看待。
如果從保育的觀點來看,我必須坦白說,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在校園裡撿到的鳥種,其實大多是很尋常的種類,你救不救少數的一兩個個體,它們在自然界的種族都繁衍得很好。除非你撿了比較稀有的種類,從保育來看施救是有價值的,那就另當別論了。既然如此,一個叫做自然保育社的社團為何要做與「保育」無關的事情呢?我們只能從對生命的關懷來解釋了,因為它們是生命,我們理應救助它們。(可是,那些無辜犧牲的麵包蟲呢?)
可是每年都必須承受好幾次,幾乎是100%的,無可避免的死別。大一時我還不太能體會,學長怎麼如此冷淡?傷鳥來了,也收了,死了,一切就結束了,不帶有情感。大二同樣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到了大三我也冷淡了,因為你投入的情感只會有一個已知的結果,而你不想一再地承受。想養嗎?可以,我教你怎麼做,但是你必須負責,而且,你最好先最好心理準備。
這些經驗也在每年的試誤中學習成長,幼體的高死亡率在自然界中是無可避免的;要瞭解人類才是特例,但即使到現代醫學開始發達的兩百年或更久以前,嬰兒死亡率也很高。不過有些幼鳥是不需要幫助的,人類的好意反而可能害了它們。如果撿來的雛鳥的人是非社員,先問清楚,在哪裡撿到的?怕的是幼鳥在送來以前已經不知轉了幾手,或是丟在社窩門口就走了的,在哪裡撿的都問不出來。並且試著教育他們,不要急著把它抱走,親鳥也許就在附近,但是因為有人類所以它不敢現身,或是因為晚上它無法帶幼鳥回巢,你現在撿走了等於是增加它們死亡的機率。最後,如果願意的話,詢問他們是否願意親自餵養幼鳥,畢竟,在餵養的過程中,他們會慢慢發掘很多經驗及情感,也許他們會更有意願認識以前不曾注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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