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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9 19:54:36| 人氣64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小說*季潔 - 縛情咒之一 - 無毒不娘子 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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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美若天仙的雪蝶兒是苗寨之花,施蠱放毒更是她的專長,
見多了苗族姑娘盼不回情郎,傷心落淚的悲慘遭遇,
一向誓言不要愛情的她,卻在「跳月祭」中與他相遇,
原來,兩人的親事早在八歲那年便訂下?
在他即將離開苗寨前,她訂下了「兩年歸期」的約定,
怎知人沒等到,卻先等到了一場滅寨的惡夢……

人稱解蠱高手的巫循,最瞧不起心狠手辣的施蠱手法,
沒想到為帶回二哥遺骨而進入苗寨,卻從此被種下情蠱!
他依照約定歸來,等到的竟是「守護蝶」的屍體,
此時,腹中蠱毒隱隱發作,施蠱的姑娘究竟是死是活?
畢竟,「守護蝶」蝶在人在,蝶亡人……

 

楔子 

「為什麼……阿勁為什麼你要騙我……」

  晶瑩淚珠順著姑娘若皓雪般的嬌顏,緩緩流下,激動的情緒、抖動的纖肩,讓頂上那一
精美的銀花冠,左右晃動著。

  姑娘矗在巨石前,朱唇反覆輕喃,淚眼濛濛。

  危巖深壑,花胸兜下的百褶裙隨風獵獵作響。

  雪凝兒萬萬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心愛的男子會背叛她。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苗家姑娘盼
成顛,山頭頂上無常變,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裡魂裡牽……喲、喲……」

  輕輕拍著鼓,姑娘心痛如絞,輕輕吟唱著。

  歌聲伴著眼淚與遠古的咒語,不疾不徐隨風穿越過那凝滯的空氣裡,飄向很遠、很遠的
地方……

  在另一處,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拉緊韁繩,正打算趕到雪嶺山脈時,腹中莫名的絞痛,
讓他忍不住地墜下馬。

  主人墜地,馬兒張開鼻翼猛噴氣,焦燥不安地在原地跺步。

  唔!這是怎麼一回事?男子捧著肚腹,俊顏在瞬間慘白。

  未多時,冷汗和著腥甜的血,由男子深邃輪廓緩緩滑落而下。

  乍見滴落在泥地上的血,巫勁猛地一驚,揚手探自己的臉,竟發現鼻孔、雙耳全在瞬間
流出血。

  他愣了愣,記憶回溯再回溯,終於回到他與雪凝兒初見的一天--

  「公子,沒事吧!」

  矇矇矓矓當中,雪凝兒美若天仙的笑顏映入眼底。

  她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霍地,一股莫名的感覺由掌心傳入,順著血流,撞進心頭,那一刻起,她的一顰一笑烙
入巫勁的心裡與眼底……

  而她,便是以「拍花放蠱」的方式,將蠱由彼此相握的手心,將蠱傳進他的體內。

  而這一刻,巫勁終是明白,姑娘愛自己有多深。

  「對不起……我沒趕上……沒有--」

  發了狂似地在地上翻滾著,男子最後抵不住腹中難忍的絞痛,終於痛苦死去……


第一章

  蒼林茫茫,藏在群山深處的蜿蜒小徑在漸沉天色下,透著一股幽冷的氣息。

  四周出奇地沉靜,耳邊除了他雙足走過落葉上的窸窣腳步聲外,詭譎的空氣中似乎暗藏
著股難辨的暗流。

  「妖女,交出解藥來!」

  猛地一句暴喝陡起,劃破沉靜,嚇得幾隻寒鴉由林中振翅竄出。

  夜漸黑,巫循聞聲,待定眼瞧清的瞬間,才發現微暗中,眼前幾名壯漢分伺在一名異族
女子身旁。

  他兀自思索該不該多管閒事的同時,女子銀鈴般的清嗓,揉著特殊語調,滑入耳底。

  「你沒中毒,給什麼解藥?」女子嫣然一笑,與幾名彪形大漢對峙,嬌美容顏竟不見半
分懼色。

  瞧她意態輕鬆的模樣,男子沉不住氣地大吼,「老子若真信你才有鬼,給我拿下這個妖
女!」

  瞬時幾個男子向前,與她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眾人手中亮出的武器,在黑夜中透著冷光。

  雪蝶兒一雙水眸直勾勾凝著眼前亮刀亮槍的男人們,笑得益發嬌媚。「這般貼近,眾家
哥哥們不怕我這小妖女放蠱害你們?」

  原本向前的男子嚥了嚥唾液,瞅著眼前絕美的笑顏,腳步卻一個勁地往後退。「你、你
敢?」

  「蝶兒自小膽子小,當然沒膽子挑釁哥哥們的威嚴。」她眨了眨密而俏的墨睫,美艷的
臉龐揉著無辜。「不過刀劍可不長眼,萬一蝶兒被嚇得心怦怦跳,一個失神,把金蠶蠱、蛇
蠱、植物蠱、拍花放蠱施放給哥哥,那可就糟了!」

  話一說完,她綻開嬌甜的笑花,語氣懊惱至極地低喃著。

  眾人聞言,腳步又往後退了一大步,深怕眼前這嬌美女子禁不住嚇,把一身蠱全施放到
他們身上。

  「一群沒用的傢伙!」為首的男子情急之至,把深怕自己會被蠱蟲啃食而死的手下撂到
一邊。

  「老大,不是說著玩的,會死人的耶!」手下甲說。

  「是啊、是啊!我瞧你還是回去找雲花姑娘算了……」手下乙又說。

  「對、對……」搭腔的手下丙已經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們寧可當孬種,也不願得罪眼前的姑娘,賠了小命。

  見手下一個比一個怕死,他揚腳各踹了每人一下,煩躁地叫囂,伸臂就要掐住姑娘的玉
頸。「廢話少說,快交出解藥來!」

  「哥哥莫急,碰著我,讓我發間的銀蝶誤會了可不好。」

  雪蝶兒嘟唇輕睞著男子,纖手輕揚,指著「歇」在發間的銀蝶,柔聲地提點。

  男子聞言,果真定住手不敢再往前,一張黑臉微赭地不知該不該收手。

  在苗寨,關於「努拉苗寨」寨主雪嘯天的獨生女--雪蝶兒的艷名早已遠播。

  聽說在「努拉苗寨」裡,每個姑娘到了十二歲,就必須上山找一隻像蠶一樣的蟲,之後
每天早上都要餵它吃毒葉上的露水。

  喂完蟲之後,少女會一邊用毒葉子來洗自己的身體一邊唱歌,幾年後,守護蟲會長出翅
膀跟在長大的少女身邊。

  這是寨裡每個十二歲姑娘都會做的事,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雪蝶兒養出的守護蟲卻
是一隻銀蝶。

  因此雪蝶兒「銀蝶仙子」的封號便不脛而走。

  至於侵犯了銀蝶的主人會有何下場,至今沒人知道……

  男子腦中迅速掠過駭人的傳聞,也真不知這雪蝶兒是人是妖,怎麼人人養守護蟲,獨獨
她養出了只蝶。

  親眼見著這貌美如花的姑娘,他竟有些後悔找她解蠱。

  男子愈想愈是恐懼,雙唇已然泛白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雪蝶兒見狀,美眸微微一沉,琥珀般晶瑩的眼眸鎖著萬般無奈。「其實施蠱者乃解蠱者,
蝶兒是真不知你負了哪家姐姐的情,根本幫不了你。假若哥哥真有情、真想活,就別讓苗家
姑娘流淚。」

  她說完,心裡低啐了一聲,有情又如何?世上哪能有天長地久的海誓山盟。

  自古來,漢家男子貪苗家姑娘美色,一夜風流後,多的是薄情僥倖的負心郎,

  誰管苗家姑娘流盡深情之淚呢?

  她向來不與中原人士打交道,只是不巧被眼前這中蠱男子纏上,才逼得她不得不「耳提
面命」一番!

  可怕的中蠱想像隨著雪蝶兒輕啟的唇漫天而來,此時男子已渾沌不清地鐵青著臉,發出
近似淒厲的哀號。

  無視眾人驚駭的模樣,她繼續道。「不過如果哥哥想嘗嘗腹中絞痛難忍、四肢逐漸漲大,
被蠱啃食而死的滋味?那蝶兒是絕不阻撓的。」

  她瞅著男子,說得從容不迫,微微上揚的櫻唇牽動輪廓鮮明的蛋形秀顏,透著一股教人
不寒而慄的陰狠。

  發現姑娘瞅著自己,男子晃了晃頭,著魔似地應了話。「不、不不不不……我這就回苗
寨找雲花姑娘……我……不當……負心郎……」

  雪蝶兒俏皮一笑,絕美嬌顏更添光彩。「我瞧哥哥也不是負心郎的模樣。」

  男子嚥了咽口唾沫,發出苦澀的乾笑。

  「那就後會有期嘍!」臉上綻出嬌甜笑花,她似不受拘束的冷風般,倏地便消逝在黑夜
墨林當中。

  莫名,一陣厲風刮起,寂寥的夜林卻迴盪著輕雅的銀鈴聲。

  冉冉升起的薄霧,在不絕於耳的銀鈴聲下,添了分詭譎。

  

  巫循隱身在林邊隔岸,觀火了好一陣子,斷續地捕捉雙方的對話,心中不由得愕然萬分。

  礙於天色,他雖瞧不清姑娘的容顏,卻無法忽視矗立在朦朧中,修長窈窕的剪影。

  原來,女子是苗族姑娘。

  瞧一行男子被她嚇得魂不附體,他臉色微變地由黑暗中走出。

  「老、老大……這下怎麼辦?難不成真回去找雲花姑娘?」未察覺身後逐漸逼進的腳步
聲,手下甲問。

  男子擰了擰眉,臉色依舊是難掩的灰敗。

  只要一想起要與個懂下蠱的女子過一輩子,他身上的寒顫便打個不停。

  漂亮又如何?吃起醋來,有著蛇蠍心腸的苗女不將他生吞活剝才怪。

  「嗚……老大……早就讓你別玩苗女了……這下可玩出火來了……嗚……」手下乙低啜
著,慶幸自己不為美色所惑,要不現下怕是要把命一塊賠給對方了。

  巫循接收著他們的對話,臉上掠過一股陰鬱難辨的評估意味。

  救與不救眼前之人,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巫家世代為醫,對他的影響自然極深。

  除了實事求是外,他亦有一副悲天憫人的俠義心腸。

  他一直覺得這負心的代價太大,如果他撒手不管,那眼前之人會不會與二哥一樣,因為
赴約不及,命喪在陰錯陽差之下。

  「你、你是誰!」

  手下丙首先發現巫循,原本驚悸的情緒未定,瞧見巫循在黑暗中的幽魅身影,眼白一翻,
便直接暈厥在地。

  瞧著他的反應,巫循嘴角微微牽動,暗暗地嘲弄這詭譎莫名的情形,遲疑了半晌,才道。
「專解蠱的大夫。」

  巫家世代為醫,傳至巫循這代,家裡五個兄弟全是懸壺濟世的大夫。

  他年紀最小與老二巫勁的年紀懸殊甚大,但感情甚篤。

  巫勁誤死苗女情蠱那年,巫循剛滿八歲。

  也就是在那年,他便立志研究蠱毒。

  費時十年,今日他已是中原解蠱第一的高手。

  手下甲聞言,連忙道。「老大、這回……咱們是出門遇貴人了。」

  在這蠻荒野地,能遇上大夫已是萬幸,更何況是個專解蠱的大夫!

  原本神情垂靡的男子瞬間瞪大了眼,連滾帶爬地撲至巫循腳邊哀求。「大夫、大夫……
求您高抬貴手,醫醫小的……」

  衣袖隨夜風輕揚,巫循斂眉垂眸溫文地沉道。「我替人解蠱是有條件的。」

  「條件?」男子愣了愣,瞬即意會地由懷中掏出銀票。「我有銀票,診金絕不會虧待大
夫!」

  相較於他的激動,巫循麥褐色俊顏揉著深思,氣度沉穩地再開口。「我不收診金。」

  男子臉上血色驀地盡褪,胸口緊窒,險些難以呼吸地重複。「大夫、大夫……您不能見
死不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與雲花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他絕對趕不及與她會面。

  假若眼前的大夫不救他,那他必會七孔流血,中蠱毒而死!

  男子一思及此,身軀登時一軟地倒地,知道自己此回將受盡折磨、難逃死劫。

  巫循神情淡漠地覷了他一眼,片刻才啟口。「只有一個條件,為你辜負的苗家姑娘負責。」

  男子愣了愣,茫茫回過神看著巫循。

  手下甲見主子驚嚇過度,機靈地連忙喚醒主子催促道。「老大,你快允了大夫的話,快
啊!」

  男子思緒恍恍回籠,不假思索便應允。「負責、絕對負責!」

  巫循略頷首,眸光清朗地道。「我救你一回,不能救你第二回,施蠱者乃解蠱者,是解
蠱之理。」

  為防男子食言,巫循只為他壓蠱,不為他解蠱。

  「這是『米賽龍』,以文酒送服,蠱毒可暫且壓下。」

  「米賽龍」是取每年農曆五月初的桃子一枚,將皮碾成細末,再取約兩錢份量與嘉草用
米湯拌在一起,搓成丸子,讓中蠱的人用米湯送服,蠱毒方能解除。

  文酒送服藥丸為壓蠱、用米湯送服為解蠱,此點他自然沒言明。

  男子接過藥丸半信半疑之際,巫循遂轉向其他人,掏出懷中的素囊遞給他們。「吃下黑
豆,告訴我你們的感覺。」

  「為什麼?」手下甲問。

  「這是最簡單的測試,假若難吃的黑豆嚼在嘴裡是香的,那麼你就是被下了金蠶蠱。」

  話裡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眾人聞言,為求活命,抓了把黑豆便往嘴裡塞。

  半晌後,交雜又哭又笑的詭異聲響落入耳底。

  「呸!難吃死了,嗚……」

  「嗚……太好了!沒中招……哈哈……」

  巫循瞧著眼前的情景,唇邊浮出冷笑。

  許是多年來苗家姑娘教中原男子欺侮慣了,繼而演變出這一套防衛的本事。

  即便是武林高手,也防不了苗家姑娘有形或無形的放蠱。

  這些年來,除了莫名中蠱的無辜人之外,每每為人解蠱,他便不由得想起慘死的兄長。

  胸口除了未曾忘懷的痛,更是揉著萬般無奈的複雜心緒……

  確定他們沒事後,巫循的腳步自有意識地往他該走的方向前進。

  手下乙瞧著巫循,壓下激動的情緒提醒道。「唉呀!大夫,那方向是往苗寨的路啊!」

  巫循聞言,嘴角淡淡上揚,似是有所思量。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苗寨。

  

  陰雨霧起,群峰壁立,一潭碧水映峰景,隱在淡淡峰嵐下的美景,儼然似一幅潑墨山水。

  點點苗寨分佈在雪嶺山脈東北邊緣,蜿蜒自山上的蘆松溪,自南而北由寨腳下繞流而過
匯聚成蘆松河,順著層層梯田,直達至雲天。

  隨著山勢,巫循終於進入苗寨範圍。

  他幽深而神俊的眸,冷淡而遙遠地望著前方,直到那遙不可及之處……似山水倒影般的
回憶,淺淺落在眼前湖清山峻之上。

  意識到思緒飄遠,巫循猛地回神,勉強抽離那段讓巫家陷入愁雲慘霧的往事當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往身後山坳洞前刻著--「努拉懷洞」的巨石走去。

  苗人會將往生者的棺木置在洞中,稱為「把個杜」,也就是所謂的洞葬,而聽一說兄長
就葬在這個地方。

  他今日進入苗人的領域,為的就是要取回兄長的屍骨,讓兄長能落葉歸根。

  他打量四方,腳步往前,進入洞才發現,洞的四周籐蔓盤聚,棺材洞下方砌著一堵墻,
墻上安的木門,以三把大鎖守著山洞。

  巫循蹙起眉,正思索著該怎麼打開鎖時,銀鈴叮噹伴隨著一抹流泉似的清嗓在身後響起。

  「喂!你做什麼!」

  巫循回過頭,一抹玲瓏窈窕的纖影透過洞外的光亮,落入眼底。

  俊眸微瞇,他愣了好半晌才問。「你是誰?」

  「那你又是誰?」雪蝶兒朝陌生男子走近,即使腳步再輕,身上的銀鈴依舊發出清脆的
聲響。

  距離拉近,巫循看清了姑娘的面容後。

  下一刻,他黠亮的眸自有意識,張狂地落在姑娘粉潤柔美的嬌靨之上。

  姑娘黛眉舒長、鼻樑挺致,美得勾魂懾魄的晶燦水眸及若櫻紅唇,構成一張絕美靈秀的
面容。

  在姑娘深色的百褶裙上,有條繡著蝴蝶鳥的花腰帶,襯出不盈一握的纖腰,由銀打製成
的手環和耳環下都垂綴著小銀鈴。

  此刻,在洞裡流動的空氣中,有著銀鈴晃逸的清脆鈴響。

  而在她發間,簪著只銀白似雪的蝶,不,正確說來應該是「歇」著只銀白似雪的蝶。

  瞧見姑娘發間那只蝶,巫循墨似的濃眉微挑,無需多問,便知曉她的身份。

  「看什麼?」她嗔了他一眼,為他無禮的眸光提出警告。

  她雪顎微揚,挑釁的神情既艷又媚,似沾了蜜的紅辣椒,既誘人又駭人。

  「自然是瞧雪蝶兒姑娘你。」巫循啟唇,低沉醇厚的嗓音在洞裡迴盪著,黠黑的眸,有
說不出的興味。

  那日夜太黑,他沒能瞧清她的面容,現下才發現,她不僅絕美標緻,而是美得過火,讓
他心生驚艷。

  雪蝶兒今年滿十六,正值花樣年華,被眼前長她沒幾歲的男子這樣瞧著,心頭掩不住的
羞怯,粉頰驀然浮現嬌紅。

  「哼!你識得我,我可不識得你。」長睫輕斂,她如同小銀鈴般悅耳的嗓音揉著微嗔。

  「試問在『努拉苗寨』裡,有誰沒聽過素有銀蝶仙子之稱的雪蝶兒姑娘?」巫循深幽的
瞳眸望著她,說的理說當然。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說過這讚揚她美貌的話,但卻不及此刻由他口中聽來的那般讓她羞
窘。

  在他的注視下,她頭一回覺得,在洞中的,空氣窒悶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有些懊惱心頭冉升起的莫名情緒,偏偏望著眼前俊眉朗目的男子,一時之間心跳亂了
譜,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裡不是外人可以進入的,你最好快點離開。」緊抿著水紅嫩唇,她擰眉,銀鈴嬌嗓
透著絲緊繃。

  「我知道,這裡是你們的--禁地。」眸光落在木門那三把大鎖之上,他考慮該不該向
身旁的姑娘說出他的打算。

  雪蝶兒輕揚眉,眸光銳利,絕美的臉龐透著幾分陰鬱地問。「你來這的目的是什麼?」

  巫循嘴邊勾起笑弧,喜歡她的坦白直接。「姑娘很聰明。」

  兄長慘痛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他夠理智便不該同眼前的苗女打交道。

  偏偏,他的思緒、眼神受蠱惑似地,管不住地頻頻落在姑娘美艷的容顏之上。

  雪蝶兒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收起羞怯的女兒家姿態。「這點自然不需要你來證實。」

  她的笑讓巫循有些煩躁,每每瞧著姑娘臉上輕綻的嬌美笑花,他似乎連思考都顯得多餘。

  眼波流轉,在巫循兀自思索,片刻失神之時,她抱怨地咕噥著。「喂!你們漢人真是奇
怪,規矩一大堆,這樣不成,那樣也不成,連說個話,也非得酌量個大半天,莫不是要讓人
等到地老天荒,才有答案?」

  聽著她的一番抱怨,巫循抑不住放聲大笑地說出心裡的想法。「的確,你們族人的思想
開化、行為率性,比起漢人的嚴守自律,自然是自在許多。」

  若真要認真說起,也不能定是非,或許一切只能歸於民族特性的不同。

  巫循的話,讓她心中驀地淌過某種不知名的情緒,這是她頭一回聽到漢人如此尊重兩族
的說法。

  霍地,一陣沉默襲來,兩人瞬也不瞬地盯住對方,這一刻的氣氛詭譎得很。

  好半晌,巫循開口打破了這份凝滯,唇邊噙著近乎苦郁的淡弧道。「我要帶回我二哥的
遺骨。」

  他此話一出,教人錯愕,雪蝶兒心頓時一凜,全身戒備地瞅著他。「二哥……你是巫叔
叔的弟弟?」

  巫叔叔葬在此處這麼多年,現下才有親人來尋他,實在奇怪。

  巫循濃眉微挑,深目炯然有神地凝著她問。「姑娘不信?」

  此處是苗寨聖地,難保眼前的男子只是聽聞過苗寨流傳的淒冷愛情,實則別有意圖。

  「當然不信!巫叔叔怎麼會有年紀這麼小的弟弟,又為何在這麼多年後,才重回苗寨,
尋找巫叔叔的遺骨?」

  媚態橫生的眼眸瞅著他,雪蝶兒雪顎微揚,若鈴清嗓揚著不解。

  再怎麼推算,眼前不過十七、八歲的男子,都不像是巫勁的弟弟,疑點重重,她愈想愈
是糊塗。

  莫怪姑娘不信,巫循目瞳略沉,唇邊掛著抹薄涼的笑。「我娘生了六個兒子,我排行最
小,我二哥死的那一年,江南淹大水,之後瘟疫起,一晃眼就耽擱了這麼久。」

  不過,如果不是他同父親交換條件,來苗寨的人也不會是他……他眉峰淡擰,避重就輕
地帶過。

  雪蝶兒聞言,巧潔的下巴微側地咕噥了句。「誰知道是真是假呢,不過這麼說起來,你
不是來祭拜巫叔叔的!」

  他點了點頭,如實回答。「我要帶我二哥的遺骨回家鄉。」

  雪蝶兒一怔,挺身擋在木門前,不讓他靠近。「不准,姑姑和巫叔叔很恩愛,你不准拆
散他們!」

  在高坡苗人的觀念看來,凡是因意外事件猝死或暴斃者,就叫作死得不「乾淨」,而這
樣的死者是不能葬進洞中的。

  但爹爹卻把姑姑和巫叔叔葬在一起,足以見得,他對此事極為看重。

  「生在哪就葬在哪,是我們漢人落葉歸根的觀念。」巫循蹙眉,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會
阻撓他。

  「不管!我不會讓你褻瀆、叨擾我們苗人祖先的安息之地。」她堅持不讓步,清澈明眸
燃燒兩簇火焰,四周似要跟著燃起熊熊烈焰。

  他濃眉微挑,輕緩的嗓音挾著一絲怒。「姑娘若不讓開,請恕在下無禮。」

  「哼!就算我肯讓開,你也沒辦法打開木門上的三道鎖。」

  她有恃無恐,水亮亮的眸艷美無雙地瞅著男子。

  這三道鎖乃特製軟鋼煉成,就算使蠻力或用刀砍,都無法破壞。

  巫循緊握拳,眼中銳光凌厲,峻唇頓時抿成了直線。

  他自小習醫,傍身的只是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真要他徒手劈掉那道看來極為堅固的鎖,
根本不可能。

  眸底掠過複雜的光芒,他沉靜嚴肅地開口。「給我鑰匙。」

  雪蝶兒抿著紅唇,語氣溫潤地回應。「三道鎖是由『努拉苗寨』三分寨寨老掌管,只有
三位持鑰寨老同時聚集,才能將門打開。」

  「可惡!」巫循不甘心地重捶身後的石壁,手方落便感覺到天地在瞬間劇烈搖晃著。

  感覺到洞穴上方不斷落下細碎的小石子,雪蝶兒幽幽低語。「瞧!你的不敬讓祖靈生氣
了!」

  「無稽之談!」巫循神情一凝,輕啐了聲。「再不出去,洞若塌了,就什麼都甭談了!」

  他伸手拉住雪蝶兒軟嫩的小手,直接往洞外沖。

  頭一回讓男人這麼握住她的柔荑,雪蝶兒赧然地掙脫著。「快放手,我會自己走!」

  「在下絕無冒犯的意思。」巫循側首,瞥見她令人目眩神迷的羞顏,竟然有些恍神。

  「你、你直瞅著我做啥兒?」

  地面晃得厲害,雪蝶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輕浮飛蕩在瑩白雪顏上的紅暈,因為他的
注視遲遲未褪。

  巫循的腳步明顯一頓,似因為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此刻不是計較男女授受不親的時候,他猛地回過神,快步往洞口急奔。

  只是,地面搖晃未止,臨出洞口,一顆巨石竟朝雪蝶兒的方向砸落。

  「小心!」

  巫循見狀,倏地用力拉了她一把。

  驚險之際使出的的氣勁,讓雪蝶兒直接撞進他懷裡,躲過了巨石,兩人相擁的身子卻順
著「努拉懷洞」前的坡勢,往下滾墜。

  尖叫被恐懼掩沒,雪蝶兒腦中只掠過一個念頭--完了!


第二章

  在雲貴高原地區,山間廣大的盆地以漢語來說,稱之為「壩子」。

  「努拉苗寨」便是處在這「壩子」當中。

  而「努拉懷洞」地屬橫斷山脈,地勢高低懸殊,如果不幸,她與這個陌生男子極有可能
墜入萬丈深淵……

  不期然被拖入男子強壯的懷抱中,雪蝶兒還來不及發嗔,便發現天地在瞬間變色。

  思緒慌亂輾轉掠過,當一切在瞬間靜止時她才發現,男子抱著她一起跌下山。

  氣息漸穩,她眨了眨眸,映入眼底的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晴空,及微風輕撫綠意的窸窣聲
響。

  「你有受傷嗎?」

  強烈的撞擊讓巫循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卻沒忘被自己護在懷裡的姑娘的安危。

  沉啞的低嗓傳來,雪蝶兒回神,墨睫輕靈揚動,她方側過頭,眼底立刻映入男子摔得一
身傷的狼狽模樣。

  「你流血了!」她坐起身,銀鈴清嗓揉著慌亂。

  或許傷口不小,雪蝶兒暗自打量著他鬱鬱擰著的濃眉,瞧著鮮血自巫循刀鑿似的麥褐色
臉龐滑下,心不由得一揪。

  「小傷。」仰望的角度捺入姑娘緊張的神情,他薄唇淡勾地開口,心底竟有些醺醺然。

  她自然流露的關懷,淡化了艷眸裡的媚態,絕美的鵝蛋臉反透著股純真而致命的清靈之
美。

  巫循心一緊,有些迷惑、有些暈眩,不安的心湖被姑娘撩撥著悸動。

  「額頭撞了這麼大個口子,哪是小傷?」清嗓揉著咽音,她抿著唇,管不住眼中的酸澀,
溫熱的瑩潤淚珠便直直墜落在他胸口。

  即便兩人僅是片面之緣,但在這危急當口,他卻以身相護,所以她才能毫髮無傷。

  「痛的是我,你哭什麼?」原以為姑娘的性情似風般多變,卻沒想到會有柔情的一面。

  初見她時,他甚至覺得這苗族女子古靈精怪、狡黠非常,必定是個潑辣的毒女子。

  卻沒想到所有的認定,因為她的淚,瞬間被推翻。

  「如果不是你,那痛鐵定換我受,一想到那麼大的口子,疼都疼死人了。」她也不否認,
一雙媚眸哀怨極了。

  巫循瞧在眼底,卻覺得她哀怨的表情可愛極了。

  捕捉到他眼底的笑,雪蝶兒惱怒地嚷道。「我就是愛哭,你要笑就儘管笑好了。」

  見她俏臉一垮,他臉上的笑容收斂許多。「我笑是因為我開心,你能待我這麼溫柔,讓
我受寵若驚。」

  「我只待惡人不好。」她掏出手絹拭去他麥褐色俊顏上的血漬,似是自語地低喃著。

  爹爹總嫌她長得太美太艷,又深怕她純真的性子會教人欺負。

  於是在陌生人面前,她總給人詭譎多變的形象,再加上身上的守護蝶及苗女生來便有的
放蠱能力,至今無人能窺得「銀蝶仙子」的真實面目。

  她真正的性情是外人無緣瞧見的一面,會在男子面前如此坦率,連她都有些訝異。

  「這麼說來,我不算惡人了?」巫循自嘲低語,很慶幸自己不需與她為敵。

  雪蝶兒怔了怔沒給他答案,絕美臉龐卻瞬即扯出一朵笑花,嫩白纖指則溫柔地拭淨他傷
口附近的血漬。

  拉近距離,她才發現男子長得極俊。

  男子兩道濃眉似展翅飛鷹、挺直的鼻樑若刀削斧劈的挺拔山脈,好看的唇形軟化了臉上
剛毅的線條……

  感覺到她赤裸裸的注視,巫循揚手扣住她在臉上移動的皓腕,深眸炯然有神地凝著她。
「別擦了,真的只是一點小傷。」

  姑娘軟嫩的撫觸,讓他有些恍神,她的一顰一笑帶著蠱惑,讓他的自制力燃灰成燼。

  屏氣凝神迎向他的視線,雪蝶兒只覺原本寂靜無波的心湖,被莫名的情緒騷動著。

  他的掌略顯粗糙地與她瑩白若玉的肌膚親密磨蹭著,那騷動讓心頭莫名起了股異樣的感
覺。

  「你撞傻了?抓得人家好痛!」她掙扎了下,眼睫微垂地掩蓋所有心思。

  「抱歉!」他猛地抽口氣,懊惱地放開姑娘的手,俊顏微赧,被她迷惑的心,莫名沸騰。

  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雪蝶兒一逕地笑,笑得無辜柔媚。「我扶你坐起來吧!」

  在雪蝶兒目若橫波的柔光流轉下,巫循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四周流動的氣息,是兩人皆有所感的情生意動。

  

  粗略處理過傷口,巫循讓雪蝶兒攙著他倚著大樹。

  徐徐微風,拂動著雪蝶兒身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伴著湖光山色,這一刻是悠然
而閒逸的。

  「你簪在發上的蝶……是假的嗎?」巫循朝她貼近,雙眸認真打量著歇在她發間動也不
動的銀蝶,語氣裡充滿了疑惑。

  「當然是真的,守護蝶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我發生危險,它便會有
所感應,保護我、救我。」

  巫循側首瞧她,隱住笑意地打趣道。「莫怪人們會怕你。」

  「這只是我們保護自己的方法。」她雙眸微垂,嬌艷的臉有著幾分倔強、幾分黯然。

  他輕應了聲,神色俱柔地微微揚唇。「依你這般姿色,的確是該讓守護蝶保護你。」

  他的答案讓雪蝶兒的媚眼瞇成了彎月狀,嬌美的臉龐浸淫在喜悅當中。「那你呢?你怕
我嗎?」

  巫循蹙眉,似是對她的問話心存質疑。「我不害你,何必怕你?」

  她加深微笑,柔柔望住他,心裡對眼前的男子多了絲好感。

  「哥哥叫什麼名字呢?」她側著螓首甜甜地又問。

  「巫循。」他略頓,瞥了她一眼。「你懂漢字嗎?」

  情況有些詭異,明明他們才初見,由在「努拉懷洞」裡的針鋒相對,到現在的異樣情緒
蔓延……

  這感覺,恁是奇怪。

  「我懂,我的漢文和漢字都是姑姑教我的。」她點了點頭,媚眸揉著純真。

  巫循微勾唇,思緒有些震顫,眼前的姑娘,讓他恍然。

  艷媚又純真、嗆辣又柔美--對他而言,眼前的雪蝶兒推翻他在腦海的既定印象,以一
種他始料未及的形象,在他心中重生。

  沉默片刻,雪蝶兒露出一朵嬌憨的笑,岔開話題。「你可以同我說說姑姑和巫叔叔的愛
情故事嗎?」

  巫循瞥向她,有些訝異,畢竟眼前姑娘的年紀看起來比他還小。「為什麼?」

  她搖了搖頭,瑩白的小臉在瞬間染上些許感傷。「我只知道,姑姑和巫叔叔有一段很美、
很美的愛情……」

  一段流傳在「努拉苗寨」裡悲涼且遺憾的愛情故事。

  巫循垂眸,黑眸揉著一絲悲傷,滲進滄桑。「再璀璨,也不過是過眼繁華。」

  待他將二哥的遺骨帶回家鄉,他也可以了無遺憾地實現願望--這是他與年邁老父的約
定。

  瞧不透他的感歎,雪蝶兒天真地眨了眨眸。「那你應該知道,關於姑姑和巫叔叔的愛情
故事吧!」

  當時她年紀太小,只知道姑姑與巫叔叔彼此相愛,她還來不及同姑姑分享他們之間美麗
的愛情,悲劇便發生了。

  雖然她不知道巫叔叔為什麼會死在寨外,但她知道,巫叔叔死後沒多久,姑姑便服毒自
盡。

  之後,爹爹把兩人的棺木帶進「努拉懷洞」裡,便絕口不提這段往事。

  當年她仍處在懵懂的年紀,即使問了千百萬回,還是沒人可以給她答案。

  她期待,巫循可以給她答案。

  「那不是小姑娘該知道的。」莞爾地瞅著她期待的表情,巫循擰眉,扯出微微苦笑地打
破她的希望。

  她蹙起眉,表情有些懊惱、有些理直氣壯。「我今年滿十五歲,不再是小姑娘了。」

  一瞬間,巫循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不要笑,我是真的想知道姑姑和巫叔叔的故事,只是……沒人肯告訴我。」

  巫循聞言,兀自沉吟了片刻才不疾不徐地啟口。「當年的事,我知道的沒有你多,只知
道,他們之間是遺憾……所以我一定要拿回我二哥的遺骨,這是我爹娘的心願,你能幫我
嗎?」

  雪蝶兒雖然有些失望,但卻管不住地對他展露笑靨。

  同他在一起,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被激盪起前所未有的悸動。

  轉了轉靈活的魅眸,她有些淘氣地開口。「三日後是寨裡的『跳月祭』,你來一找我,我
就帶你見我爹爹。」

  巫循淡淡哼了聲,唇角淡淡上揚,不明白她打著什麼主意。

  「見你爹做什麼?」

  唇邊淌開燦爛的甜笑。「你會知道的,不過你千萬要答應我,不要再回努拉懷洞,如果
讓別人發現,是絕不會輕饒你的。」

  「雪蝶兒姑娘--」

  巫循深深瞧著她,想問個明白,她卻急忙打斷他的話。

  「我就當你允了我,有什麼話,咱們到時再說。」一陣銀鈴流逸,她起身,別有深意地
瞅了他一眼。

  「為什麼?」巫循輕蹙濃眉,臉上儘是不解。

  雪蝶兒沒給他答案,只是指著不遠處的小徑。「天色晚了,我真的該走了!直走到底有
間小客棧,你可以在那兒落腳。」

  她腳步輕盈,當巫循抬起眼瞧她時,銀鈴流逸的聲響已遠,瞬間,她已離他好大一段距
離。

  「巫循,你記得要來『跳月祭』喔!」突然間,雪蝶兒又定下腳步,微微偏著螓首,笑
容嫣然地提醒。「我等你!」

  巫循瞅著她的窈窕的背影,有一種模模糊糊的認知衝擊著他的思緒。

  他們之間,因為巫勁產生了足以情系一世的牽扯……

  

  「跳月祭」是「努拉苗寨」最重要的節日。

  是循苗族的古老傳說,讓青年男女在「跳月」中,相互尋找心上人,傾吐愛慕之情的活
動。

  雪蝶兒打晌午開始便在苗寨前唯一的入口徘徊,心裡有些著急,不知道她所等的人會不
會出現。

  就在她兀自思索之時,忽地,有一雙玉臂由她身後探來。「蝶兒、蝶兒你等誰呢?」

  雪蝶兒回過神,眼底映入桐普晴俏麗脫俗的面容後,才嗔喃著說。「臭桐桐,為什麼嚇
人!」

  她吐了吐舌,巧潔下顎就抵在她肩上,神神秘秘地問。「翩翩還在女真,鐵定趕不回來
參加祭典,你等誰吶?」

  在雲貴地區,最有名的便是被稱為「邊域之花」的雪蝶兒、洛翩翩、苗千月及桐普晴。

  四人情同姐妹,除了洛翩翩為瑤族姑娘外,其餘三人皆為苗族姑娘。

  「沒、沒等誰。」她媚眸閃爍,卻掩不住嬌顏上輕染的暈紅。

  見她面露嬌怯,桐普晴心中的疑惑更深。「難得見你魂不守舍的,等哪家情郎啊?」

  「沒有、沒有。」

  雪蝶兒嗔了嗔,心裡卻管不住失落。

  難不成巫循因為拿不到他二哥的遺骨,所以離開了?

  霍地一抹悠然清逸的笛聲傳來,桐普晴遂道。「瞧瞧!千月喚著咱們,快回去打扮、打
扮,跳蘆笙選情郎吶!」

  桐普晴出生在是「努拉苗寨」裡製作蘆笙的世家,年紀輕輕便成為寨內一等一的製作蘆
笙高手。

  因為四人情比姐妹深,卻常處在不同地方。

  為了聯絡方便,桐普晴製作了雪玉笛,編了屬於她們的特定音律,佩帶在身上,成為彼
此互通信息的暗號。

  洛翩翩甚至把雪玉笛拿來當鷹笛使用。

  聽到笛聲,雪蝶兒愈想愈是懊惱,一股煩躁盡往眉間深攢。

  巫循真的走了嗎?

  在桐普晴開開心心拉著她離開時,她幽幽的眸卻不願面對現實地落在前方,遲遲不肯放
棄……

  

  天色晴朗,巫循步伐略頓,人未到苗寨,耳邊便傳來木鼓與銀鈴交織的樂音。

  該赴姑娘的約嗎?

  打三天前,姑娘從他眼前離開後,巫循便不斷問著自己,該不該赴姑娘的約,好拿回兄
長的遺骨,早早回家鄉再續他四海遠遊的夢。

  幾番思量,在矛盾當中,他似被一股魔力牽引,被一條隱形的線拉扯地進入苗寨。

  巫循的腳步愈往前,蓊鬱林意的苗家寨與幽幽矗立的吊腳木屋,霍地躍入他眼簾。

  處在與江南雅致小築截然不同的苗家風情之中,巫循的視線落在被層層環繞的木鼓廣
場,被眼前熱鬧的氣氛給吸引了。

  廣場中,精心打扮過的苗家姑娘們已經雲集在其間,跳起輕快的木鼓舞。

  雖未親身參與,他神俊的眸,也像場中的姑娘般,忍不住隨著鼓聲時兒向前、向後、向
左、向中地翻轉。

  苗家姑娘們亮麗的身材與容貌,在鼓音與迷人的歌聲中,伴著千百銀角擺晃,銀鈴叮噹
交織,奏著磅礡宏大的樂曲。

  「巫循!」雪蝶兒一發現巫循出現在踩鼓場的身影,連忙揚手喚著。

  鶴立人群之中,他著一襲藏青色衣衫的頎長身軀,出眾地讓她一眼就發現他的存在。

  雪蝶兒的輕喚,讓廣場中跳舞的姑娘,皆好奇地將視線落在黑髮隨意成束,負手立在她
們前方的俊挺身影之上。

  「噢!雪蝶兒的阿哥好俊。」寨裡的小姑娘澄橘兒附在雪蝶兒左耳取笑著。

  「晚上就把五彩姊妹飯送給俊阿哥了。」澄橘的好姊姊敏兒也打趣地說著。

  聽不出是羨是妒,雪蝶兒瞬間赧紅了臉地嗔道。「你們取笑我!」

  「不取笑你,我們要繼續跳舞了,不睬你!」兩個姑娘同時掩唇低笑,繼續跳著舞,讓
身上的銀鈴串晃成醉人清音。

  耳畔落入雪蝶兒率真的呼喚,巫循的視線卻有掩不住的驚艷。

  雪蝶兒穿上了繡花衣和百褶裙,在百褶裙外套上精心繡制的花條裙,頭戴著銀角、銀釵、
銀帽,身披銀袍、銀片、銀鈴,綴著鈴鐺的耳環及銀手圈,在她走動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的笑顏隨著她身上的銀片,在暖陽的映耀下,似一道熾人的嬌艷,絢爛地闖進他心口。

  「我知道你會來的。」雪蝶兒一對眼兒直勾勾凝著巫循深邃依舊的朗眉俊目,笑得燦爛。

  許是因為開心的唱歌跳舞,她蜜頰嫣紅地似顆剛熟的蜜桃,讓人心失控地幾乎要迷失在
她的笑容之中,差點忘了來苗寨的目的。

  在理智淪陷前,巫循衡量態勢,蹙眉便道。「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我當然知道。」燦笑依然,她答得理所當然。

  巫循鬆了口氣。「那我幾時可以見你爹。」

  「天色暗下後,族村寨裡每家每戶都會設宴酬賓、飲酒作樂;爹爹是寨老,會親迎貴客,
屆時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他微頷首,思緒方轉,便覺一雙柔嫩素荑拉住他的手。

  「巫循,我們一起跳舞!」

  俊眉微皺,巫循不假思索道。「我不跳舞。」

  「現下不跳沒關係,你就看我跳舞吧!」朱唇噙著一抹淡笑,雪蝶兒意味深長地說。

  「好!」扯出溫朗的笑,巫循眸光落在似道眩目銀光的雪蝶兒身上,心已在不自覺中跟
隨她輕盈的步履而去。

 

  暮色漸濃,花場中央點起了熊熊的篝火,苗寨男女在時而激昂、時而悠揚的蘆笙曲中,
有人自由起舞、有人促膝密談,氣氛熱鬧至極。

  「沒想到你們的『跳月祭』這麼熱鬧。」

  耳邊悠揚的笙樂隨著銀衣音律翩然踏行,那熱絡的樂音重複敘述著他所不知道的古老傳
承。

  雪蝶兒看著他,軟嫩水唇慢慢地、緩緩地說。「那是當然的,蘆笙響,大家就要隨蘆笙
翩然起舞,之後會藉機挑選意中人,在跳完舞後,在月下幽會,這就是我們的跳月活動。」

  巫循點點了點頭。「苗寨的一切美的像夢……」

  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二哥會對雪蝶兒的姑姑一往情深,深陷不可自拔。

  無需蠱毒,他已在不自覺間被蠱惑。

  突地,一陣銀鈴晃逸,雪蝶兒往一名老者走去。「爹爹!」

  巫循順著她的方向,發現一名笑容可掬的老者正雙眸細瞇地打量著他。

  「爹爹!他就是巫叔叔的弟弟,名喚巫循。」雪蝶兒貼在父親身旁,柔聲開口說道。

  「巫勁的弟弟……」宛若藏在遠古中的記憶,雪嘯天震了震,原本熱情的雙目在瞬間陡
峻。

  與巫家失聯多年,他沒想到巫循竟會在此刻出現……

  感覺到熱絡的空氣凝結,雪蝶兒不解地瞅著父親,吶吶地開口。「爹爹?」

  雪嘯天霍地回神,連忙端出牛角酒。「歡迎巫公子,請隨意盡興。」

  巫循抱拳作揖,幽深瞳底誠懇至極。「晚輩此回是想要……」

  「巫循,同我跳舞!」雪蝶兒蹙起秀眉,直接便打斷他的話。

  現下她才發現,這男子重承諾卻又老實的緊,明明是浪漫美麗的歡樂夜晚,偏偏要提這
讓人感傷的話題。

  巫循心中訝然,因為姑娘突如其來的拉扯沉了沉眉。「我話還沒說……」

  「有什麼話明兒個再說。」邊盪開單純的笑弧,她說得自然。「我想同阿循哥跳舞。」

  「還跳舞?」巫循揚眉,實在佩服她的好體力。

  看她身上華美的銀飾,少說有二十來斤,她卻似被施了咒語的舞孃,由他進苗寨開始,
笑容不斷,身上銀鈴流逸也不曾間歇地在他耳畔迴盪。

  「當然!不跳舞,蝶兒怎麼同阿循哥在月下幽會。」一旦確定心中的感情,她毫不矜持
地附在他耳旁,說出心裡的感覺。

  聽聞她熱情的告白,巫循一瞬不瞬地瞅著她,感覺心頭的震撼如萬馬奔騰。

  營火映紅在雪蝶兒美得炫目的容顏之上,忘了該有的堅持,巫循無法拒絕地眩惑在她絕
美的容顏當中。

  失控的心失了序,在他踏入苗寨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在冥冥之中,他與巫勁一樣,走上
同一條情路……

  「爹爹,我同阿循哥跳舞去。」

  雪嘯天意味深長地望著兩人的背影,視線有些矇矓。

  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看到了妹妹及巫勁……

  笛子、蘆笙樂音不斷,雪嘯天緊蹙灰白的眉,仰望綴著點點寒星的若墨天際,喃喃對往
生許久的妹妹問道。「凝兒……這真的是你的安排嗎?」


第三章

  「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彎彎牛角酒,進了苗寨心連心,醉在苗鄉不想走(注一)……
喲、喲,蘆笙起,情郎對眼溜溜……嘿嘿、喲的喲的、蝴蝶戀水波,妹心映楓紅……喲、喲……」

  傳統唱喝在蘆笙及銀鈴流逸的伴奏下,有著濃濃的苗家風情。

  巫循握著雪蝶兒軟膩的手心,看著她擺動羅裙、踩著輕盈步履、翩翩起舞的模樣,他心
一凜,覺得自己笨拙地似被操控的人偶。

  「好玩嗎?」迎向他的視線,雪蝶兒笑得燦爛如花。

  他濃眉陡挑,好一會兒才開口反問。「你認為踩腳的遊戲,好玩嗎?」

  銀鈴笑聲逸出,雪蝶兒被他逗得笑花頻綻。「這才不是踩腳的遊戲呢!」

  巫循聳肩,一臉不置可否。

  「那什麼才是阿循哥專精的?」她好奇地問,為他怦然心動的心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他。

  原本隨她飛揚的思緒驟變,他溫和俊朗的神情蒙上一層陰鬱。「我是大夫,專解蠱,那
才是我專精的領域。」

  「解蠱?因為巫叔叔的遺憾嗎?」雪蝶兒不假思索地開口。

  巫循眸底掠過一絲訝異,沒想到她會一語擊中。

  「其實除了巫叔叔以外,世上因中蠱而死的男子,泰半是因為負心所付出的代價……」
雪蝶兒的歎息,被熱絡的樂音模糊成囁嚅。

  她的囁嚅,將巫循紊亂的思緒拉出了條清明的思緒。

  「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他深深吐納,連忙將胸口那莫名的鬱抑壓下。

  雪蝶兒抿了抿唇,靈眸轉動,笑意漸濃地輕斥。「今天是姑娘選情郎的『跳月祭』,你別
壞了氣氛。」

  他擰緊雙眉,才想開口,一個不留神,卻又踩著雪蝶兒的腳。

  雪蝶兒不以為意地頻頻笑出聲,難掩興奮情緒的飛揚笑花,在雪顏上反覆收擴著。

  兩人貼得極近,近到鼻尖幾乎頂著鼻尖,屬於她誘人馨香,夾雜著彼此呼出的溫熱氣息,
逼得他心臟猛地跳動,幾乎就要迷醉在她的笑顏之下。

  巫循稍稍一愣,睨著她愛笑的模樣,在她澈亮的眼底發現,自己眼底映著兩簇火光的情
迷。

  今晚的她似乎連笑容都被施了魔咒,而他莫名地被她牽引。

  想說的話,全讓她每個巧笑倩兮所吸引……若讓情勢這麼發展下去,今晚他甭想由她身
上問出個所以然。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他輕歎了口氣,拉著她匆匆離開花場中央。

  「阿循哥,我們要去哪?」雪蝶兒錯愕跟在他身後問,感覺緊扣著她纖腕的力道並不溫
柔。

  「不跳了,我們得談談。」

  她怎會不明白他想談的事是什麼,只是想不到看來脾氣甚好的巫循,也會有如此執拗的
一面。

  唉!雪蝶兒歎了一口氣,難得柔順地跟著他的腳步,任由他領著自己往花場外走。

  要掃興就掃得徹底吧!

  

  遠離人群、樂音漸歇,溶溶月色拉長了兩人並肩而行的背影。

  好半晌,雪蝶兒才開口回了巫循半刻前問的話。「其實我沒跟爹爹提起你,因為姑姑和
巫叔叔的事我瞭解得不夠透徹,我甚至不知道,爹爹把巫叔叔的遺骨置在『努拉懷洞』的真
正心意是什麼?」

  「為什麼不問?」他對她投以不解的眸光。

  她幽幽開口。「我說過,他們的愛情是遺憾,姑姑的死更是讓爹爹心寒……今天又是族
裡重要的節日,我不想讓大家都不開心。」

  瞬間巫循懂了她的貼心,「所以你才故意拉我去跳舞?」

  迎入他深邃如淵的瞳中,雪蝶兒俏皮地輕語。「當然,你不知道爹爹生起氣來好嚇人的。」

  「你不說我不明白。」清了清喉嚨,巫循有些赧然,為誤會她而愧疚。

  雪蝶兒眨了眨眸,天真地說出心裡的話。「蝶兒也說了,今晚阿循哥跟我一起跳舞,是
我的情郎了。」

  巫循心一凜,胸口陡熱,姑娘傾慕的心思說得如此自然,一時間竟叫他不知何以對應。

  苗家姑娘的率真,與受禮教約束的漢族女子果然不同。

  「都是你急著拉我出來,跳完舞後,我還想送你五彩姊妹飯呢!」她垂眉,語氣有些惋
惜。

  瞧著她的模樣,巫循有些啼笑皆非。「我肚子不餓。」

  「大木頭。」她輕啐了聲,側過嬌顏,語氣微嗔地瞅著他。「在我們寨裡,五彩姊妹飯裡
會夾帶著信物,是拿來送給心裡的阿哥、情郎的,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啊?」

  思維錯綜複雜,這旖旎心動的情懷來得又濃又急,一時間竟讓巫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並肩而走,苗家吊腳樓漸稀,直到林蔭盡頭,景致豁然開朗,眼簾映入一道潺潺清
溪。

  潺潺溪水溫和似個性沉靜溫柔的女子,在月色朦朧下,溪水耀著銀光,也像一條閃閃發
亮的銀帶。

  雪蝶兒坐在溪邊,二話不說地踢掉蓮足上的繡花鞋,赤足浸在溪水中輕輕撩撥著。

  黑夜勾勒出她窈窕身段,而她身上的銀飾在如脂月光下,耀映著皎潔的銀光。

  垂蕩的銀鈴相互撞擊,發出清脆聲響,為寧靜的夜添一點清甜的可人氣息……巫循看著
她,有些恍然。

  「以漢人來說,是男子同女子說情話,你懂不懂?」巫循揉了揉眉心,突然間不知該怎
麼同她解釋。

  這是民族性的不同,無誰是誰非。

  她自小在苗寨長大,自然無法瞭解漢人的想法。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說情話?」雪蝶兒努唇,媚眸中還是不解。

  巫循愣了愣,突然覺得她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在阿循哥眼裡,會喜歡像我這樣直率大膽的姑娘嗎?」她凝脂玉腿踢著水,登
時水花大濺地濺了巫循一身濕。

  瞧著他不及反應的狼狽模樣,雪蝶兒咯咯笑出聲。

  「會著涼的。」他沒好氣瞅著她,並沒因為她胡鬧的舉動生氣。

  「蘆松溪水是寨裡的生命之泉,它不會讓我染風寒。」她玩上癮,往溪中走了幾步。

  未多時,亂了節奏的銀鈴聲便隨著她蹦跳地踩出一朵朵水花。

  巫循看著她,微冷的空氣撫平了她臉上被篝火及放肆跳舞染上的嬌紅,此刻月光鑲在她
凝脂般的肌膚上,泛著柔光,嫩得似能掐出水來。

  此刻的雪蝶兒美的像月光仙子。

  「別玩了,萬一受了風寒,可有你受的!」他回過神,嗓音裡有著提醒。

  直接略過他的提醒,雪蝶兒不死心地叨叨絮語。「在我們的五彩姊妹飯裡,如果裡頭放
有一雙筷子,表示姑娘想和男子成雙成對,放樹叉則表示我們今生沒有緣份……阿循哥你要
不要猜猜,蝶兒在裡面放了什麼給你?」

  雪蝶兒水般艷眸帶著點愉悅、帶著點頑皮地等著他開口。

  其實她哪裡不知道漢、苗對感情的不同看法,只是管不住想知道,像巫循這流著漢人血
統的男子,會不會愛上像她這樣的苗家姑娘?

  「上來再說。」

  巫循看著她在溪裡又笑又跳,膽戰心驚地想直接下溪拉她回岸上。

  雙眸如泓地注視著他,雪蝶兒固執地非要一個答案。「蝶兒要知道阿循哥的答案。」

  「別胡鬧。」他繃著嗓怔怔望著她,這樣的雪蝶兒完全跳脫他所能掌控。

  唉!對她,他無法冷漠待之。

  「我沒胡鬧。」雪蝶兒知道,巫循對她不是無動於衷的。

  只是面對這般溫沉的男子,她就快沒轍了。

  巫循矗在原地,以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她。

  見他文風不動,雪蝶兒漫不經心地挪動著腳步,踢著水,晶瑩閃爍的眸霍地閃過一絲狡
黠。

  「唉呀!」低喚出聲,她綴滿銀飾的嬌軀在溪中搖搖欲墜。

  艷眸在瞬間淚花亂轉,看來可憐兮兮,格外惹人心疼。

  「小心!」巫循心一凜,眼底映入她發白的臉色,以為她被溪底的石子傷著,二話不說,
便直接踩進溪中扶住她。

  感覺到腰間多了一股力量,雪蝶兒傾身向他,腳底卻踩著溪底長著青苔的石,她一個踉
蹌便直接撲進巫循懷裡。

  巫循沒站穩,因為她身體壓住他的重量,兩人同時跌進溪水當中。

  溪水不深,雪蝶兒雙掌貼著巫循忍不出輕笑出聲。

  「你沒事吧!」見她還能笑,巫循濃眉舒展,終是鬆了口氣。

  雪蝶兒揚手撫去巫循臉上的水漬,順手劃過他被月光朦朧的五官。「真好,每一回都有
阿循哥當我的墊背。」

  溪水是冷的,她的指也是冷的。

  但莫名的,被她的指劃過的五官卻漫過火般的熾熱……

  彼此的視線交集,巫循只覺自己的心彷彿掉進一泓蜜般的甜漿當中,他無法再抵抗,只
能沉溺。

  終於,他上身往前微傾,情難自禁地輕輕擷吻住她透著嫣紅的朱唇。

  雪蝶兒怔了怔。「阿循哥……」

  她又密又翹的眼睫,輕輕騷動他的臉與心底深處的悸動。

  「噓……」巫循張口含住她的軟唇,舌尖悍然闖進姑娘的檀口,沾染了她嘴中蜜般的香
氣,加深了兩人的接觸。

  彼此陌生的灼熱氣息,讓兩人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

  屬於他的氣息與力量,狂烈地淹沒她殘存的理智,像一簇帶著火苗的吻,點燃彼此壓抑
許久的情火。

  在潺潺流水當中,她身上的銀鈴晃逸,兩條玉臂緩緩攀住巫循的頸,雪蝶兒有種浸在甜
酒裡的醺然。

  他的阿循哥有一張溫朗的俊顏,雖然總是冷靜自持,秉持著中原的禮教約束,但終教她
激出他眼底極力壓抑的情愫。

  在月神的庇護下,她找到她的情郎……

 

  夜漸深,不知名的蟲兒在四周唧唧叫著。

  除了溶溶月色,點點星子綴在黑夜蒼穹當中,閃爍著明亮的光。

  「阿循哥,我好冷。」拽著男子的衣擺,雪蝶兒濕透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巫循莫可奈何地瞅了她一眼,直接便將她攬入懷裡,「抱著會溫暖一點嗎?」

  「不會!你身上也是濕的。」她努起唇,索性蹲在原地不肯走。「阿循哥,我的腳好痛。」

  巫循歎了口氣,定下腳步柔聲道。「早讓你別玩水了,還拖我下水。」

  她好生苦惱地輕咬下唇。「誰知道會踩著青苔石嘛!」

  「我也認了!」他垂斂目光,背對著她蹲下。「上來吧!」

  她那艷眸瞧著他認分的舉止,瞬間亮了起來。「你要背我?」

  「難不成你背我?」沒好氣地轉身推了推她的額,巫循才背著她,張開手催促道。「上
來吧!我們快點回寨裡。」

  「嗯!」雪蝶兒欣然趴在男子厚實的背上,半邊雪頰貼在男子溫熱的頸肩後,發出了滿
足的歎息。

  要站起身前,他細心提醒著。「抱緊嘍!」

  玉臂輕輕圈住男子的頸,修長纖細的腿兒夾著他健壯的腰,雪蝶兒輕聲地問。「阿循哥,
蝶兒很重吧!」

  「你會愧疚嗎?」突生起的念頭讓他想捉弄她。

  她抿了抿紅唇,認真思索著。「要不,我身上有一壺糯米甜酒,我請你喝一口暖暖身。」

  「才一口?蝶兒怎麼這麼小家子氣?」

  「小小一瓶,只夠喝一口。」她嚅聲,銀鈴清嗓聽起來好不委屈。

  巫循揚笑出聲。「同你說著玩的,其實加上你身上那些銀飾,你也不過一袋米重。」

  她如花般的氣息在耳邊吐息、廝磨,少女軟嫩的嬌軀,隔著銀衣毫無距離地貼在背上,
像無形的羽毛,若有似無地在他心裡騷動著。

  這段回苗寨的路,瞬間變得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雪蝶兒不經問。「阿循哥,你會留多久?」

  他樂於轉移注意力,要開口的瞬間卻猶豫了。「多久……」

  「是不是拿回巫叔叔的遺骨,你就要走了呢?」勉強扯動唇角,雪蝶兒壓下胸中波濤洶
湧的未知情意,清柔的嗓染上些許低幽。

  曾經,她對愛情嗤之以鼻。

  但遇上巫循,她卻徹底淪陷。

  這段感情,是她求來的,她不敢奢望會天長地久,更不會似其他苗家姑娘用蠱毒來牽制、
控制她所愛的人。

  只是話一問出口,她便後悔了。「不、不,你要走時,還是別告訴我了……」

  「為什麼?」不知為何,巫循心裡微乎其微地掠過小小的失落。

  淡淡的夜風夾有涼意,她本能地緊圈著巫循的頸,貼靠著他身體的溫暖,嚅了一句。「我
不知道……」

  巫循怔了一怔,似感覺到她情緒裡的波動。

  是一種強烈的吸引,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但他不可能為了雪蝶兒久留。

  他還有夢未能實現……娶妻對他而言還太早。

  依雪蝶兒聰穎的思維,他想,她該是想到這一點,才會如此不安吧!

  巫循思索了半刻,不自覺就開口了。「其實這回來苗寨取回我二哥遺骨的並不是我。」

  雪蝶兒十根蔥白玉指,難掩緊張地抓著巫循的衣領,靜靜聽著。

  「來苗寨前,其實我正打算找一艘貨船,歷游四方。聽說海外有許多先進的醫術與藥草,
或許還可以瞧瞧洋人是用什麼方法來醫人。」

  因為憧憬,巫循的嗓音透著絲難掩的期待。

  她生在苗家,長在苗家,從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巫循的想法讓雪蝶兒驀地一驚。

  乘貨船遊歷四方?巫循所說的世界,是她未曾想過的地方。

  「那一定很遠、很遠吧!」她不自覺地暗自思忖著。

  「嗯!外面的世界很廣闊,當初我爹、娘瞧我急著走,才會特地指派我出這個任務。」

  如果今日來苗寨的是三哥、四哥或五哥,那麼遇上雪蝶兒的會是他們其中一個嗎?

  思及這可能性,他的心不由得一緊,對雪蝶兒莫名的佔有慾來得太強太急。

  「那……阿循哥會去多久?」雙眉輕皺,她沉吟了半晌才問。

  背著她,他瞧不見雪蝶兒的表情,但似乎可以由她的語氣想像,她輕染憂鬱的臉龐有多
少讓人不捨的情緒。

  「那--你會留我嗎?」

  嬌容綻出澀然笑花,雪蝶兒揚唇貼在他耳畔輕歎息,柔聲低語。「阿循哥,我不留你。」

  聽見雪蝶兒刻意壓低的語調在耳畔響起,巫循內心一震,因為她意外的答案,腳步滯了
滯。

  瞧著巫循暗暗收下訝然的側臉,她似自語般地呢喃。「我們苗家姑娘在六、七歲開始就
會學習服飾製作的工藝,一件貼繡的上衣,光是是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就有一萬七千多個。

  每一件繡衣就是一個苗族姑娘一生所繡的精品,當姑娘把自己的繡衣縫完,姑娘也到了
出嫁的年齡。

  所以,每件姑娘的繡衣都凝聚了個人的聰明、智慧,也是寶貴與財富。」

  當她同他娓娓道來時,巫循抑不住地悶笑出聲。

  「阿循哥,你笑什麼?」伏貼在男子身上,雪蝶兒感覺到他的寬肩因笑意而上下起伏。

  沉默片刻,巫循濃眉微揚地輕勾唇道。「雪蝶兒真的是一丁點含蓄都不懂?」

  她既聰明又坦率,透過屬於苗家的傳統,一一言明了她對他的期許,他想不懂都難。

  「這本來就該說的嘛!咱們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就像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

  「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不用說,一定又是苗族裡的傳說人物了,巫循微挑
眉,笑聲又不自覺由喉間滾逸而出。

  雪蝶兒雙頰嫣紅,撒嬌般地輕語。「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
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年。」

  她會等他……

  雪蝶兒的清嗓柔軟又固執,纏綣的情意盈滿言語之間,讓巫循的心整個暖了起來。

  會等他的人不只有她,為何由她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他竟是那麼感動。「你不怕我不
回來。」

  愛情初萌芽,談起的卻是未來。

  兩年的時間如此漫長,誰能保證吶!

  「船開得再遠,總是得靠岸的,而且世界好大,我希望我的阿循哥回到我身邊時,可以
告訴我他的所見所聞。」

  她嫩白的柔荑輕輕伸往巫循的心臟,不疾不徐地將手心貼在那胸口感受它的躍動。

  「我不學其他姑娘對她的情人下蠱,只要你的心還會跳動,就會想起蝶兒曾經這樣靠著
你、愛著你……」

  情難自禁地將手覆住她落在胸口的小手,巫循因她堅定又單純的語氣久久無法自己。

  漸漸的,蘆笙樂音與歌唱的聲音不歇地落入耳底,熱絡驅散了原本靜謐的氣息。

  巫循怎麼也想不到,雪蝶兒會在他身上種下相思情蠱……


  注一:「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彎彎牛角酒,進了苗寨心連心,醉在苗鄉不想走。」此句
取於兩千零四年國立自然科學博學館--「蝶舞.楓紅.話苗年」特展資料。


第四章

  樂音漸歇,情人間的細語呢喃,取代平日的蟲鳴,為寒星點點的夜增添一股甜蜜的氣息。

  雪嘯天斂眉,坐在堂屋前的迴廊憑欄遠眺,對月小酌。

  獨坐不到半刻,他便看見巫循背著女兒回到自家吊腳樓前。

  心一沉,他的身子下意識往內挪了一些,心緒千回百轉。

  難道這真的是雪家姑娘的宿命嗎?

  愛來得太快、心給得太早,最後的結果……他實在不敢妄自揣測吶!

  妹妹的愛情,給他太深太沉的打擊,他不希望女兒最後也淪得如此下場。

  「爹爹!」

  不知自己暗自沉思了多久,雪嘯天循聲瞥過頭,女兒欣然的臉龐落入眼底。

  「怎麼一身濕?」

  她吐了吐舌,玉臂由後攬著父親的脖子。「我和阿循哥到蘆松溪玩。」

  「這麼晚了還到蘆松溪玩?蝶兒別失了分寸!」他板起做爹的臉,鄭重地開口威脅。

  雪蝶兒盈盈的笑,舉手投足間儘是小女兒姿態。「知道了,爹爹要變碎嘴的爹爹了。」

  握了握女兒軟嫩的小手,雪嘯天微微笑著,半晌才回過身看著女兒。「告訴爹,你真的
喜歡巫循嗎?」

  「爹爹,你為什麼這麼問?」心一凜,雪蝶兒晶燦的眸流轉著緊張的情緒。

  深深瞧著女兒的表情,雪嘯天的心在瞬間涼了一半。「感情,是要一點一點加深,要細
水常流、慢慢醞釀的,懂嗎?」

  「不懂。」她努起紅唇,水般艷眸閃著直率。「喜歡便是喜歡,何必一定要慢慢來?」

  雪嘯天揚唇輕笑,但笑容卻沒達到眼底。

  「難道爹爹不喜歡阿循哥?」

  撫著她光滑的臉頰,雪嘯天臉在笑,語氣卻語重心長。「寶貝,爹只是不希望你受傷,
希望你找到的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

  「阿循哥很好。」雪蝶兒不假思索地開口。

  雪嘯天怔了怔,耳畔想起了妹子的話。

  大哥,我把蝶兒許配給巫勁的小弟,巫勁是個好男人,我相信,他的弟弟將來一定會好
好疼惜堞兒……

  在幾年前,妹子曾見過巫循幾面,當時便覺得性情溫和聰穎的巫循和活潑的雪蝶兒十分
匹配。

  於是,在雪蝶兒八歲那年,她的親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許給了心愛男子的弟弟。

  當時雪嘯天並沒反對,妻子過世得早,女兒與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

  他也相信,妹子的決定不會錯。

  只是……誰能料得到,這門被淡忘的親事,竟會因為巫循的出現,而再度被提起。

  難道……這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雪蝶兒俯身啄了啄父親的頰,甜甜地低語。「爹爹,蝶兒好喜歡阿循哥,我希望你也可
以喜歡他……」

  沒來由地,雪嘯天心一緊,轉了話題。「晚了,快去換下濕衣裳,受了風寒可不好。」

  「爹爹……」父親臉上凝重的神情,加深了雪蝶兒心頭莫名的不安。

  迎向女兒的視線,雪嘯天心緒萬分矛盾。「明日一早,讓巫循來找我。」

  他得找巫循談談,探清他來苗寨的目的為何?

  至於兩人早有婚約之事,暫且就成為他心中的秘密。

  「正巧!阿循哥也想找爹談談,那爹爹也早點歇著。」雪蝶兒微頷首,未多間,輕斂眉
沉思了會兒才轉身離開。

  眸光落在女兒身上,雪嘯天的心緒卻再難恢復原有的平靜。

  

  清晨,雨初歇,清風掠過杉木的香味,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

  「阿循哥!」

  霍地,在鳥語啁啾中,一抹清亮的嬌嗓劃破空氣裡的寂靜。

  屬於姑娘的嗓音直直闖入耳中,巫循猛一張眼,睡意全消,精神在瞬間抖擻。

  他差點忘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得辦。

  昨晚他和雪蝶兒一同掉進溪裡,衣物盡濕。

  參加「跳月祭」前他沒料到自己會留下,包袱還留在客棧裡,現下他根本無衣物可換洗。

  夜又深,他只能將衣物晾在木欄外吹風,光著身子便在她讓出的這間房歇下。

  偏偏晨時一場小雨,壞了他的打算,想來他晾在欄外吹風的衣裳,鐵定濕得更透徹。

  思緒一回籠,他深怕雪蝶兒會被他一絲不掛的模樣給嚇著。

  巫循裹著薄被奔出堂屋前的別緻的小廊,低頭探看,眼底便映入姑娘窈窕的身影,正往
木樓頂層走來。

  他見狀,連忙揚聲驚間。「你上來做什麼?」

  「我想阿循哥的衣裳還沒幹,所以特地到千月家幫你借了套衣褲。」她邊走邊回應,輕
盈的腳步伴隨著鈴音。

  聽她的聲音節節逼進,巫循的語氣出現難得的慌,只得先退回屋內,行徑猶如見不得人
的小賊。「你擱在小廊前就行了。」

  「不行!這兒沒漢人的衣裳,我可是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千月家,向苗大哥借了男子
的衣物,沒有我幫忙,你是不會穿的。」

  巫循懊惱地微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同我說怎麼穿就好了,真穿錯了,你再幫我。」

  「好吧!」雪蝶兒心想,鐵定又是她的阿循哥,守著中原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不
讓她幫忙。

  暗歎了口氣,她聽話地將青色布衣褲,擱在小廊前,一放好便回身坐在上頂層的木梯口,
以「口」指點他穿好衣服。

  半盞茶過,巫循英姿煥發地出現在雪蝶兒面前。

  「怎麼,這麼穿沒錯吧!」

  雪蝶兒回過身,滿意地點了點頭,挽著他的手連忙道。「爹爹就要出門巡視,咱們得快
點,要不又要拖到晌午了。」

  巫循一怔,語氣有掩不住的驚訝。「你同你爹說我的事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眉間透露著莫可奈何。「他昨兒個就說今天想見你,只是神神秘秘的,
好似藏了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一直以來,爹爹都只把她當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兒。

  瞧著姑娘暗自生氣的模樣,巫循唇角浮現些許笑意,瞬間有些明白雪嘯天的想法。

  雪蝶兒是苗寨裡最美的花,對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必定是寵愛有加,有了雪凝兒與兄
長的前車之監,雪嘯天對他必定心存戒備吧!

  「阿循哥,爹爹同你說什麼秘密,你一定要告訴蝶兒,不准瞞我,知道嗎?」她威脅地
開口。

  巫循語重心長地開口。「有時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知道嗎?」

  因為兄長的死,帶給家裡的衝擊,讓他的想法遠比一般同年的孩子還早熟。

  相對的,懂更多,煩惱也更多。

  他相信,雪嘯天絕對與他一樣,希望雪蝶兒永遠保有她純真的一面。

  

  兩人邊說邊聊,腳步未定,雪嘯天杵在主堂前,慢條斯理地理著衣領、袖口的身影便落
人兩人眼底。

  「爹爹早。」

  「寨老。」

  厲眸淡瞥了兩人一眼,他轉向女兒。「蝶兒,你先出去。」

  語落,他瞥向巫循一身苗家男子的裝扮,心裡頓時百感交集。

  眼前的男子正派溫文,俊逸挺拔,是妹子在女兒八歲時,親自為女兒挑選的夫婿……

  他該欣慰,偏偏卻擺脫不了妹子為心愛男子殉情而死的遺憾。

  「爹爹……」她還想開口,卻被巫循的眼神制止。

  柔美溫婉的側顏隱隱染上怒氣,雪蝶兒不好說些什麼,轉身那一瞬的歎息卻讓人無法忽
略。

  雪嘯天回過神,雙手負於身後,對著巫循端詳的眸光未斂。「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

  「恕晚輩不懂寨老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他始料未及的是,巫家竟然等了這麼多年才重回苗寨,而來
的……還是與雪蝶兒有婚約的巫循。

  這一切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既然寨老明白,那晚輩就不多說,還請寨老成全。」揚眉,他黠黑的眸,含著堅定的
意志。

  「巫公子,你走吧!當年我會把巫勁安排進『努拉懷洞』就表示,我們雪家,已經把他
視為苗寨人。」

  巫循聞言,伴隨著回憶而來的傷痛,讓他瞬時啞然。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們離開人世之時,皆落入塵土,何必再讓前塵往事騷擾人心呢?」
雪嘯天的嗓音因為沉溺過去,顯得蒼老而悲冷。

  好半晌,巫循神情一凝地歎道。「晚輩該感謝您的大量,但依漢人的習俗,我必須帶我
二哥的遺骨回家。」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這裡是苗寨,不是中原,我一天沒允,你就一日進不了『努拉懷
洞』。」雪嘯天神色嚴厲地瞅著眼前站得挺拔的男子。

  「寨老!」

  巫循眉微凜,神情有些錯愕。

  他不知來苗寨取回兄長的遺骨會有這麼難。

  一瞬間,沉窒的空氣因為兩人同樣沉重的心情,添了無形的重量。

  雪嘯天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而巫循耳邊似乎迴盪著雪嘯天過分淒悲的嗓音--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們離開人世之時,皆落入塵土,何必再讓前塵往事騷擾人心呢?

  唉!巫循輕歎了口氣,心中泛起苦澀。

  

  瞧著巫循走下吊腳樓的漠然神情,雪蝶兒已約略猜到事情並不順利。

  「阿循哥……」她頓了頓,語氣有些志忑。

  「你爹他沒答應。」事情如他所預期,並沒他想像中順利。

  兩人並肩隨意走著,因為這事,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阿循哥,對不起,我不知道爹爹他……」思緒波瀾起伏,此刻她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
安慰他。

  爹爹有他的想法,巫循也有他的立場。

  取回巫勁遺骨這件事就似漢、苗觀念不同一樣,孰重孰輕、誰是誰非,根本就沒一個標
準可言。

  巫循歎了口氣,感觸萬分地開口。「其實你爹的話很有道理,或許就該讓那些遺憾歸於
塵土比較好。」

  「那……你家裡那邊怎麼辦?漢人的習俗怎麼辦?」柳眉一擰,她極懊惱地開口問。

  在他緩緩啟口的同時,心裡有些矛盾。「走到這個地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隨著他的情緒起伏,雪蝶兒也跟著細思酌量。

  半晌她欣然開口。「我想到辦法了!」

  他訝然迎向她燦光流轉的眸,溫朗俊顏銜著笑。「你有什麼好方法?」

  「既然咱們無法打破僵局,那就直接問問姑姑和巫叔叔的意思嘍!」

  巫循濃眉挑得老高,眼中帶著興味,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漢人和苗人一樣,是崇拜祖先,信鬼不信神的,屆時請鬼師開壇卜問『他們』的意思,
不就得了?」

  或許有裝神弄鬼之嫌,但總比兩方為難要好。

  巫循沉思,兀自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瞧著他的濃眉緊鎖,雪蝶兒她粉唇一抿,有些忐忑地問。「怎麼,我說錯話了嗎?還是……
這個方法不好?」

  「不!你說的對極了,這倒不失為一個公正的方法。」

  「真的?」等不及巫循回答,雪顏上笑花頻綻,欣然的模樣點亮了她美麗的臉龐。

  他目光微沉,心湖因她的笑微微顫動。「不用這麼開心吧!」

  「這代表蝶兒幫阿循哥一個忙了!」

  心忽地一抽,巫循看著她,實在無法不為眼前的她所感動。

  雖然他們的相處是那麼短暫,但屬於她的美好卻一點一滴地匯入心口,教他不得不愛她。

  「不如咱們今兒個到山腳下打些喬麥酒,我再做些加入餡料的油炸粑粑,說不準爹爹開
心了,便會允了你的要求。」她靈光一現地開口。

  她的話猶如深山幽泉,緩緩沁入心口,觸動他內心深處的每一個角落。

  「你不怕我辦完事情就走嗎?」

  她明明戀著他,卻總由著他的一切。

  雪蝶兒給他的感覺著實撲朔迷離,他想,他還是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

  複雜的思緒方掠過,雪蝶兒輕啞地道:「愛是要給對方快樂,我記得姑姑同巫叔叔在一
起的那段時間,總笑著,我想就像我現在一樣吧……」

  愛是要給對方快樂……這話,莫名地引起心中一股震盪,巫循沒來由的想守住雪蝶兒那
毫無保留的情感。

  「阿循哥,待你回來後,我要看山、看海,走遍大江南北……換你給我快樂,好嗎?」

  風輕輕撩撥她的衣裙,銀鈴隨風輕顫。

  巫循打量她淡郁的側容,這才發現今日的她有些不同。

  她穿著以青布為料的交領上衣和百褶裙,小腿上打著繡花綁腿,卸去繁美的銀飾,包著
花布頭帕的模樣,讓艷美的臉龐透著一股清雅的可人氣息。

  他傾身,忍不住偷襲了她若櫻般的粉唇。

  發自內心的微笑,讓他霍然發覺,同雪蝶兒在一起的時光,是最純樸而美好的。

  而他此時的快樂全源自於她。

  唇邊銜著羞怯的笑,雪蝶兒芙頰生暈,難得有些不自在。「阿循哥,咱們快走吧!山腳
下的小市集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兒--」

  未完的話沒入巫循的唇,雪蝶兒還來不及輕呼出聲,男子身上獨有的氣味鑽進她鼻腔,
倏地軟唇便被男子剛毅的唇再次擷住。

  「阿循哥--」

  男子挺直的鼻輕蹭著她的雪膚,並挾帶著前所未有的強悍,嘗遍她唇中每一寸柔嫩,直
至他的氣息將她染遁。

  該說的話,全化成無語輕噥……

  四片膠著的唇在一塊兒了,巫循既滿足又無奈。

  每每面對雪蝶兒,心裡沸騰的衝動,總教他措手不及地像個情竇初開的小毛頭。

  偏偏,當她與他對視時,彼此眼底的火苗,有著相同的一股傻勁,傻傻地往情慾中沉淪。

  「阿循哥--蝶兒好喜歡好喜歡你吶……」

  若蘭般的吐息,呼著同樣紊亂的氣息。

  巫循將柔若無骨的她埋進他的胸懷,拉近兩人的距離,那熱情似要將周圍的氣流滾沸才
甘心……

  

  然而,教氣流滾沸的不是情人間的濃情蜜意,而是急驟而至的暴風雨。

  巫循怔了怔,抬頭望著隨風移往「努拉苗寨」的烏雲。

  「糟糕,怎麼說變天就變天哩!」她蹙眉,不難聽出語氣裡有一絲抱怨。

  「看來咱們得找個地方躲雨。」

  瞬間狂風大作席捲天地,大片烏雲遮天,驟暗的天際劃下一道道張牙舞爪的閃電。

  眼見著暴雨隨聲而至,巫循二話不說,拉著雪蝶兒的手,開始尋找避雨之處。

  「阿循哥,先回寨裡好了。」撼天動地的大雨來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更隱著一股不
祥的預警。

  巫循神色一沉,拉著她疾步前行。

  暴雨傾洩,讓人幾乎辨不出方向,霍地巫循頓住腳步,不再往前。

  「阿循哥,怎麼……」雪蝶兒聲方落,便見僅咫尺之距,有名男子雙膝跪地,伴著不斷
掘土的雙手,發出沉痛的哀鳴。

  巫循向前踏了一步,低著頭的男子卻霍地抬眼,瞠眼瞪著兩人。

  「阿循哥,走吧!」她扯著巫循的衣袖口,心底掠過強烈不安。

  男子被瘀青、傷痕覆蓋的傷顏,讓人瞧不出他的面容,唯獨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承載著
某種絕望、痛苦與孤寂交雜的野獸氣息。

  「你沒事吧!」

  巫循身為大夫,面對傷者他無法坐視不理,他腳步再靠近,男子停下手中掘土的動作,
倏地撲身壓倒巫循。

  「我要殺了你,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噬心的痛讓男子的氣力變得異常蠻橫,掐住巫循的脖子,他將所有的怨恨加諸其中。

  雪蝶兒聽聞男子的話,一張雪顏瞬間慘白。

  在發間銀蝶感受主人的情緒,振翅疾撲往男子的瞬間,巫循也在千鈞一髮之際,點住男
子的穴道。

  不久,男子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銀蝶振翅,穿過雨幕,重新落在主人的發間。

  巫循推開男子,勉強起身,神色陰鬱地瞅著她絕美的側臉。「銀蝶對他做了什麼?」

  「銀蝶身上帶有劇毒的刺,一旦被螫,夾著蠱毒的刺進入血液,三個時辰內,被螫之人,
會被蠱蟲吞噬,七孔流血……」

  顧不得雨水打在臉上的痛,巫循面罩寒霜隱忍心中的氣忿道:「我已經點了他的穴道,
你為什麼還要放任銀蝶螫人?」

  雪蝶兒怔了怔,委屈的情緒在瞬間漲痛心扉。「我沒辦法,銀蝶是感受我的情緒,憑天
性來保護我……」

  「你沒發現他身邊躺著小姑娘嗎?他口口聲聲嚷著要殺光整個努拉苗寨的人,要你們血
債血償,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或隱情,你難道就不能等我問完,再做決定嗎?」

  巫循一直不認同他們「放蠱」的行徑,因為這突發的事件,猛地拉開兩人好不容易貼近
的心。

  「我--」雪蝶兒心一抽,緊咬著唇,忍住眼淚,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豆大的雨
滴打得人臉發疼。

  話沒出口,淚卻無聲無息地流得更凶。

  「這種傷人的手法,太可怕了!」他陰鬱攢眉,眼底落入她眉心輕蹙的憐人模樣,煩躁
地旋身探看身後的人,卻發現那負傷的男子不見了。

  連帶他身邊的女子也在瞬間失了蹤影。

  矗在原地,巫循腦中一片紊亂,心口霍地被拉扯開的現實面讓他不得不正視,他與雪蝶
兒之間的愛,是激情或是真情。


第五章

  大雨讓兩人渾身濕透,雨水透過髮梢、衣袖、裙擺迤邐至地面,淌出冷冷的沉滯氣息。

  「難道阿循哥自始至終都和大家一樣,怕雪蝶兒、討厭雪蝶兒……」像是心猛受了一記
重捶,她哽著嗓,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話。

  因為她身上有著保護主人力量的守護蝶?

  又或者是因為她是出自擅下蠱毒控制人心的「努拉苗寨」?

  巫循神色微微一變,明知雪蝶兒為此心生介懷、為此而難過,但面對她沉痛的指控,他
卻一時間理不出思緒,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難過。

  對於「努拉苗寨」,他有太多複雜的情緒。

  在和雪蝶兒相處這些天,他知道,她不同於一般耍心機的姑娘,是善良而純真的。

  「我不--」

  他心思轉折,好不容易才啟口,雪蝶兒心被揪著,悶得難受地嚷。「我知道你是這麼想
的!」

  見巫循遲遲不搭腔,眼淚不斷由眼角泛出,雪蝶兒絕望得幾乎就要站不住腳。

  怎麼愛情是這模樣嗎?瞠喜甜美、惆悵黯然皆是它。

  上一刻,兩人甜得讓人恨不得一同溺在蜜般的情緒。

  下一刻,這情緒便驟轉為苦澀,又嗆又痛地讓人恨不得踹它幾腳。

  「蝶兒……」像是能感覺她的哀傷,巫循瞧不清她臉上是淚是雨,雙唇沉重地微啟。「有
什麼話,回家再說。」

  透過雨幕,雪蝶兒迎向他深沉難解的眸光,有一絲莫名的慌。

  巫循伸手想拉她,雪蝶兒卻俐落地躲開他的手。

  難道打一開始,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黏著她……她的阿循哥怎麼會和其他人一樣怕她、
討厭她呢?

  悵然若失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淹沒,雪蝶兒不敢再往下思考。

  「蝶兒……你聽我說……」巫循不死心,探手再握她的手。這回,雪蝶兒沒能甩開。

  心口空蕩蕩,她搗住耳,深怕會由他口中吐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我不想聽啊!」雪蝶兒嚥了嗓,向來清透的嗓微啞。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雪蝶兒頭一甩,轉身便跑離。

  鈴聲在豆大的雨滴輕擊下,如同主人的咽嗓,發出低悲的聲音。

  巫循驚愕地看著她,胸口因為雪蝶兒的咽嗓痛得厲害。

  思緒錯綜複雜地沉著俊臉,巫循的雙眉壓得極低,徹底被打敗了。

  沒人比他更明白,對「蠱」他永遠無法認同,但對她,他早看透。未料及,他方才一時
情急脫口說出的話,竟傷了她!

  雨稍緩,巫循懊惱地扯開腳步尾隨在雪蝶兒身後,頭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主貝。

  

  暴風雨歇,月亮透過厚重雲層,露出皎潔柔光。

  被雨洗滌過的綠葉,殘留著露珠,透著股清新的氣息,蟲鳴唧唧,讓人感覺不出幾個時
辰前的昏天暗地。

  由吊腳樓透出的溫暖燈火,在幽闃中,讓兩人間冷然的氣息益發寒冷。

  雪蝶兒心裡憋著股氣,一心不想理會巫循。

  巫循猜不透女兒家的心事,思緒紊亂,心中的悶火漸熾。

  就這樣連耗了幾日,他只好先與雪嘯天做出共識,找了寨裡的鬼師、擇了個吉日,舉行
間亡靈的儀式。

  這一日,問亡靈的儀式一結束,巫循與雪嘯天一起離開「努拉懷洞」,沉默成了兩人的
默契。

  因為結果是--雪凝兒和巫勁願留不願走。

  「這下巫公子可以死心了吧!」雪嘯天說。

  一種難以言語的感慨盡在不言中,巫循歎了口氣。「既是如此,我尊重他們的想法。」

  他選擇相信這樣的結果!

  雪嘯天灰眉一挑,毫不掩飾心裡的訝異。「就這麼放棄?你們漢人不是特別尊崇追本溯
源那套?」

  「既然選擇這樣的作法,自然就會尊重這樣的結果。」

  巫循知道,若不看透,這件事永遠不會有了結的一天。

  聽到巫循這個說法,雪嘯天沉吟思索著,毫不掩飾地重新審視眼前的男子。

  「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雪嘯天朗聲笑,對巫循的敵意,因為這件事,明顯少了幾分。

  勉強扯動下嘴角,巫循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情輕喃。「其實走這一趟並非全無所獲,至少
為了我二哥懸了多年的心,終是踏實了,光這一點所代表的涵義非凡。」

  雪嘯天怔怔望著他,半晌才認同地拍了拍他的肩。「天上人間生死相隨,這是凝兒臨終
最後一句話。今日的卜問也讓兩家人皆瞭解他們之間的情深意重,我才要感謝你。」

  「寨主言重。」他抱拳,沉吟了片刻才開口。「其實這是蝶兒的提議,該謝她才是。」

  經他這麼一提,雪嘯天語重心長地掀唇道:「說到蝶兒,我得請大夫來看一看她。」

  「大夫?蝶兒怎麼了?」提起嗓,巫循不自覺皺起眉心。

  「受了風寒。」他莫可奈何晃了晃頭。「唉!這孩子倔起來簡直和她姑姑一個樣。」

  自從女兒與巫循相遇之後,他便知道,兩人間注定的情緣,是沒有什麼可以阻礙的。

  即便他再怎麼不願女兒受情傷,她還是陷得不可自拔。

  顧不及雪嘯天沉思的神情,巫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去瞧瞧。」

  「她正同你鬥著氣,不是嗎?」雪嘯天出聲提醒。

  巫循懊惱地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悶。「姑娘家的心思,是不是真的這麼不好懂?」

  「你……對蝶兒是認真的嗎?」雪嘯天微微一笑,酌量了好半刻才問。

  巫循眸中有著短暫的迷惘,兀自沉思許久才誠實地道:「我分不太清楚這種感覺,只知
道,見不著她、知道她生著氣,心裡便空蕩蕩的……」

  雖然巫循的語氣是那麼不確定,但他說話的神情,儼然是沉溺在愛裡的模樣。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

  雪嘯天噙著笑,內心難掩波濤,終是莫可奈何地道:「那孩子也許只是惱你,你哄哄她,
也許她就不氣了。」

  「我順便幫她煎碗藥,就算真的沒受風寒,預防一下也好。」

  一想到雪蝶兒那天淋了雨,心中還憋著同他吵架的悶氣,就算沒染風寒,心也悶壞了。

  思及此,巫循心中多了幾分愧疚。

  雪嘯天斂著眉沉思,由他的話聽來,這才知道巫循和他的兄長一樣,都是學醫的……

  

  因為心思全落在雪蝶兒身上,巫循並沒發現雪嘯天眸中的盤算。

  一打定主意後,巫循二話不說,立刻在「努拉苗寨」周圍摘了草藥,煎了一碗黑呼呼的
湯藥。

  「蝶兒,我進去嘍!」象徵性地輕叩著房門,可不待她回應,巫循便直接推開門,進了
房。

  聽到熟悉的嗓音,雪蝶兒急嚷著。「你別進來!」

  巫循愣了愣,滿是委屈的軟嗓由屋內傳來,聽不出是染上風寒的鼻音,又或是教他所傷
的心酸。

  「我進來了。」將湯藥置在桌上,巫循朝她走去。

  臥病在床,她直長墨黑的發披在肩上,更顯她的虛弱蒼白。「你進來做什麼?你出去啊!」

  「我幫你煎了藥。」不顧她艷眸裡投射出的哀怨眸光,巫循耐著性子,心疼地開口。

  一瞧見他臉上關心的表情,雪蝶兒心裡的委屈瞬間重回心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
不用你管我。」

  「你不喝藥沒關係,至少讓我把把脈,瞧瞧你是受了風寒,還是……心裡受了傷。」巫
循眼底映入姑娘失去笑容的沉然臉龐,心一凜,沉啞地道。

  「你這麼麼討厭我,又何必在乎我是不是病了?」水眸輕斂,她心窩微揪,蒼白的小臉
有著賭氣的倔強。

  「先看過脈象再說。」他渾身一震,早知道她生氣的癥結所在。

  巫循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的皓腕,先為她把個脈。

  「放開!」她掙扎著,誰知道巫循不為所動,扣住她的指輕柔卻堅定,教她怎麼都擺脫
不了。

  細察她的脈象,巫循的峻唇抿了一直線命令著。「乖,不用很久時間。」

  「我不聽你的!」以惱怒、幽怨的眼神瞅著他,她清啞的嗓有著指控。

  半晌,巫循輕柔放下她的皓腕,濃眉陡地蹙起,語氣有些惱。「為了氣我,你病了兩天
也不說?」

  她雙眼眨了眨,兩行清淚不自覺順著芙頰滑下。

  「傻瓜,別哭。」他揚手想揩去她的淚,雪蝶兒卻霍地別開臉,一丁點機會都不給他。

  情緒一牽動,喉間灼熱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咳了起來。

  巫循取來湯碗,湯匙直接抵在姑娘的軟唇上,哄著。「來!趁熱把藥喝完,病好了,我
才能同你玩。」

  「不喝!」她側過臉,任由淚延著芙頰不斷順勢滑下,賭氣的意味甚濃。

  看著她流淚的模樣,巫循只覺吐息全滯在胸腔間,教他悶得泛疼。

  巫循放下湯匙,暗暗在心裡苦苦一笑。「為了你,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解風寒的草藥,
之後,為了替你煎這帖藥,還燙傷了手。」

  他有意無意讓她瞧見他起了水泡的手,語氣有些無奈。

  眼底映入他長指間的水泡,雪蝶兒抿了抿軟唇,為他的舉動有些氣惱,也有些心疼。

  重新舀起一勺藥,巫循小心翼翼地哄著。「你不喝就是不原諒我。」

  雪蝶兒看著他為她低聲下氣的姿態,胸口莫名一熱,她眨眨眼,神色猶豫了半晌。

  他……還是她的阿循哥嗎?

  「蝶兒……」

  「阿循哥,你真的討厭蝶兒嗎?」她可憐兮兮地癟嘴問。

  巫循歎了口氣,知道今天不說明白,姑娘是不會原諒他的。「蝶兒,你難道聽不出那天
我只是逞一時之氣嗎?」

  她在心底低歎,靈澈的眸隱不住期待地等著他開口。

  「我知道你生氣,但至少給我辯白的機會,這樣一句定生死,我很無辜,你知道嗎?」

  她顫著唇,啞聲輕問。「阿循哥……真的……不討厭我……」

  巫循唇角微勾,說得坦然。「我得承認,因為二哥的死,我討厭蠱,也不能認同部分苗
女用蠱控制人的行為,但絕對不是針對你,知道嗎?」

  「真的?」氳著淚的眸盈盈瞅著巫循,嗓音一咽,她悶悶地咕噥。「我以為阿循哥真的
討厭我……」

  巫循捺下心緒,朝她悶哼了兩聲。「你也說了,是『以為』。」

  「誰讓你那麼生氣、那麼凶!」雪蝶兒自知理虧,卻揚起艷眸不甘示弱地迎向他。

  水眸光燦燦,與方才病懨懨的模樣大不相同,巫循看著她生氣的回應,終是寬心地握住
她的手道:「好,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聽他說得誠懇,雪蝶兒胸口一熱,怎麼也無法對他無動於衷。

  「那日我太魯莽,但那男子的行徑實在太可疑、言詞也太激烈,實在讓人無法不擔心。」

  聰穎的心思轉了又轉,她若櫻水唇抿著柔弧幽幽地承認。「蝶兒明白,我們倆都有錯……
要怪就怪那天雨下得突然。」

  她的話讓巫循好一會兒才轉回神,胸口柔情滿溢。「我知道你懂的,你終於想通了,讓
我很開心。」

  幽幽眸光落在男子略顯憔悴的眉宇,她更得寸進尺地用力勾住他的頸。「阿循哥--你
如果再生蝶兒的氣,蝶兒就再也不理你了。」說著,委屈在胸口肆虐,滿腔哀怨的情緒便無
聲息地揉進淚裡,緩緩潤濕了他的衣。

  他微怔,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墨般的長髮柔聲道:「生完氣,應該可以喝藥了吧!」

  把話說開了,知道巫循並不討厭她,雪蝶兒原本滿腔的悶氣,像是找了個宣洩的出口,
在不自覺中蒸發。

  「嗯!我喝。」

  她允得爽快,巫循卻反悔了。

  「算了,我再熱一下,這藥涼了,難入口。」

  「不苦,不用再換了。」雪蝶兒制住巫循的動作,心甜,就算再苦的藥入口都是甜的。

  巫循微勾唇,近眼瞧著女子嫣紅的嬌容,捏了捏她的俏鼻打趣道:「真拿你沒辦法。」

  「我這是賣您巫大夫一個人情耶!」她歎道。

  「多謝姑娘海涵。」巫循裝作煞有其事地抱手作揖,待她蹙彎著眉將湯藥給喝完,才又
開口。「卜問亡靈的結果出來了。」

  苦味在舌尖打轉,雪蝶兒一飲而盡後,吐了吐舌,要了杯水去了去嘴裡的苦味後才急急
間。「結果--」

  「願留不願走。」

  「其實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她輕斂眉輕吟,語氣卻不由得多了些感傷。

  「怎麼了?」

  「有了結果……也代表阿循哥要離開了……」

  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著雪蝶兒,巫循內心翻騰悸動著,他終究是該走了。

  只是……他捨得讓雪蝶兒這樣沒名沒分地等他嗎?

  若是……兩年後他回來,她若嫁了別人,他捨得嗎?

  不自覺地,腦中莫名浮現的念頭,促使他做出決定。

  「離開前,咱們把親事先訂下吧!」

  「阿循哥……」雪蝶兒驚訝地忘情輕喚,心底泛著情動漣漪。

  巫循迎向她的眸,緩下心神,為這自然而然由口中吐出的真實感情而顫動。

  「先訂下親事,咱們都安心。」

  「其實只要咱們心裡有彼此這就夠了……」她說了反話,但心裡,還是因為巫循的一句
話,不自覺地感動著。

  「真話?」巫循傾身靠近,俊挺的鼻形贈著她雪白嬌顏,薄唇與親密的吐息搔著姑娘的
軟唇。

  「真話!」那騷動若有似無,卻教她抑不住地咯咯笑出聲回應。

  此刻,是真心或假意誰又在乎呢?巫循凝望她笑花頻綻的嫣然笑顏,緩緩擷下那抹近在
咫尺的笑。

  呼吸有些紊亂,那染笑的聲音漸收,取而代之的是情人間的軟語呢喃……

  

  日映苗樓,日陽透過素格方窗迤邐灑下,滿室明朗幽靜。

  「你真要跟這個漢人訂親?」雪嘯天出乎意外沉靜地斟著茶,似乎早已料到兩人會提出
這樣的要求。

  「望爹爹成全。」

  「望寨老成全。」

  兩人異口同聲,眼底流轉的情意,不言而喻。

  思緒千回百轉,雪嘯天蹙眉沉思了許久,又問了一回。「巫循,你真的願意娶蝶兒為妻?」

  「是。」緊扣著姑娘的手,巫循的回答再堅定不過。

  「可惜,我沒辦法信你。」雪嘯天揚唇,語氣像是同他談論天氣一般悠閒。

  巫循內心不由得暗自苦笑,雪蝶兒是雪嘯天唯一的獨生女,他不允這門親事,自然在意
料之中。

  「爹爹--」雪蝶兒深怕父親會說出什麼嚴苛的話,衝動地嚅聲喚道。

  瞥了女兒自然的反應,雪嘯天抑不住唉唉重歎了數聲。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吶!那個總愛黏在他身旁,甜甜喚著爹爹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而
身旁的伴,也不再是他這個老頭子。

  巫循觀察著雪嘯天藏在怡然神態下的冷靜,忽然間有些明白他的心情。

  當年妹妹為了一個漢人男子,賠了性命。

  而現下,又一個漢人男子拐了女兒的心……

  雪嘯天身為父親的立場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寨老不用擔心,巫循兩年後才會應約回來娶蝶兒,現下訂親只是安彼此的心,給蝶兒
一個名分。」

  「兩年?蝶兒,你真的願意等他兩年?」雪嘯天望向女兒,霍地打住口,自覺自己的問
話有些多餘。

  瞧女兒偎在心上人身旁,即使不說,那甜蜜的神情早已說明一切。

  雪嘯天若有所思,微擰的眉,酌量的意味甚濃。

  就在兩人要放棄的同時,雪嘯天緩緩開口。「可以,我就把女兒托付予你……不過……」

  兩人屏氣凝神,完全不知道雪嘯天葫蘆裡賣什麼藥。

  「不過我開一個條件,你允了,我便把女兒許給你。」雪嘯天答得爽快,暗自慶幸自己
做了未雨綢繆的打算。

  「爹……」父親的但書讓雪蝶兒感到莫名的不安。

  「只要不危及仁義,我也會允--」

  雪霸天揚手制止他。「話可別說得這麼早,我只開一個條件,而要同意這個條件……並
不容易。」

  「爹……」

  緊扣住彼此的手,雪蝶兒渾然不知父親會開出什麼條件為難巫循。

  「你要讓蝶兒親手為你種情蠱。」


第六章

  這樣的條件,讓巫循和雪蝶兒詫異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爹,你不能這麼做!」臉色陡地褪白,雪蝶兒萬萬沒想到,父親會做出這麼可怕的決
定。

  相思情蠱比一般情蠱來得可怕,蠱毒進入體內十日後,便能感應施蠱者思念的情緒,勒
住受蠱者的五臟六腑。

  那痛,比一般情蠱更熾,不是一般尋常人所能忍受。

  雪嘯天凜著眉,表情堅定深沉得教人害怕。「我不信山盟海誓,要成為『努拉苗寨』的
女婿,就得種『相思情蠱』。」

  雪嘯天是「努拉苗寨」的寨老,雪家之所以會成為整個雪嶺山脈的領導者,便是因為其
蠱為蠱中之王。

  「相思情蠱」一旦種下,體內蠱毒便會隨著施蠱者的情慾而走,情慾動,被施蠱者於午
時發作為熱、夜時發作為寒。

  處在冰火交集的煎熬當中,身體虛弱之人,往往熬不過半年……

  「爹爹,蝶兒不和阿循哥訂親了……」雪蝶兒聞言,墨睫微顫,咬著軟唇,黯然做出決
定。

  她不要像姑姑一樣,害了心愛的男子。她信她的阿循哥,寧願以承諾來守候巫循。

  「好,就讓蝶兒為我種相思情蠱吧!」斂眉沉思了半刻,巫循沉穩如昔地打斷雪蝶兒的
話。

  深邃如淵的黑眸瞬也不瞬地迎向兩人,巫循的表態讓堂中變得極靜,靜得彷彿只剩雪嘯
天與雪蝶兒訝然的歎息。

  錯愕僅一瞬間,雪蝶兒難以置信地瞅著巫循,不敢相信他答應了什麼。「不!你瘋了!」

  她不要重演姑姑的悲劇,更不要她心愛的男子受情蠱所控。

  「蝶兒,我很認真,也很清楚。」

  對「努拉苗寨」的人說來,用無情控制善變的人心這點,早已根深柢固,縱使有太多悲
劇收場的前車之監,「情蠱」的保證效果,仍遠超過言語上的海誓山盟。

  既然他有心娶雪蝶兒,自然得順應「努拉苗寨」的「傳統」。

  這一點,他想得透徹。

  「不,你不知道相思情蠱的可怕,它……它一旦種下,發作起來,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雪蝶兒緊握住他的大掌,因為驚懼,一張小臉褪得若紙白。

  她對他的愛,無人能及。

  有著姑姑及千萬「努拉苗寨」姑娘心痛的前例,她更是下不了手。

  「我知道。」巫循醫蠱、治蠱、研蠱多年,就算未曾親身體驗,至少也瞧見那生不如死
的折磨。

  雪蝶兒輕斂眉,將他濃眉微蹙,峻唇抿著堅定的神情捺入眼底,心泛著涼意,一時間茫
然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種感覺的!」她微顫的纖柔身軀似狂風中的嬌花,彷彿
下一瞬間便會隨風而去。

  他微勾唇,輕聲安撫,似乎兩人所面對的問題,再輕鬆不過。

  「蝶兒,你姑且就當作這是我們之間的試煉,我相信,分開這兩年,你的痛苦絕對不會
少於我……」

  她流淚,無法拒絕他的堅定。

  「爹爹……」

  雪嘯天別過臉,迴避女兒無肋的眼神。

  「這是你們的決定,我無從干涉。」別具深意地開口,雪嘯天起身離開中堂。

  他知道,為了女兒的幸福,他必須得扮演劊子手的角色。

  如果巫循真是女兒命定之人,他相信,這是最好的決定!

  

  雪嘯天離開後,空氣在瞬間沉重地教人喘不過氣。

  「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蝶兒的話?」纖柔十指捺入掌心,雪蝶兒再也隱忍不住地打破
沉默。

  巫循淡淡啟口,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你說相思情蠱之事?」

  雪蝶兒無法像他一般釋然,凝著他的如泓眸光有說不出的憂心忡忡。

  他聳了聳肩,並不以為自己的決定有何不妥。「放心,我知道那蠱毒的厲害,如果真不
幸死了,我知道你也不會獨活。」

  「阿循哥,人家是同你說正經的!」她努起唇,美艷的眼底隱著灼灼怒意。

  他不禁怔然,隨即搖頭苦笑。「這件事,我是再認真不過了,或者你就把它當成……我
為了研藥,以身試毒?」

  酸澀攀上心頭,雪蝶兒忿忿地拎起他的領,嗓音微咽。「無論如何,我都不要讓你承受
這種痛……我不要、不要!」

  「傻姑娘。」巫循笑著將她擁入懷裡,心口泛著暖意。「姑且把這當成你爹允許這門親事
的權宜之計,若真趕不回來,我自己解蠱不就得了。」

  「那不是解不解蠱的問題,蝶兒怎麼能不想你呢?我一想你,你體內的情蠱便會跟著作
祟……」說著,眼眶不自覺泛起熱意。

  「那就不要克制自己的思念!讓我感受我的蝶兒對我的深刻情感,嗯?」他俯下臉,親
密貼著她的額頭與鼻尖。

  幾近絕望地合上眼,雪蝶兒無法點頭,輕輕圈摟住巫循的腰靠在他身上,她既滿足又茫
然。

  他為表心意,遵從了「努拉苗寨」的傳統,寧願忍受情蠱。

  而她為他,選擇相信男子,捨棄以蠱牽情的手段。

  雖然他們的愛情來得突然,但燃得卻是最熾熱深刻的真情。

  「那……動手吧!」巫循雙手落在她的纖肩上,毅然決然地開口。

  雪蝶兒抬眼看向他英俊臉龐上的神情好一會,心緒複雜地緩緩退了幾步,回過身踏出中
堂。

  待她再進屋,空氣裡飄散股莫名的香氣,手中捧著托盤,盤上有碗羊乳、白玉瓶及一截
半指長的木片。

  「十日後,你點燃這香片,若全身、胸口有赤火燃燒的火熱感覺,就表示蠱毒已存在你
體內,這也代表,你百毒不侵。」

  雪蝶兒拿出一隻白色小磁瓶,在軟白掌心上倒了些粉末,將粉末緩緩加入羊乳之內。

  「我倒是頭一回見到這香懈木。」巫循揚眉,黑眸中充滿了興味與好奇。

  雪蝶兒側眸瞧著巫循,心底因為他一番話暗自沉吟。

  「這香懈木片是由當初提煉蠱毒的寄生木削下,十日後若點燃香懈木,我的身體產生了
赤火燃燒的感覺,是因為體內蠱毒懼怕這種香味,所引發身體的反應,對吧!」

  雪蝶兒點了點頭,紊亂的情緒稍緩,這代表她的阿循哥對自己所做的決定,並不是一無
所知。

  待浮在羊乳上的蠱粉緩緩沉澱、溶化,巫循才端起碗喝下羊乳。

  羊乳方入口,雪蝶兒墊著腳尖,一股腦兒直接堵住男子的唇。

  他剛毅下顎磨蹭著她嬌嫩雪膚,引發顫然悸動。

  「蝶兒--」

  巫循猝不及防地揚聲,雪蝶兒生澀的小舌趁其不備,輕輕滑入他的唇齒間,與他有力的
舌交纏纏綿。

  摻有蠱粉的羊乳透過纏綿的唇舌沁入體內,羊乳由唇角溢出一道白色汁液,彼此緊貼的
身軀,一同染上沾滿情慾的乳香。

  半晌,兩人由熱烈的吻中回過神。

  「你太胡鬧了!」巫循濃眉緊蹙,深邃的眸閃著危險光芒。

  臉上的紅潮未退,她揚起纖軟的指,輕輕為男子揩去唇角的乳汁幽幽道:「這樣,受苦
的不會只有阿循哥一個人……當蝶兒想起你,讓你痛不欲生時,蝶兒同樣可以感受你的
痛……」

  巫循連連深呼吸,本因她任性自我的舉動而揚起的怒意,早已因她的話蕩然無存。

  「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余、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你好傻!」低頭吻住她滯在唇邊的指,巫循心緒沸騰地說不出話。

  

  三日後,巫循整裝離開「努拉苗寨」。

  雪嘯天為巫循做了簡單的測試,確定他身上存有蠱毒後,才欣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今
後你是『努拉苗寨』的女婿了。」

  不是雪家的女婿,而是整個「努拉苗寨」,這之中代表的意義非凡。

  巫循揚了揚唇,心裡掠過一絲嘲諷。

  「多謝寨老成全。」

  在離開前,巫循回到與雪蝶兒訂情的「蘆松溪」畔話別。

  摘了朵溪邊開的小花,巫循不捨地撫著雪蝶兒嫩白的臉,深深地開口。「等我回來。」

  「這種花叫雪地相思,是雪嶺山脈特有花種,聽說是一個癡心的苗族姑娘,等情郎等到
白頭、死後化身為花的故事……」

  巫循聞言,連忙把花丟進溪裡。「我會回來!不會讓你等到白頭。」

  「嗯!」她用力頷首,唇邊綻著醉人笑花。「阿循哥,海上生活不比陸地,你千萬要小心。」

  「不要太常想我。」

  姑娘的相思鼓能穿過千山萬水,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

  依兩人此時的濃情蜜意,他已可以料想未來的日子會有多「精彩」。

  瞧著他的摸樣,雪蝶兒禁不住笑出聲。「有桐桐、千月及翩翩陪著我,我才不會想你呢!
還有我的貼繡上衣的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還沒縫完,我的日子一點也不會無聊,待縫完,就
是你回來……」

  她故作堅強不在他眼前掉淚的模樣,更引人心疼,雪顏上的笑容也更加耐人尋味。

  他知道,他的雪蝶兒那一顆善體人意的心,隱在那一張美艷動人、擅長下蠱的面具之下。

  心微凜,他不假思索地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熱烈,似要記住她身上
每一寸柔軟的曲線般,霸道地吻著她,狂妄地在她身上製造火熱的「記憶」。

  當巫循熱燙的唇緩緩移開,輕輕落在她雪白的頸上時,他低喃著。「我走了之後,別哭
喔!」

  迷濛的媚眸半抬,她伸出手,用手指記憶著他溫朗俊挺的五官輪廓,半醉地呢喃。「我
不會哭!」

  巫循扯開健康而耀眼的陽光笑容,以笑容相信她的回答。

  「這手絹讓你收著。」

  攢在她懷裡的黑色綢布沁著姑娘的體香,落入掌心,巫循眉淡攏,緩緩道:「你熬夜縫
的?」

  黑色綢布面上以彩線繡著蝴蝶銜瓜圖,栩栩如生、色彩繽紛,其精緻的程度,足以想見
花費的時間。

  雪蝶兒沒回答,只是緩緩說著。「這花樣是寨裡的吉祥物,阿循哥帶在身旁,可以消災
解厄。」

  不發一語地凝著她,巫循心底滋長的柔情更熾。

  她總是百般為他,教他如何不為她魂牽夢縈?

  「你快上路吧!天色晚了,夜行難走,會誤腳程的。」逼回眼眶泛出的溫熱,她笑著提
醒。

  巫循靜靜瞅著她,沉默了片刻頷首道:「嗯!你也別忘提醒寨老,當日我們遇上的人,
身份實在太可疑。」

  自從男子莫名消失後,他說著「血債血償」這話的神情便烙在心底,教他心神不得安寧。

  「放心吧!我會讓爹爹留意的。」語落,雪蝶兒圈抱著巫循,靜靜感受他溫暖的體溫,
不再開口。

  巫循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回應她眷戀不捨的心情。

  這一刻,他們緊偎在彼此身邊,一同看著潺潺溪水逶迤至不可知的遠方。

  誰都不知道,這屬於他們恬淡幸福的最後一刻,竟只能成為回憶,永遠難再追回……

 

  晴空萬里,湛藍海水就像一面水藍新鏡,透澈地讓人想不顧一切投入它的懷抱。

  微風徐徐,巨大的「嘯夜鬼船」在餘波蕩漾中擺盪,享受溫和日陽的洗禮。

  不顧耳畔吵雜的叫囂,男子沉定如山地低頭開藥方。

  「喂!老巫,你說咱兒不會拉死吧!」抱著肚子,向來體力過人、像熊一樣的大男人竟
也染上風寒,傷了腸胃連拉了好幾天。

  「你個頭那麼大,就算拉一個月也死不了!」勾起溫朗的笑容,巫循不知好歹地揶揄他。

  半年前,他離開「努拉苗寨」後,便直接回江南老家覆命,緊接著便在泉州上了一艘准
備到南洋的商船。

  未料及,商船方出海十日,便遇到海上賊寇。

  船上的貨物被洗劫而空,而他則在慌忙中不小心跌下海。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抓了只被丟棄在海上的空箱,在海上飄流了兩天,便被另一幫海
盜給救起。

  不!若真要嚴格說起來,他是被眼前這病佩佩的大個子,用魚鉤給鉤上船的。

  當他被救上船那一刻,眼底映人大熊凶神惡煞的臉,他以為自己落入另一幫海盜手
裡……

  留下後他才知道,原來名聞遐邇的「嘯夜鬼船」,只是掛著海盜旗的商船。

  而同一時間,除了他之外,留在船上的還有一個廚師--廷少詠。

  「你、你、你--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大熊吼著,不以為然地開口問道。

  巫循沒好氣地瞅著大熊,霍地發現,大熊坦率、豪邁與面惡心善的個性,實在很可愛。

  收回落在大熊身上的心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與表情是那麼怡然自得。「是、是、
是,小的現下不就正在幫您開藥方,等會兒就幫您煎好藥,好讓您服用了。」

  「你這什麼爛大夫,究竟要咱兒吃幾回藥才會好?」拽起他的領子,大熊忿然地扯喉吼
著。

  巫循蹙了蹙眉,雙手一攤,表情極為無奈。「你不好我又有啥法子?船上藥草的存量不
足,你將就點。」

  「將就什麼!你教咱兒塞住『那兒』嗎?」大熊滿心不甘地開口問道,卻霍地發現巫循
將握在手中的筆折斷。

  擰起濃眉,大熊又道:「怎麼!咱兒肚子疼讓你不爽快是嗎?」他拳頭發癢地在巫循面
前晃著。

  「我……肚子痛。」巫循被曬得更加健康的麥褐色俊顏陡地慘白。

  這不是第一回發作,但卻是在「嘯夜鬼船」上的頭一回。

  大熊轉了轉豆大的眼,一臉不解地間。「啥?」

  「唔……」冷汗由俊額沁出,巫循發狂似地掃掉桌上的東西,直接厥倒在船板上痛苦地
呻吟。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大熊豆大的眼閃閃發亮,巨大的身子直接蹲下,直瞅著巫循咕噥。
「老巫了不得,咱兒似乎、好像……肚子不痛了!」

  此時巫循哪管大熊肚子還痛不痛。

  他所能感覺的是,雪蝶兒思念的情緒,飄洋過海,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教他只能被
動、無能為力地任體內的蠱毒擺佈。

  日正當中,他的身體在絞痛中感覺到一股熾熱的灼熱,麥芽色的俊臉由灰白漲成豬肝紅,
額際開始沁出汗珠。

  見著巫循的模樣,大熊豆大的小眼開始蘊著閃亮亮的感激淚光,張臂就要抱住巫循。「老
巫!咱兒愛你!你是全天底下醫術最高明,胸襟最廣闊的大夫!」

  大熊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單純地以為,巫循是施了什麼詭異的醫術,把自己的
腹痛過到他身上。

  殊不知這只是巫循「相思情蠱」發作。

  巫循痛苦呻吟之際,看著大熊感動地想張臂抱他的神情,他勉為其難揚腳,賞了他熱情
的大臉一腳。

  大熊黝黑粗獷的面容還來不及反應,「嘯夜鬼船」船長--司空禹見情勢不對,在桅桿
上的身影,在眨眼間,穩穩落在甲板之上。

  巫循隱約瞧見司空禹的身影,虛弱地哀求。「頭兒……踢……我下海……」

  司空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揚掌制住巫循不斷掙扎、扭動的身體問道:「什麼?」

  「踢……我下海……」他痛苦地再重複了一回。

  漫無止盡的痛,幾要將魂、體扯離,不斷由體內湧出的灼燙,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燃
燒怠盡。

  或許下海浸一浸,會減輕一點痛苦吧!巫循以殘存的思維想著。

  司空禹蹙起深栗濃眉,二話不說,氣落雙足,略施巧勁,直接便應了巫循的要求,將他
踢下海。

  噗通一聲,巫循如了願。

  「頭、頭兒,你就這樣把老巫踢下海?」大熊瞪大著眼,急急忙忙探看著倏地被頭兒長
腿給踢下海的巫循。

  「我相信老巫自有分寸,讓船泊在原地。」司空禹雙手環胸,挺拔的身影矗在甲板上,
藍紫雙眸注意著巫循的狀況。

  大熊點頭如搗蒜地領了命,深怕慢了一步,鬼船上可愛的船醫就會「不小心」把他給拋
下。

  巫循浸在沁冷的水波蕩漾之中,讓海水從身上每一顆毛細孔稍稍沁入,緩了身上灼燙的
感覺。

  放鬆了所有感覺,他四肢攤平,讓自己浮在海面之上喃著。「蝶兒,你正想著我吧!」

  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余、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耳邊彷彿迴盪著她若銀鈴般的清嗓,不由自主地,巫循唇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的蝶兒……我沒忘……沒忘記你的相思……


  第七章

  轉眼間過了兩年,這期間除了巫循偶爾稍來的支字片語外,陪伴雪蝶兒的是永遠歡樂熱
絡的努拉苗寨。

  即便日子再快樂,她還是忍不住想著她的阿循哥。

  拿起懷中的小鼓,她輕輕吟唱著。「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
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苗家姑娘盼成顛,山頭頂上無常變,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
夢裡魂裡牽……喲、喲……」

  她嘴中唱著,心裡念著,她悠美如天籟的歌聲,也乘風駕雲,繾綣迴盪飄至遙遠天邊……

  只是,歌還沒唱完,一名穿著紅衣裳的姑娘以如陽般的笑靨打斷了她的歌聲。

  「翩翩?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雪蝶兒連忙抹去眼淚,瞥過頭訝異地問。

  她記得,這些年洛翩翩為了她姐姐的事常到女真,因為這樣,能見到彼此的時間實在不
多。

  「才剛回來沒多久。」她笑著,清秀的臉龐揉著燦爛與一抹幾不可辨的黯然。

  雪蝶兒看著她的笑容,瞧出了一絲不對勁。「怎麼了,翩翩有心事?」

  洛翩翩一怔連忙反駁。「翩翩才不會有心事呢!倒是你,你的阿循哥什麼時候回來請大
家喝喜酒?」

  「兩年了……」雪蝶兒輕喃著,語氣有說不出的感歎,真的是晃眼瞬間,時間就這麼過
了。

  發現她語氣裡的惆悵,洛翮翩倏地轉移了話題。「對了,大伙都上哪去了,整個寨裡安
靜極了,千月不見人影,連桐桐也不在家。」

  在進努拉苗寨前,洛翩翩便發現這異樣。

  她可以算是寨裡的常客,每一次入寨,總是可以感受到安樂歡欣的氣氛,寨裡的人瞧見
她,也會同她打招呼。

  但今天不一樣,寨裡的氣氛不同往常,靜得有些詭異。

  「我知道桐桐到江南辦事去了,但千月不在,倒是稀奇。」雪蝶兒攢眉細思,心裡因為
洛翩翩的話,心裡極為疑惑。

  徐徐的風迴盪在身旁,雪蝶兒身上隨風輕揚的小銀鈴,襯托出整個寨裡過度安靜的氣息。

  「猜也沒用,不如先回寨裡找她吧!」洛翩翩拉著她,方旋身,視線往村寨的方向而去,
伴隨陣陣濃煙的沖天烈焰,教人看得憂目驚心。

  抬頭望著盛大的火勢,洛翩翩愣在原地。「怎麼突然會起這麼大的火呢?」

  看著回村寨的方向,雪蝶兒心驚膽戰地冷著嗓說:「快回去!」

  「不用費心思了!」一道身影在瞬間俐落地擋住兩人的去路。

  雪蝶兒蹙眉,凝著眼前帶著銀面具的男子。「你是誰?」

  男子手腕俐落一翻,長指倏地挾了幾隻蠍尾銀針,不帶半點感情地冷道:「炎鬼。」

  銀針蠍狀尾部透著隱隱青光,雪蝶兒見狀訝然地低喃。「為什麼你會有蠍尾銀針……」

  那是苗千月家的獨門武器,按理說不會流入外人手裡才對。

  「你對苗家做了什麼?」雪蝶兒顫聲問。

  耳底落入「苗家」二字,炎鬼霍地發出陰沉的駭人低笑,那笑如黑夜裡的狂凜寒風,教
人不寒而慄。

  「你到底是誰?大白天,裝神弄鬼,羞是不羞!」洛翩翩嬌聲斥道,壓根不管眼前名喚
炎鬼的男子武功究竟有多高。

  炎鬼不語,銀針倏地往洛翩翩射去--

  殺氣朝兩人逼近,雪蝶兒推開洛翩翩揚聲道:「翩翩,快走!」

  「誰都別想走。」戴著銀面具的男子發出陰沉的嗓音,冷冷開口,透過面具的眸子,閃
爍著陰鷙。

  就在此刻,雪蝶兒發上銀蝶嗅出危機,倏地振翅撲往來者。

  炎鬼有所所防備,碩長身形俐落一閃,閃過銀蝶的攻擊,回身穩住步伐,氣聚挾針長指,
咻的一聲,蠍尾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將雪蝶兒的守護蝶釘在巨石上。

  雪蝶兒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瞬間,忿然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揚掌與
他對招。「閣下究竟是何門何派?為何來此撒野!」

  「蒼海二鬼。」炎鬼冷哼一聲,以巧勁輕而易舉化掉她的招式,動作迅捷,教人幾乎看
下清他的招式。

  「蒼海二鬼?」雪蝶兒一聽到這個名號,美艷的雪顏上儘是訝異。

  前些日子她才收到巫循的飛鴿傳書,他提了鬼船上有人中了蠍尾銀針而死,而「蒼海二
鬼」可能來自「努拉苗寨」。

  當時她就極為納悶,現下想來,這事並不單純。

  「對,厲鬼來討命了,我們要『努拉苗寨』血債血償。」

  他一字一句以著極緩的速度開口,堅定的語句,挾著冷意,似來自地獄的萬年哀悼與淒
冷。

  雪蝶兒一凜,思緒霍地回到兩年前,她與巫循在一場大雷雨中遇到的陌生男子。

  當時他們還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輕斂著眉,她暗自思量著,眼前的男子,會是當
年那個人嗎?

  「為什麼?」雪蝶兒喃聲間著。

  「為什麼……哈……哈……」遏制不住內心的仇很,炎鬼發出沉啞的低笑,揚指扣住雪
蝶兒雪白的喉。「目的是--殺光努拉苗寨所有邪男妖女。」

  「你不能這麼做!」她沒想到,巫循的擔憂成真了!

  「天底下沒有我炎鬼不能做的事。」他說得淡然,透過面具望去的眼,深邃似無止盡並
透著冷厲的哀傷。

  雪蝶兒看著眼前戴著銀色面具,全身充滿絕望、忿恨像頭負傷野獸的男子,心陡地一滯。

  落在他手裡,怕是沒有活命的機會吧!

  炎鬼瞅著她絕美的容顏,將她鉗制得死緊的長指上移,劃過她潔美的下顎,再移落到她
雪白的頸,沉聲喃著。「你說,銀蝶仙子少了銀蝶庇護,下場會如何?」

  感覺到男人的指挾著內勁落在喉間,雪蝶兒澀然閉上眼,無力抵抗。

  「放開蝶兒!」

  洛翩翩見姐妹遭惡人所制,面露嬌慍之色,驚愕的想出手相救,卻詭異地近不了炎鬼的
身。

  為免後患,炎鬼眸光陡銳,手腕俐落一翻,冷血地朝洛翩翩射去幾隻蠍尾銀針。

  「翩翩小心!」雪蝶兒驚喊,心陡地一凜,深怕洛翩翩躲不過朝她射去的蠍尾銀針。

  眨眼間,一抹藏青身影挾風帶塵而至,藉披風使出的氣勁震落銀針。

  「允薩?」洛翩翩定眸,不由得驚愕出聲,沒料到他會從女真追她到此地。

  炎鬼深懷戒心、目光如炬地估量眼前情勢,忿然而起的仇恨喚起體內的野性,他率然出
手,招招陰狠皆有奪命之意。

  交手數十招,允薩暗驚此人內力不凡,招式變幻莫測,身手矯健,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物。

  「蝶兒,咱們先走!」洛翩翩見兩人交手鬥得正酣,拉著雪蝶兒趁兩人不備之際趕緊離
開。

  雪蝶兒本欲拔腿往前的腳步卻霍地滯住。「不管他了嗎?」

  男子顯然是為洛翩翩而來,若這麼離去,拋下他一人應戰,未免太不顧江湖道義。

  誰知洛翩翩竟賭氣道:「我不識他!誰管他是死是活。」

  這話一砸下,允薩一個閃神,受了炎鬼一掌。

  炎鬼這一掌氣勁十足,硬是將允薩震得盈餘尺遠。

  允薩猛地一怔,一口滯在胸口的氣湧至喉頭,唇角瞬即溢出殷紅的血。

  內力受重創,他不再纏鬥,左臂陡揚,他內力盡出地用披風半裹住洛翩翩,帶回懷裡。

  無暇顧及他人,他一舉凌躍至數丈遠。

  「混蛋,你放開我!」猛地被拖入男子的懷抱中,洛翩翩心一涼,眼底落入雪蝶兒悵然
的微笑。

  「我不要丟下蝶兒一個人!不要!」

  雪蝶兒眼見洛翩翩在轉眼間被男子救走,微扯唇稍寬了心。

  也好,「努拉苗寨」是炎鬼復仇的對象,本來就不該殃及無辜,寬心的同時,雪蝶兒亦
感到無止盡的悲涼在胸中掠過。

  徐徐轉身,她緩緩迎向炎鬼毫無表情的銀面具臉龐,幽幽說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語落,她的眸光越過他的銀面具,看著「努拉苗寨」熊熊燃燒的火焰亂竄,心冷了半截。

  高腳樓一座座崩塌發出的轟然巨響,充滿歡樂歌聲的「努拉苗寨」在她眼前消失。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讓「蒼海二鬼」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報復「努拉苗寨」。

  她更不知道爹爹、苗千月及其他寨民是不是都已經慘遭毒手……隱下心中的沉痛,她身
上的銀鈴輕晃,伴著沉冷的思緒,顯得沉重而悲涼。

  「放心,我還不會殺你。」炎鬼狂笑出聲,銀面具因為他異常厲冷的眸,透著猙獰的氣
息。

  她從容迎上對方叫人不寒而慄的深眸,淺勾唇低語。「你會後悔的!我不信沾滿仇恨之
血的雙手,可以平息你心中的怨恨。」

  炎鬼冷冷開口,手腕一翻,他手中驀地多了只蠍尾銀針,揚手將針刺進雪蝶兒眉心。「我
不會後悔。」

  「為什麼要血洗……」感到一股熾人的灼燒由眉心竄入,再攻自心口,雪蝶兒還來不及
痛,便失去意識。

  朦朧中,雪蝶兒像是被推入一條冗長、無止盡的深淵之內,她無能為力地往下墜。

  腦中唯一出現的,是巫循的名字。

  

  「阿循哥、阿循哥……蝶兒好痛……救我……」

  那低吟伴隨著急急響起的銀鈴聲,恍恍惚惚,似遠似近,若有似無地出現在眼一剛。

  巫循伸出手,想抓住雪蝶兒,她卻似煙般,一絲一縷在眼前消失。

  緊接而至的是利刀劃過胸口的疼痛襲來。

  「蝶、蝶兒……蝶兒!」巫循被那椎心的痛震醒,微啟的唇,不自覺逸出焦急的狂喊。

  大熊正在一旁,好不自在地翹著二郎腿,嚼著花生米,喝著燒酒,享受眼前靈珠島有別
海上風光的綠意盎然。

  被巫循這一吼,大熊猛地一驚,一顆花生米就這麼梗在喉間。

  「呃--」龐大的身軀突地倒地,一張黑呼呼的臉在瞬間漲紅。

  「我幫你!」廷少詠見狀,伸出長腿,猛地在他背上連踹了幾下。

  大熊重咳了數聲,怒不可遏地大吼。「廷少詠,你是怎回事!咱兒雖然身強體壯,也不
能教你這樣欺負……」

  替頭兒解去身上的蠱毒後,「嘯夜鬼船」一行人便全體留在靈珠島作客。

  耳邊一如往昔迴盪著吵鬧聲,巫循揚袖拭去額上的汗,思緒還停在方纔的惡夢之上。

  從他捎過一封信回苗寨問頭兒的蠱毒,雪蝶兒回了他一封信後,他便感覺到雪蝶兒的思
念顯得太詭異。

  而在他身上作祟的蠱毒,時強時弱,總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前些日子,他又捎了數次信鴿進苗寨,卻同樣一去不復返地斷了音訊,加上連日來同樣
的惡夢,他不得不猜測,也許雪蝶兒出事了!

  思緒一落,他難以自抑的情緒被一種不祥的感覺深深擷住。

  就在這一刻,廷少詠被大熊追得氣喘吁吁,直接高舉雙手投降,坐在巫循身旁問。「怎
麼?姑娘又犯相思讓你肚子發疼?」

  「不知道。」他擰著眉,嚴峻的神情少了往日的溫朗。

  廷少詠問:「其實算算時間,你也該回苗寨了吧!」

  早在船泊在泉州時,他就該啟程回苗寨。

  偏偏當時頭兒的病情太重,他只得留在泉州照看著,這時間一耽擱,晃眼又過了幾個月。

  「那就此告別吧!」巫循霍地起身,當機立斷地開口。

  「馬上?」他與巫循隨「嘯夜鬼船」在海上航行了兩年,與船上夥伴共同經歷過患難,
感情已如兄弟。巫循立刻要離開,也讓人頗為訝異。

  「兩年之約已逾……真的得走了。」他陷入沉思,低喃著,微蹙的眉有說不出的憂心。

  大熊聽他這麼一說,龐大的身軀拽著巫循的手,死黏著他。「咱要喝喜酒,要瞧瞧銀蝶
仙子有多美?」

  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巫循笑著應允。「日子真確定了,再通知大家回寨裡喝喜酒。」

  「說真格的,你不能誆咱兒!」大熊豆大的眼躍著興奮。

  「我瞧你這德性,進寨前先理理門面,才不會嚇著姑娘。」

  廷少詠在鬼船上久了,也染上不糗兄弟不過癮的壞習慣。

  大熊聞言,不怒反笑地追間。「真的,咱兒看起來挺凶的是吧?是吧?」

  巫循歎了口氣,撇了他一眼,真不知該說什麼,大熊卻一個勁,自鳴得意地嘿嘿笑出聲,
繼續同廷少詠聊著。

  兩人叨叨絮絮又說了些什麼巫循已理不得,只知道胸口微郁的痛,時眾時散,教他分辨
不出究竟哪出了問題。

  

  陽光透過小方窗斜射出一道道光影,為幽暗的空間帶入一絲暖意。

  雪蝶兒虛弱地趴在冷冷的牢房當中,鼻息間儘是腐濕的氣息。

  她瞇著眼,迎向那燦眩的日光,看到塵埃在亮光中飄浮著,這才知道,原來又天亮了。
她無聲息歎了口氣,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囚在此處有多久了。

  忽地,門被打開,她下意識縮了縮身子,虛弱地喃著。「不……不要……」

  被囚人此地後,雪蝶兒才隱約在「蒼海二鬼」--喀尚日與厲炎的對談中,知道兩人為
何會血洗「努拉苗寨」的原因。

  用意在取姑娘身上至陰至寒的毒血養蠍,製作蠍蠱毒針。

  這些日子來,雪蝶兒夜不成眠,只能任蔓延全身的痛意一遍一遍地折磨。

  她該麻木了,卻又矛盾地希望,痛的感覺別消失。

  唯有如此,她的阿循哥才能知道她尚在人世間。

  唯有如此,她的思念才有所依歸。

  所以,她寧願痛,只要還有感覺,那她的阿循哥就能感覺到她的思念……不會忘了她……

  炎鬼看著她的反應,邪佞的黑眸深處,聚著駭人光芒冷道:「要怪就該怪你為何生在雪
家、生在苗寨,且生來具有神奇的養蝶能力。」

  雪蝶兒睨著他,神彩艷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燦黠,蒙上了灰,染上冷然的哀愁。「你比鬼
更可怕,比禽獸更不如!」

  她虛軟的指控在小小的空間緩緩化開,輕得彷彿風拂過天地的窸窣聲響。

  炎鬼隱在陰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揚,冷嗤了一聲。「在你死過一回又一回的反覆循環時,
你很快就可以麻木不仁。」

  面不改色地微勾唇,炎鬼捉起她纖瘦的手腕,喀的一聲,使勁在她未癒合的傷口上施力。

  心緊絞,蹙起的眉弄擰了雪白容顏,這一回,雪蝶兒連痛都喊不出來地抽搐了幾下。

  炎鬼眸光一沉,手勁不自覺微鬆,同時,落在碗中的血霍地止住。

  他怔了怔,這才意識到雪蝶兒身體裡的血已涸,非得他用十分勁才能滴滿一碗血。

  雪蝶兒心一震,氣若游絲地抬眼瞧他,沒想到他會有此反應。

  霎時,炎鬼意識到自己莫名的舉動,落在雪蝶兒腕上的手勁又多了幾分。

  受擠壓的痛穿筋入骨,雪蝶兒咬緊牙關,氣息短促,任那椎心泣血的痛,揉碎她的身軀、
靈魂,將她徹底摧毀。

  炎鬼恢復漠然,看著她滿是毒液的黑血注滿整只碗,才撒手。

  撒手後,雪蝶兒似無生命的娃娃,砰地倒地,她蜷縮在地上,身子因為劇痛,不斷顫抖
著。

  在日復一日的取血下,她原本豐潤墨黑的長髮已褪為雪白。

  白髮凌亂地覆在她容顏上,她憔悴地就像是要消失在透明微光之中。

  枕在地面,雪蝶兒迷迷濛濛地緩緩啟口唱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
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

  她蒼白的唇張張合合地唱著,歌詞卻模糊呈現幾不可辨的低吟。

  炎鬼頓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兒身上,本欲旋身離開的腳步卻滯在原地,說不出的情緒,
在胸中沸騰。

  不期然地,一道輕柔的嗓音在炎鬼耳邊響起--

  求你放了雪蝶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癡情得有所歸……求求你……

  回在耳邊的聲音,伴著雪蝶兒似唱似吟的詭異聲音持續迴盪,輕得似能隨風馳騁地在空
氣中緩緩飄散、遠去。

  炎鬼神情寧靜卻又猙獰,被那莫名的泣吟,捲進千回百轉的思緒當中。

  無意識的酸,不尋常地漫過炎鬼心頭,但那感覺僅只是瞬間,他啟口對著守衛道:「她
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把她拖出去,丟了。」

  守衛領了命。

  雪蝶兒認命地閉上眼,意識終於模糊。

  閉上眼的那一刻,她似乎隱約聽到「努拉苗寨」裡,大伙邊跳舞邊唱歌的熱絡情景。

  「阿循哥……」恍恍惚惚中,她回到蘆松溪畔,在月神的庇護下,回到她和她的情郎相
處的那一刻……

  在潺潺流水間,她的阿循哥正吻著她,還有,他背著她,訴說遊歷四方的心願……

  兩年之約到了,而她……卻等不到……他抱著她,對她細說所見所聞的那一天到來……


第八章

  澈藍的天,映著好山好水,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巫循矗在「努拉苗寨」前,所有思緒在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震得一片空白。

  「努拉苗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努拉苗寨」,滿目瘡痍找不到往日歡樂的情景。

  矗立林間的高腳樓在斷垣殘壁之中,有被大火燒灼過的焦黑痕跡,沒有族人的歌聲、沒
有蘆笙的樂聲,更沒有銀鈴叮噹、飛歌互答的歡聲笑語。

  觸目所及,只有由山谷吹來的冷風,蕭蕭地拂過舉目荒涼的「努拉苗寨」。

  彷彿教天空一道悶雷擊中,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依眼前的情況看來,雪蝶兒的處境只怕是岌岌可危,他得找到她!

  「蝶兒!」他心一凜,焦急地不斷揚聲頻喚著。

  巫循的雙腳依著腦中的印象,繞遍了整個「努拉苗寨」卻一無所獲。

  風揚起,柔柔撕扯他沉啞的嗓,碎在風中,徐徐飄蕩散開,回應他的,只有自己迴盪在
無聲息天地間的悲涼。

  「蝶兒!你到底在哪?」巫循緊蹙著眉,頹然地感到肚腹中微微的痛,如影隨形地跟隨
著。

  按理說,為他施蠱的雪蝶兒如果死了,那他身上的蠱毒便會不藥而癒。

  但他還有感覺,這表示體內的相思情蠱未解,他相信,他的雪蝶兒沒死,她一定尚在人
間。

  突地,一陣銀鈴輕晃,巫循猛地回過神驚喜出聲。「蝶兒--」

  當眸底映入一張清雅麗容,巫循難掩失落,連蕩在唇邊的笑也霍地僵滯。

  「抱歉。」他朝姑娘抱拳,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姑娘澀澀扯動嘴角,沉然地開口。「看來巫大哥不記得我了?」

  黑眸閃過一絲驚訝,巫循不解地問。「姑娘是……」

  「桐普晴,雪蝶兒的好姐妹。」也莫怪巫循不認得她,為了避開「蒼海二鬼」的趕盡殺
絕,她換了漢服,不敢再做原來的苗家裝扮。

  唯一留在身上的是繫在雪玉笛上的銀鈴。

  巫循該是聽到這鈴聲才把她誤認為雪蝶兒吧!

  因為有所冀望,巫循那雙眸亮得出奇。「你知道雪蝶兒的下落是吧?」

  她晃了晃頭,哀道:「我前些日子才回苗寨,一回來,見到的便是如斯情景,我找不到
家人……找不到千月……也找不到……蝶兒,她也許……死了。」

  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巫循篤定地開口。「不!她還沒死。」

  「巫大哥,接受現實吧!我天天吹雪玉笛尋她,但是都沒回音……」桐普晴柳眉深鎖,
強忍著悲傷咽然道。

  巫循為雪蝶兒種下相思情蠱之事,已經成為整個苗寨津津樂道的話題。

  恪守兩年之約的不只雪蝶兒,還有所有等著印證這對有情人,情牽一世的苗寨人。

  誰又猜得到,兩年之約期滿,苗寨卻會遭逢此劇變呢?

  「蝶兒沒死。」巫循抿著唇,聲音低啞,沉沉地重申。

  她輕斂眉,神色凝重地歎了口氣。「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巫循全身一僵,沉默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桐普晴也不管他有沒有跟上,腳步逕自往蘆松溪方向而行。

  不久,她的腳步停滯在一塊巨石旁,輕喃著。「你應該認得出這是什麼吧!」

  巫循臉色陡變,眼底落入銀蝶被支銀針穿透,嵌入巨石。

  許是過了些時日,死去的銀蝶軀殼漸被風化,由軀殼延展出的四辦銀翅,幾乎要隨風而
去。

  半屈膝,巫循拔起銀針,渾身陡地一震,是「蒼海二鬼」的蠍蠱銀針。

  同時,雪蝶兒的話在耳畔響起--

  守護蟲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主人發生危險,守護蟲就會趕來救主
人……

  如果守護蝶死了,那雪蝶兒……

  驀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升起,他的思緒頓時陷入莫名的迷離當中,難道……雪
蝶兒真的死了?

  不!雪蝶兒沒死!澀然閉上眼,他似乎可以感覺身體裡的蠱毒作祟。

  雖然若有似無,卻不是讓他完全沒感覺。

  他相信,雪蝶兒尚在人世間。

  桐普晴怔怔地瞧著他,勉強啟口。「巫大哥,雪蝶兒已經死了……你接受事實吧!」

  「她沒死!」莫名的情緒讓他失控地大吼,似要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理直氣壯叱去她無
稽的認定。

  迎向巫循冷厲的眸光,桐普晴愕然地僵在原地,流轉著淺愁的臉龐,因為他突如其來的
反應,明顯怔住。

  他艱難地低語,緊握的拳似是強忍著極大的痛苦。「她的思念伴著體內的蠱毒,反覆折
磨著……我還有感覺……」

  桐普晴垂下眸,默然不語。

  「對不起,你……我想先靜一靜。」

  他用雙手抱住了頭,微微顫慄的身驅似不勝負荷失去雪蝶兒的痛楚,緩緩擠出一句話。

  額上滲出無數冷汗,此刻他心魂欲裂地分不清痛源自何處,他卻仍堅信眼前的的情景並
未化解他心頭的疑慮。

  如果痛能讓他相信雪蝶兒的存在……那就任由痛將他侵蝕吧!

  

  入夜的「努拉苗寨」無聲無息,靜得似立在荒林的孤墳,透著股莫名的悲涼氣息。

  在沉靜的夜色裡,巫循隨意識驅使,一步步走往傳來潺潺流水聲的蘆松溪畔。

  月光落在溪面,隨流水晃曳著瀲灩的銀白月色。

  巫循雙眼怔怔地望著蘆松溪,眸中溢滿溫柔,浮現腦海的,全是雪蝶兒在月光下的蘆松
溪玩著水時閃閃發亮的綽約身影。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非得男子才能同女子說情話?

  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午。

  阿循哥……

  阿循哥……

  潺潺流水劃破倒映水中的嬌顏,恍然瞬間,雪蝶兒笑著同他說話的模樣,被衝往山腳下
的蘆松溪。

  怔怔望著溪水,他滿腹似水柔情變得苦澀,當初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離開呢?

  為何訂下的是兩年之約呢?

  如果他可以早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悲慘的結局呢?

  千回百轉的思緒充斥在巫循胸口,壓迫得心臟疼痛不堪。

  「蝶兒別走……」他思緒模模糊糊地涉水入溪,像個癡兒,緊緊追著往下流動的潺潺流
水。

  不知走了多久,他似是踢到溪床的石頭,直接往前撲倒進溪中。

  遠遠的,隱身在林蔭深處的纖影,因男子的一舉一動,眼中傾瀉出一串串晶瑩的淚水,
不捨地揚聲。

  「阿循哥--」

  那輕喚雖柔,卻霍地震入心扉,巫循欣然回首,癡癡地想,或許雪蝶兒會出現在身後。

  然而在他回過頭的瞬間,失望再次湧上。

  縱使雪蝶兒的形影、聲音那般深刻地緊掃心頭,卻終究只是幻影……

  巫循目光失神,頹然地半跪在溪中,未曾如此害怕、絕望地任現實吞噬他的渴望,希望
能就此死去。

  不遠處,月光灑落在那一抹虛蒙、單薄的身影之上,彷彿一個不留神,那身影就會隨風
而逝。

  「阿循哥……」她咬著唇,柔柔喚著。

  淚霧模糊了視線,看著巫循被思念折磨的痛苦,雪蝶兒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阿循哥……對不起……對不起……」

  無聲的淚珠一顆、一顆順頰滴落,染濕了衣襟。

  「我不能見你……你不要再牽掛蝶兒了……求求你……」

  她的腳步飄然往後退去,心跳得飛快,這麼苦苦撐著已筋疲力盡的靈魂,為的就是再見
他一面,誰知見了,心中的牽扯、冀望卻更深。

  她真傻吶!明知這段深情將無疾而終,她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夜沉,月光拉長她疾步而行的身影。

  兩顆同受煎熬的心,注定要被生死隔離。

  

  籮勞燭火倒映岩石上,照亮了巖洞,洞外厚重籐蔓層層披覆,巧妙得透不出一絲光源。

  「蝶兒,起來喝藥了。」捧著藥碗,桐普晴輕聲喚著。

  雪蝶兒背對著她,躺在覆著乾草的地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蝶兒……」桐普晴出聲再喚,聲音略微哽咽地坐在她身旁。「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前些日子,她回到苗寨時,也被寨裡淒涼的情形嚇住了。

  還沒搞清楚狀況,便在蘆松溪畔救回了僅存一息的雪蝶兒。

  她隱隱知曉事情並不單純,但礙於雪蝶兒傷得太重,她只能帶著好友暫時藏身在童年常
玩的地方。

  這些天,雪蝶兒身上的傷雖復原,但蠱毒卻已侵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無藥能解。

  知道巫循已重回苗寨,雪蝶兒更是不顧危險,在巫循黯然徘徊的地方,默然駐足。

  兩人似兩道滯留人間的幽魂,見不到彼此,卻又情牽相系,執拗地不願面對事實。

  「我--沒辦法。」咬著唇,雪蝶兒的眼淚無聲無息滑下,啞了嗓。

  好友這般逃避的心態,讓她再也隱忍不住地斥道:「既然壓抑不了,就去見他吧!你這
樣折磨巫大哥,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死的。」

  雪蝶兒的反應依然是淡淡的。「不會……只要我死了,阿循哥身上的相思情蠱自然就會
解開,至此,他會長命百歲……會……」

  一思及每次遠遠地看著他,她的心便揪得疼痛。

  他瘦了,憔悴萬分,東在腦後的黑髮,凌亂地飄至前額,原本俊毅臉龐已失去往日神采。

  這些日子以來,他俊目渙散,雙頰消瘦、下顎鬍髭遍生帶出頹喪的氣息,眼神陰鬱而孤
獨。

  她,親手毀了她的阿循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一股無止盡的冷襲來,雪蝶兒下意識抱緊雙臂,唇角輕顫地輕抿著唇,不再開口。

  「蝶兒!」

  斟酌了片刻,雪蝶兒緩緩地逸出一聲歎息。「桐桐,幫我寫封信。」

  「信?」

  「對,現在只有他的兄弟能救他。」她勉強起身,慘白得毫無顏色的雪容,有著無比堅
定。

  她期待他的兄弟可以將他拉出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裡。

  然後……忘了她。

  

  巫循猛灌了口酒,灼辣的酒液流入肚中,肚腹翻滾著溫暖,卻還是溫暖不了他的心。

  莫怪人常言,藉酒澆愁愁更愁。

  「老……巫?」看著坐在溪邊,背對著他們的落拓男子,大熊有些不敢確定地喊出聲。

  「誰……誰來了?」巫循滯下手邊的動作,循聲望去,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茫然不知所謂的反應讓大熊和廷少詠詫異地愣了愣。

  「老巫?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在一個月前接到一封來自「努拉苗寨」的求救信後,披星戴月地由剛辦完喜事的「靈
珠島」來到雲南。

  沒想到一來到苗寨,卻讓他們驚愕地完全失去了主張。

  掬了把水振了振思緒,巫循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們會來……」

  待廷少詠將收到求救信的原委細述,巫循便約略猜到,這或許是桐普晴的主意。

  教他想不透的是,為何桐普晴會知道如何與鬼船上成員取得聯繫。

  「你不是回來成親的嗎?為什麼……」

  「我回來時,『努拉苗寨』已被滅寨,我的未婚妻下落……不明。」

  巫循擰了擰眉,紊亂的思緒在幾度低迷的愁緒當中,終是理出了頭緒。

  由銀蝶身上的蠍蠱毒針,他知道,今日過後,他不再執意守在「努拉苗寨」空尋雪蝶兒
的芳蹤。

  而是向外拓展去打探「蒼海二鬼」的消息。

  由懷中取出一隻墨色方巾,巫循言簡意賅地望著他們再問:「你們認得這支銀針嗎?」

  「這是『蒼海二鬼』的蠍蠱毒針。」兩人回道。

  毒針長餘寸、針頭處生出兩爪,看起來就像蠍尾,如此特殊的形狀,讓人無法忘記。

  「我懷疑,『努拉苗寨』被滅寨的原因和『蒼海二鬼』有關。」

  大熊聞言,豪氣地道:「正巧,那就讓兄弟們助你一臂之力吧!」

  巫循微頷首歎道:「也許蝶兒受惡人所制,再消沉下去,只會讓事情更糟。」

  他話甫落,倏地,他背脊緊繃,意識到那不尋常的注視。

  他迅速回首,捕捉到一抹纖柔的身影與對方一瀑如雪色的及腰長髮。

  是桐普晴嗎?無數的疑問,在腦中掠過,巫循身勢如風,須臾,俐落的身影便背身靜佇
在對方眼前。

  一抹微乎其微的抽氣聲落入耳底,巫循旋身迎向來者立在陰暗下的面容--心在瞬間一
窒……

  

  雪蝶兒一察覺自己暴露了行蹤,表情瞬間冷凝連忙回身,加快了腳步。

  那情緒太快、太迅捷,氣息一促,心口的疼痛卻猛地加劇,像是要將她的身體撕裂、揉
碎似的,讓她滯緩了腳步。

  直到巫循教她進退不得地堵在她面前,她才知自己已無後路可退。

  「蝶兒!」

  「公子認錯人了!」斂眉垂首躲開他灼灼的注視,雪蝶兒大驚失色地拉起披風上的帽子,
驚懼萬分地覆住自己的容貌,打算繞道而行。

  「不准走!」

  他不會認錯,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即使映入眼底的是猶如老嫗的容貌,他也不會忽略雪
蝶兒那雙艷波流轉的水眸,曾帶給他多麼大的驚艷。

  雪蝶兒心一凜,勉強啟口。「公子真的認錯人了,請公子不要為難我這個老太婆。」

  她護著軟帽,抵死不願坦誠,心裡正天人交戰地期待再看他一眼。

  就在此刻,巫循伸手便扣住她的手腕。「我不會認錯。」

  雪蝶兒腕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因為他的手勁再次皮開肉綻,她吃痛地低呼了一聲,
根本無力掙開。「公子……請自重!」

  感覺到手心淌著濕潤與微微的刺痛感,巫循連忙鬆開手,眼底映入染上黑血的掌。

  「你中毒了?」


第九章

  雪蝶兒如遭電擊般地縮回手,即便不語,答案已昭然若揭。

  「不關公子的事。」她迅速用袖口裹住手腕上的傷口,轉身就想離開。

  「不准走!」巫循略施巧勁,輕而易舉制住對方的同時,她覆住容顏的軟帽順勢滑落。

  當眸底倒映著雪蝶兒白髮蒼蒼的模樣時,巫循張口結舌地怔愣在原地。「蝶兒?」

  以往她常梳著苗族姑娘的髮式,現下她卻讓如瀑般的白髮垂散在纖柔的肩頭。

  輕軟的白髮襯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依舊美好的眉形堆蹙著憂鬱,襯得她瑕白玉顏透著
微青的蒼白。

  巫循震懾瞅著眼前的姑娘,不明白她為什麼在短短幾個月內,卻變成了如斯模樣?

  「放開我,讓我走。」因為巫循充滿詫異的語氣,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震。

  失去軟帽的遮掩,她不知所措地亂了方寸。

  她不想見他,不想吶!

  雪蝶兒想推開他,偏偏猶如老嫗的虛弱力道根本掙脫不了他的束縛。

  她無能無力,只能呢喃著、嗚咽地嚅聲祈求著。「求求你快放了我……請讓我走……」

  耳底落入她的哀泣,巫循感到心一陣一陣地絞痛起來。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焦急的眼眸在她的臉上梭巡,難以置信
的神情加深了他臉上的焦慮。

  「不為什麼,雪蝶兒已經死了,你走吧!」她咽聲輕語,思緒陷入見與不見他的兩難當
中。

  「你希望我走?是嗎?」巫循有些難以置信地沉聲開口。「你不想見我,為的是你現在
的模樣嗎?」

  他不知道雪蝶兒究竟經歷了什麼事,卻可以感覺,他印象中,那個總是纏著他問,愛不
愛她的愛笑姑娘,已不復存在。

  雪蝶兒默默垂斂著眸,眼淚不受控制、紛然地往漫無止盡的絕望深淵墜落。

  巫循抬起她的臉,迎向她被淚剔亮的水眸,堅決地開口。「我可以很明白告訴你,除非
帶著你一起走,否則我不會離開。」

  「你……」雖早料到見面會是如此結果,但雪蝶兒無法斷然表現自己心裡的恐懼與脆弱。

  她不要把她的痛加諸在她的阿循哥身上。

  卻也無法強壓住心裡的思念,讓自己杵在原地不去感覺、不去回應他的一切。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巫循瞬也不瞬地凝著她,強迫
她看著自己。

  這一刻,巫循終於明白,為何身體內的蠱毒會若隱若現、若有似無。

  眼前的雪蝶兒不止一頭青絲華白,體力更似年邁老婦。

  蒼白的雪顏透著青白的中毒跡象,既然已經知道她受盡苦楚,他怎能放、怎忍放、又如
何能放手?

  面對他的逼間,雪蝶兒無力抗拒,只是眼眉低垂地不去看他流露出愛憐與心疼的神情。
「你真的認錯人了。」

  即便事實昭然若揭,即使謊言可笑,她也打算橫著心否認到底。

  她不是美麗可人的雪蝶兒,而是隨時會撒手人寰的老婦--雪蝶兒在心中反覆說服著自
己。

  「好,既是如此,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讓我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認錯人。」她的話
激得他胸口一陣激盪,巫循繃著語氣開口。

  淡淡的驚惶由雪蝶兒眉梢掠過,她澀然地喃道:「公子何必為難我這個老太婆呢?」

  即便極力自抑眸底流露出的極淡愁緒,還是逃不過巫循的眸。

  她心神掛念的阿循哥就在眼前,而她卻已若風燭殘年。

  既是如此,上天何必要他們再度重逢,再次體會那蝕心的痛呢?

  她揚聲輕笑,向來清柔悅耳的嗓,此刻揉著一絲蒼老。

  為什麼他不放棄?

  她的笑揉著太多悲涼,比哭更讓他難受。

  巫循聽到這話,差點氣炸。

  不管她如何抗拒,他語氣微惱地張開雙臂,萬般憐愛地將她帶入懷裡。「不要這麼殘忍。」

  回到「努拉苗寨」後,震撼一個一個襲來,能再見到她,巫循對上蒼有說不出的感激。

  雪蝶兒僵在他懷裡,感受他那自己夢寐以求的懷抱與溫柔,不知此刻是真抑是幻。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告訴我,不要再一個人承受這痛苦,讓阿循哥幫你,好
嗎?」

  迎向他堅定的眼神,雪蝶兒貼著他的身子不自覺靠得更緊。

  她好累,如果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在乎,那她會義無反顧投入這個她所熟悉的懷抱裡。

  「對不起,蝶兒……是阿循哥對不起你……」吻著她揉著清香的白髮,巫循瘖啞的嗓,
滿心的憐惜和歉疚緊緊將她擁入懷裡。

  為何才兩年的光陰,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聽著他刻意壓抑的激盪情緒,唇未語,她的眼淚卻一滴一滴滑落,心一寸一寸緊擰了。

  「我要解除婚約。」貪婪地想將他的面容烙進心底,她既心酸又喜悅地做此決定。

  「你說什麼?」巫循喉頭一緊,有些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麼。

  怯怯地迎向他深邃如潭的黑眼,雪蝶兒緩緩摸索他臉上的每寸輪廓,強抑心裡的苦澀喃
道:「我本就不該見你……既然見了,那就一併說清,我們解除婚約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溫朗,雪蝶兒面對著這朝思暮想的面孔,為他心神蕩漾的情愫又悄
悄湧上心頭,讓她的心悸動不已。

  但,那又如何?

  就算取出眉心那只蠍蠱毒針,也無法解開她遊走全身的毒液。

  他陡挑濃眉,好一會兒才道:「我回來了。」

  「那又如何?」霧眸輕斂,雪蝶兒顰眉澀澀反問。

  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巫循壓下心頭紊亂的心緒,神情平靜地答:「為你解毒,求得一線
生機。」

  「太遲了……」頻晃著頭,雪蝶兒心頭絕望的苦悶更勝肉體的痛楚。

  「蝶兒,我不求什麼,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夠了。」拇指捺住她輕顫的唇,巫循堅定
地開口。

  她深吸了口氣,不敢放縱吞吐氣息地凝著眼前的男子。「在蒼海二鬼把蠍蠱針毒種入我
體內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巫循渾身一震,有一瞬間恍然。

  蠍蠱針毒是「化蠱錄」記載的古老血蠱,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一針便可取性命。

  難道,蒼海二鬼把蠍蠱種入雪蝶兒體內,為的就是讓雪蝶兒的血毒上加毒,好取來養蠍?

  無視巫循震懾的神情,她揚起一抹虛弱的慘澹笑容。「因為我養蠱的能力,所以蒼海二
鬼認定我的血可以養出天下最毒的血。」

  「所以他們……以你身上的血,養蠍制蠍蠱針毒?」目光落在她纖腕上那醜陋的疤痕,
巫循艱澀地接了話。

  雪蝶兒揚唇,朝他嫣然微笑。「蝶兒心裡明白自己時日已不多,研製解藥的機會有幾分
再清楚不過,能再見到阿循哥,蝶兒的心願已了。」

  聽到她平靜的語調,巫循的心卻揪得更緊。

  痛楚萬分地撩起她華白的發,感覺它由指間滑過的觸感,巫循緩著氣息堅定開口。「我
會治好你,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可以由我手中搶走你。」

  他的保證,隱約化成一股暖流,悄悄注進心房,雪蝶兒凝著他堅定的眼神,竟在那無所
適從的茫然當中尋得一絲安穩。

  

  將追查「蒼海二鬼」之事托予大熊及廷少詠,而這同時,嘯夜鬼船船長差人將未用完的
靈珠粉快馬送到苗寨,讓巫循得以研製解藥。

  「阿循哥……不要在蝶兒身上費心思了。」無血色的唇微啟,身體益發虛弱的雪蝶兒遲
滯地開口。

  她知道巫循是解蠱高手,但蠍蠱不是一般蠱毒,若真要研製解藥,絕不是一時半刻間能
完成的。

  「早些時候,我不敢保證,但今非昔比,相信我。」他撫了撫她蒼白的臉,柔聲地說。

  當初鬼船船長中的也是蠍蠱之毒,當時他以靈珠粉當藥引,為他解毒,因此他並不擔心
解藥的問題。

  讓他擔心的是,他必須先取出嵌入雪蝶兒印堂穴那只蠍蠱毒針,才能讓她服解藥。

  「阿循哥。」發現他兀自沉思,雪蝶兒出聲喚了喚。

  他柔聲回應,表面溫和,心裡卻興起驚濤駭浪。「怎麼了?」

  「無論結果會如何,都不要瞞蝶兒。」虛弱地微勾唇,她的眼淚已不自覺地撲簌簌落下。

  撩下心中的憂懼,他溫柔撫去她的淚,開口說道:「傻姑娘,我擔心的是取出你眉間這
只蠍尾銀針的問題。」

  「為什麼?」她沉吟了會兒才問出口。

  事實沉重得敦他幾乎不能負荷。「晚些我會在你的百會及上星兩穴施針,開通你頭部的
氣血循環,再以內力幫你震出印堂穴的蠍尾銀針。」

  見他心事重重,眉心堆蹙著憂慮,雪蝶兒主動握住他的大掌。「好,只要有阿循哥在身
邊,蝶兒什麼都不怕。」

  感覺到柔荑傳來的冰冷,他緊握著拳,知道事已無轉圜的餘地。

  他知道,取出蠍尾銀針後,雪蝶兒還有一個關卡得跨。

  跨不跨得過這一關,就得交由老天安排了。

  「這幾個穴都是人體大穴,稍有差池閃失,性命便不保。」他沉著眉,嚴峻地開口。

  「再怎麼樣,也比等死來得好,阿循哥,蝶兒不怕,你放心為蝶兒施針吧!」

  她的眸揉著全心的信任,靜默的神情讓人心疼。

  「怕的是我!」痛苦的神色在眼底閃過,他毫不掩飾心底的恐懼。「你的生與死操之在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命懸幾針之間,這兩針紮下,他亦不知能不能將蠍蠱毒針逼出她的印堂穴之外。

  如果雪蝶兒就這麼死了,他又如何自處?

  雪蝶兒勉強地扯出一抹笑。「阿循哥,你放心施針,蝶兒信你,全心全意信你!」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再這麼下去,怕是熬不過幾日。

  「好!我知道了,你歇一會兒。」萬般憐愛地俯下身,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他才離
開。

  

  桐普晴矗在一邊,看著巫循替雪蝶兒診完脈後,連忙間:「巫大哥,我要幫什麼忙?」

  「準備一些乾淨的布,再幫我燒半桶水,等會兒替蝶兒淨身。」

  取出銀針過火消毒,巫循凝定著心神說道:「我會在蝶兒的百會及上星兩穴施針,開通
氣血循環,再以內力震出印堂穴的蠍尾銀針,倘若順利,她會把聚在眉心的毒血吐出,之後
再以靈珠粉為藥引,清體內餘毒。」

  「我馬上準備。」桐普晴微頷首,緊張的擰皺了手中的帕子。

  「有勞姑娘。」語落,巫循扶著雪蝶兒坐起,握了握她的手喚了喚。「蝶兒,阿循哥要為
你施針了。」

  她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一張臉白得透明。

  看著她的模樣,巫循手中的銀針卻在瞬間變得猶如千斤重,執針的手微顫,遲遲無法扎
下。

  「阿循哥……蝶兒信你,若有情,緣……不散……」她氣若游絲,眉眼間的神情堅定無
比。

  巫循頓了頓,半晌才緩緩抬起頭,深深望著雪蝶兒,苦澀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們的
情緣不會散。」

  他深吸了口氣,確定穴道位置後,迅速將銀針刺入雪蝶兒的百會及上星兩穴之上。

  「唔……」雪蝶兒無意識地輕吟了一聲,未多時便感到身體微微發熱。

  銀針定位,巫循氣運丹田,將內丹之氣提起匯聚至掌心,由身體關竅通道上,迅捷地將
氣發放至雪蝶兒體內。

  掌心按逆時針方向在喬空穴運轉多次,透過穴位,一股作氣將內丹之氣直衝雪蝶兒的印
堂穴。

  驀然間,雪蝶兒隱隱感覺到一股氣匯聚至印堂中央,眨眼間,種入她印堂穴的蠍蠱毒針
挾勁飛出,直接嵌入洞壁之上。

  蠍蠱毒針一被震出,雪蝶兒吃力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些由喉間溢湧出的黑血染得她的胸口一片沭目驚心。

  巫循收氣將銀針拔除,為她封住幾個止血穴位後,再替她診了診脈象。

  「阿循哥……」蠍蠱毒針拔除後,雪蝶兒頓時感覺身上所有的氣力也在瞬間傾洩。

  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濃濃的倦意朝她襲來。

  「沒事了,你好好休息。」巫循捧住她冰冷的臉,淌著笑,深深凝著她咽然開口。

  「真的?」飄緲的眼底映入巫循沉重的臉,她連抬手撫去他輕蹙眉頭的力量也沒有,只
能微微地發出氣若游絲的囁嚅。

  即便她的臉色蒼白若紙,但巫循卻無法移開目光,胸口過分激動的情緒讓他無法平靜。

  「沒事了。」

  「阿循哥……蝶兒真的沒事了嗎?」一滴淚滑下,雪蝶兒把全身力量匯聚在她纖柔無力
的指間,將巫循的手扣得死緊地間。

  她瞧不清巫循的反應,只知道思緒恍恍惚惚、飄緲不定。

  沉默了片刻,巫循緩了緩思緒才保證地開口。「別怕、別怕……我在這兒……阿循哥說
過不會騙你的!你快合上眼休息,嗯?」

  「好……」她輕唔出聲,神智已經愈來愈迷離。

  「我會等你醒來。」巫循撫著她蒼蒼的白髮,低啞地喃著。

  「阿循哥……你可以抱著蝶兒嗎……」意識明明已經遠離的,她卻執意要將話給說完。

  心陡地一凜,他張臂抱住她的嬌弱身軀,嘴邊輕哼著「跳月祭」那一晚寨民們口中唱的
歌調。

  「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隨著歌聲,雪蝶兒在恍恍惚惚當中,不自覺回到她和巫循在「跳月祭」那一夜。

  當時她的身體雖然冷透了,但貼著巫循,身體卻溫暖得不可思議。

  她、水遠不會忘記,那一晚,星星……好亮……

  漸漸的,她的思緒逐漸模糊,隱約感覺到血液似潺潺小溪,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流竄。

  然後……在眼皮漸沉重將合上的瞬間,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將合的艷眸之上。

  「蝶兒,快睡吧!我愛你……這一回換我等你……別忘了……」巫循盯著蜷曲在床榻間
的纖弱身形,看著她披散在枕上的長長白髮、毫無血色的面容,啞聲地重複著。

  耳邊旋繞著他的話,雪蝶兒神情一鬆地笑著,眼眶不自覺泛著濕意。

  她心裡雖衝動地想回應他的情意,但突然襲來的暈眩感卻取代了一切。

  恍惚中,男子熟悉的氣息、低啞的沉嗓成為她昏睡前唯一的感覺。

  

  待她熟睡後,巫循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小心無比地握住她的柔荑,為她上藥。

  這時桐普晴端著熱水進入,看著巫循坐在一旁,連忙趨向前問:「巫大哥,順利嗎?」

  巫循回過頭,唇角微揚。「銀針已經取出來了。」

  「太好了!」她跟著鬆了一口氣。

  「不,還有一關得過。」

  雖然蠍蠱銀針已經取出,但還是得待她醒來,再替她解體內的蠱毒。

  巫循臉上的憂心讓她愣了愣。「我以為只要將銀針取出就沒事了。」

  「這些時日,她的五臟六腑已被蠱毒滲透,晚些我會熬解蠱藥給她喝,屆時就得看藥效
進入她身體裡發揮了幾成功效。」

  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嗓,一顆心仍志忑地尚未歸位。

  桐普晴深深看著好姐妹,心理不自覺地暗暗歎息著。「我相信蝶兒能等到你,就表示她
可以逢凶化吉。」

  「如果我可以早點回來,或許狀況不會演變至此。」他幽幽地開口,不敢想像若他們又
錯過彼此……

  那雪蝶兒豈不是注定要香消玉殞?

  桐普晴不難看出巫循眼底的自責,她揚起笑,先擰了方帕子給巫循。「現在說這些也沒
用,重要的是蝶兒有我們守著,一定能康復的。」

  「我知道她會康復。」

  巫循放軟聲調,接過桐普晴遞來的帕子,唇邊的笑帶著濃濃的倦意。

  「好,那巫大哥先擦擦汗、休息一下,我先幫蝶兒換掉髒衣服。」

  他指著置在石桌上的丹瓶吩咐道:「你先吃下解藥再處理,蝶兒滯在印堂穴的毒血,當
今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種如此至陰至寒之毒。」

  桐普晴乖乖服下藥丸,眸光卻不由自主落在兩人緊把住彼此的手,心裡不由得一陣感動。

  希望巫循與雪蝶兒的這段情,在「努拉苗寨」一連串的不幸裡,至少是唯一的圓滿。


第十章

  雪蝶兒這一覺,睡得既深又沉。

  當她悠悠轉醒時,映入眼簾的是守在身邊,一團模糊的形影。

  「阿循哥……」她下意識喚了喚,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此時身在何處,思緒仍昏茫
茫的。

  虛弱的呼喚讓巫循猛地拉回思緒,他回握住雪蝶兒的手,柔聲回道:「我在這裡。」

  眼睫輕顫,她微蹙著眉道:「阿循哥……我……睡了很久嗎?我的頭……好痛。」

  「不礙事,頭痛是拔出蠍尾毒針所造成的傷口,再加上你睡了五天,身子骨沒活動,自
然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嘴角噙著淡笑,巫循說得輕鬆,心裡的忐忑終是落了地。

  雪蝶兒愣了愣,她直覺抬手想摸摸眉心,巫循卻制住她的動作。「傷口還沒完全癒合,
別碰。」

  「針……取出來了?」她問得小心翼翼,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取出來了,現下要靠藥劑清去你體內的蠱毒。」撫著她蒼白的臉,巫循繼而開口。「待
喝完六帖藥,頭髮慢慢就會恢復原來的顏色了。」

  管不了頭髮的顏色是否會恢復,耳底落入巫循那熟悉的音調及關切的柔情,雪蝶兒的眸
陡地發熱。

  「阿循哥,蝶兒不是在做夢吧!」雪蝶兒蹙起眉,語氣有些不確定。

  她撫著他的臉,映入眼底的是與巫循之間的點點滴滴、被炎鬼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畫面。

  一切過往歷歷在目,在眼前掠過。

  這一瞬,她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

  捕捉到她眼底的恐懼,巫循攤開掌,五指與她纖軟小手緊抑地直瞅著她。

  「傻姑娘,怎麼會是夢呢?你看得到我,感覺得到我手心的溫度,怎麼會是夢呢?」

  她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感覺到巫循真真實實在她的身邊,她的心,才真正多
了點舒坦與安心。

  「蝶兒,等你喝完這六帖藥,我帶你回江南好嗎?」半晌巫循掀唇,語重心長地下了決
定。

  兩年前,是由於強烈的吸引力,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可是當時因為夢想尚未能實現,所
以他不可能為了雪蝶兒久留。

  而今,雪蝶兒悲慘的遭遇烙在他心裡,逼得他心裡那股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渴望,益發
強烈。

  努拉苗寨既已成歷史,那他自該再找一處讓他們可以落地生根的家。

  「到江南去……」雪蝶兒眉心微擰,心中漫著五味雜陳的思緒。

  她的回憶始於努拉苗寨,要離開這裡,她心裡除了不捨外,還有訴不盡的遺憾。

  「你捨不得這裡嗎?」

  她吸了吸鼻,眨去眼眶中打轉的淚花。「不,阿循哥去哪,蝶兒就去哪,這一輩子蝶兒
只跟著你,只是……一想到爹爹,一想到大家……」

  巫循看著她,替她整了整凌亂的髮絲。「放心,追緝蒼海二鬼的事有鬼船上的兄弟幫忙,
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就算我恨,也無濟於事……」她勉強輕扯出一抹笑弧,枕在他的肩,頓時啞
聲地輕語。

  轉眼間,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全慘遭橫禍,家鄉染上了血,教她的心情如何能平復?

  巫循雙手落在她的肩,眉蹙了蹙。「現下這個階段,你什麼都不要想,只管養好身體就
好,懂嗎?」

  緩下漫過胸口的難過思緒,她深吸了口氣將眼淚逼回地點了點頭。「只要有阿循哥在,
蝶兒什麼都不怕。」

  他們之間,經過生死、離別,從今之後,他們的生命只有彼此,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拆
散他們。

  巫循捉住她的小手,輕吻著。「這地方實在也不是久留之所,住久了,對你的身體沒幫
助,待你養好身體後,我們到江南找個美麗的地方住下。」

  他低喃著,說出口的每一句酌量,在在皆是為未來盤算。

  雪蝶兒迎向他的眸,似乎瞧見了當年那個訴說著夢想的巫循。

  心口一暖,她整了整紊亂的思緒,才埋在巫循胸前輕輕歎息。「阿循哥,江南美嗎?」

  「嗯!江南有種細膩雅致的美,和努拉苗寨的靈秀山水有很大的不同。」巫循滯了半刻,
又道:「你喜歡去哪,咱們就去哪!」

  雪蝶兒側首凝著他,心有所感地喃著。「阿循哥,謝謝你。」

  他靜靜凝著她,兩顆相互激盪出情懷的心,讓他心裡充滿了綿綿不絕的緒絡情意。

  「傻姑娘,我們之間還需要說謝嗎?」巫循點了點她的鼻,扶著她躺下,語氣隱約含著
寵溺。「你歇一會,我幫你煎藥去。」

  「阿循哥……」一聽到他要離開,雪蝶兒伸手去扯他的袖口,語氣微咽地透出一絲不安。

  巫循怔然地回過頭,迎向她水溜溜的眼,俯身在她額上落下輕吻。「我保證,你張開眼
就可以看到我。」

  「一聽就知道阿循哥誆人!」她努起唇,一臉嬌歎。

  瞧著雪蝶兒唇上礙眼的蒼白,巫循低下身,將頭靠了過去,倏地便攫住她軟嫩的唇。

  他突如其來的熱吻讓雪蝶兒心跳如擂鼓般、赧紅了臉,青澀地回應著他隨著喘息加重的
探索。

  在那纏綿的情意交流之中,雪蝶兒渾身輕顫,全身的力氣似在瞬間被抽光,讓她無法思
考。

  相思眷戀,情生意動,那躁動的情緒,惹得巫循體內的蠱毒隱隱作祟。

  氣息漸緩,巫循輕貼著姑娘的秀額順著紊亂的鼻息。「蝶兒,我感覺到你的相思了。」

  他揚起唇,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

  偎著他、感受著他,雪蝶兒眼眸濕潤地輕笑著。「我知道……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
余、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

  她重複著巫循離開苗寨前,她對他說過的話,心裡蔓延著股甜甜的暖意。

  她對巫循情有「毒」鐘。

  這情毒,怕是會將彼此緊緊牽絆,直至老死。

  

  巫循一走出洞,正準備燒水煎藥,遠遠便見桐普晴急急忙忙朝他走來。

  「巫大哥!」

  聽到那聲呼喚,他濃眉輕揚,眼底立刻落入桐普晴,因為奔跑而顯得紅撲撲的俏臉。「怎
麼了?」

  「大熊哥他們把炎鬼押回苗寨,等著你發落。」

  巫循蹙起眉,放下手中的東西道:「蝶兒在裡頭歇著,你和她留下來,別讓她離開。」

  桐普晴順了順微促的呼吸,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點頭應允。「我知道了。」

  「我也去。」就在這時,雪蝶兒強撐著虛弱的腳步,扶著洞壁的身影緩緩由洞口綠簾走
出。

  桐普晴一瞧見她,霍地訝然出聲。「蝶兒!」

  巫循回過頭,眼底落入她仍孱弱的模樣,想開口制止,卻又霍地打住。

  炎鬼害她這麼慘,無論如何是都該讓炎鬼給她一個交代。

  「桐桐,難道你不想親手了結這惡人嗎?」雪蝶兒咬牙忍痛,難掩激動地問。

  迎向雪蝶兒堅定的眸光,桐普晴苦苦一笑,試著遺忘的悲痛,在瞬間被挑起。

  巫循看著她們,心驀地糾結,他心裡知曉,不該阻止。

  輕歎了口氣,他遲疑了半晌才走向前,朝雪蝶兒伸出手,露出莫可奈何的笑。「走吧!」

  將手交至他的掌,雪蝶兒的眼眶已因他的體恤,盈滿激動的熱淚。

  穿過綠林,三人腳步一到達,眼底立刻落入戴著銀面具的炎鬼,淪為階下囚的狼狽模樣。

  巫循快步走向大熊。「問出炎鬼滅寨的原因了嗎?」

  大熊晃了晃頭。「這小子硬得很,別說一句話都沒說,這段期間,一口水、一口飯也沒
吃。」

  看著炎鬼依舊站得昂然挺拔、頂天立地的模樣,雪蝶兒積鬱在胸口的千愁萬緒在瞬間沸
騰。

  她以蹣跚的腳步走向他並質問。「為什麼到了如此境況,你卻還是不肯說出滅『努拉苗
寨』的原因?」

  一看見他,雪蝶兒心頭湧現的不是炎鬼殘忍對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無辜寨
民的性命。

  陰陰覷著雪蝶兒,炎鬼發出低啞的冷笑,倔傲的態度言明了他絕不為自己做任何辯駁。

  上百條無辜的努拉苗寨人就這麼死在他手中,而他的態度竟是那麼不在乎?

  迎向他波瀾不興的眸,無辜寨民的悲怨彷彿映在其中,雪蝶兒心裡的怨若巨浪,勢不可
擋地撞擊她的心。

  驀地,她臉色一沉,搶過大熊手中的大刀,揚刀刺向炎鬼--

  雪蝶兒的體力只夠讓她使三分力,但刀鋒正中炎鬼心窩,片刻傷口便沁出大量的血。

  見他血流如注,雪蝶兒腦中瞬間空白,如握熾鐵般地鬆開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劍取他性
命的關鍵時刻--心軟。

  噹啷一聲,大刀落地。

  「何必心軟,血債血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許是傷及心脈,炎鬼倒地前薄冷的唇,
吐出嘲諷冷語。

  是嘲人或嘲己?

  他話中的絕然,讓眾人詫異地倒抽了一口氣。

  在炎鬼倒下前,他的腦海迴盪著抹纖柔身影,向來冷倔的抑鬱嘴角,隨同落地的銀面具
落下,坦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見他倒地不起,巫循快步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後才愕然開口。「他已經斷氣了。」

  「死了?咱兒不信,姑娘那一刀戳豆腐都穿不透?」大熊濃眉挑得老高,語氣裡充滿了
懷疑。

  巫循擰眉把了把他的脈,音調緩揚地晃了晃頭做出推斷。「也許被擒時,他早做了必死
的決心。」

  大熊豪邁卻滄桑的面容充滿了疑惑,他愈想愈覺得古怪。「既然做了必死的決心,又何
必苦撐到回苗寨讓姑娘殺他?」

  其中的答案,或許只有炎鬼本人可以回答。

  確定炎鬼在她的刀下斃命,雪蝶兒顫抖地搗住唇,淚眼朦朧的眸儘是錯愕。

  為什麼當她親手殺了這罪惡多端的惡人,她卻沒有半點復仇的快感與釋然的感覺?

  莫怪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其中的智慧,賠上的是整個「努拉苗寨」與炎鬼的命。

  雪白的發隨風揚,雪蝶兒輕斂眉,愣愣地矗在原地,心緒恍惚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突地,巫循走到她身旁,輕輕地扣住她的肩,讓她靠在他寬闊胸瞠上,給她支持與力量。

  感覺到巫循的靠近,雪蝶兒緊繃的心緒倏地鬆懈,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地無聲無息地順頰
滑落。

  「阿循哥--」她細啞的嗓澀澀揚起,身子仍不住地輕顫。

  巫循將她帶入懷裡,大手安穩地輕撫著她的背脊,反覆喃著。「傻姑娘,一切都過去
了……」

  

  「蒼海二鬼」的事落幕之後,在巫循的細心照料與六帖以靈珠為藥引的藥治療下,雪蝶
兒身上的蠱毒已清得差不多。

  雪蝶兒臉色雖然依舊慘白,但原本褪白的發,竟似墨染地由灰白、灰黑漸恢復原來的墨
色光彩。

  在兩人準備離開「努拉苗寨」前,巫循帶著雪蝶兒與桐普晴,在「努拉懷洞」前祭拜先
靈。

  其實若依苗寨的傳統,所有慘遭橫禍的努拉苗寨村民,是不能進「努拉懷洞」的。

  但礙於沒人知曉當時的情況,雪蝶兒與桐普晴為此事討論出結果。

  她們以刻寫著「努拉苗寨村民合塚」的木牌代替屍骨,再以一隻小金棺代替木棺,葬進
「努拉懷洞」裡。

  「爹爹,阿循哥遵守承諾,要帶蝶兒離開苗寨了,願祖靈保佑您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雪蝶兒握著巫循的手,在「努拉懷洞」前與雪嘯天叩別。

  「巫大哥,我們就把蝶兒交給你了。」即便不捨,桐普晴仍是微笑對著巫循說。

  巫循鄭重地頷首。「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桐普晴露出寬心一笑。「蝶兒,你跟巫大哥落腳後再通知我們,快快養好你的身體,我
和千月會去喝你們的喜酒--」

  一提起失蹤的苗千月,氣氛陡地凝滯。

  雪蝶兒笑了,圓潤晶瑩的淚珠卻一顆顆順著勻稱的頰滾下。「桐桐……你還是跟我們一
起走好了,留你在這邊,我真的不放心。」

  桐普晴勉強扯開笑容,柔聲道:「不用擔心我。」

  歎了口氣她感歎地繼續道:「我們四姐妹不知幾時能再聚……」

  雪蝶兒微頷首。「一定會的。」

  放眼望著隱在淡淡峰嵐之中的層層梯田,心裡百感交集。

  短短幾年間,曾經順著層層梯田而建的努拉苗寨已成為歷史,深深刻印在他們的心中。

  風依然迴盪在好山好水之中,屬於努拉苗寨的故事,已漸漸被遺忘在世人的回憶裡……

  

  中秋,揉著淡淡桂花香的秋風在天地間流連,帶出了悠然的秋息。

  離開苗寨後,巫循本打算帶著雪蝶兒到泉州同「嘯夜鬼船」的哥兒們眾眾,再回老家。

  適巧船長司空禹偕著妻子水蘊霞到泉州探望妹婿,於是一夥人就這麼順理成章留在泉州
過中秋。

  「霞姐姐,我這樣穿……不會很怪嗎?」

  「哪會怪,蝶兒美極了。」水蘊霞輕笑,眸光驚艷地落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姑娘身上。

  換去一身苗家姑娘的裝扮,這是雪蝶兒頭一回學漢家姑娘的穿著。

  秋黃的軟衫裡著她略顯纖弱的身軀,眉目清雅素淨、雪顏無瑕,與往日艷美的模樣相比,
多了點沉靜之美。

  「我還是不太習慣呢!」她微掀唇,表情有些赧然

  大熊由後堂走來,一瞧見雪蝶兒,驚艷地繞著她們打轉。

  雖然知道眼前一臉粗獷豪邁、滿臉鬍渣的高壯男子是巫循的哥兒們,但瞧見他殺氣騰騰
地走來,雪蝶兒還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恢復健康的雪蝶兒,失去守護蝶與施蠱能力,清雅的外貌,讓人無法聯想她曾經擁有讓
人聞之喪膽的能力。

  「別怕,大熊是面惡心善,嗓門大了點。」

  「是、是,咱兒溫柔善良,牲畜無害。」語落,大熊哪管姑娘怯生生的模樣,左看、右
看、前看、後看,被黑胡遮住的唇,發出嘖、嘖聲響。

  「嘖什麼?別嚇壞姑娘了。」不客氣賞了他的大熊頭一掌,水蘊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愕然地瞅著水蘊霞,他理直氣壯開口。「霞姑娘,蝶兒妹子見過我的,當時就是她借我
的刀,唰的一聲,刺死炎鬼的。」

  「是啦!是啦!」翻了翻眸,水蘊霞簡直快被大熊給煩死了。

  關於雪蝶兒借他的刀刺死炎鬼之事,已經成了大熊四處向眾人說嘴的豐功偉業事跡之
一。

  天曉得大熊在得意個什麼勁。

  「不過我還是覺得老巫誆咱兒?這麼個水噹噹的姑娘,怕是連只小螞蟻也不敢踩死,怎
麼會施蠱呢?」

  水蘊霞瞧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索性對雪蝶兒道:「別理他,到我小妹房裡,我
幫你塗些玫瑰胭脂,氣色會更好。」

  兩人才旋身,便見巫循跟著出現。

  「我正要找你呢!」巫循揚笑,望著雪蝶兒清雅的漢家姑娘裝扮,心頭悸動地盈滿柔情。

  「我同霞姐姐一塊……」感覺得巫循灼熱的眸光,雪蝶兒透著自然粉色的唇,揚著羞澀
的笑。

  大熊一瞧見巫循,立刻將心中的疑惑一傾而盡。「這小子可真奸詐,誆了咱兒那麼多年,
瞧瞧眼前柔嫩嫩、水噹噹的姑娘,哪裡是會下蠱的毒姑娘?」

  害他以為巫循這臭小子,真是讓心愛的姑娘下蠱的深情男子哩!

  巫循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眸中閃著促狹。「擅放蠱的姑娘有一招拍花放蠱,與人握手
寒暄時,蠱就會由手心傳入,你剛剛同蝶兒握過手沒?」

  「啥!」因為震驚,大熊豆大的眼瞪得極大,龐大的身軀因為震驚,猛退了數步。

  「快,去跟少詠要些黑豆嘗嘗,真中了招,我再救你。」巫循大施恩德地開口。

  大熊聞言,點頭如搗蒜,倏地捉起水蘊霞的手呼天搶地道:「霞姑娘,你可別中招,否
則頭兒、月姑娘、曦姑娘會扒了咱兒的皮。」

  完全處在狀況外的水蘊霞被他這一扯,險些沒岔了氣,揚腿想直接踹他幾腳。

  「臭大熊!放開我--」

  雪蝶兒見狀,莞爾一笑,她偏過頭睨著他。「喔!阿循哥誆人。」

  「也要有人心甘情願被誆啊!」他垂首微笑,溫朗的臉龐儘是幸福地將她擁入懷裡。

  雪蝶兒雙頰微嫣,喜歡巫循對她的佔有慾。

  「頭兒問我,想不想在泉州把親事辦一辦,你的想法如何?」

  瞧著濃密的睫毛覆在她雪顏上的美麗模樣,巫循心神迷醉地望著她水般的眸間。

  「蝶兒只要有阿循哥在身旁就夠了。」任他靜靜擁著自己,雪蝶兒將臉埋在他胸懷。

  「早點成親也好,省得天天有人同我搶你。」

  雪蝶兒唇一抿,唇邊蕩著柔笑。

  相知相許,一切只要有彼此就夠了。

  被剪掉的片段:

    情人抱抱區--王者之惡:苗千月VS炎鬼

  月色溶溶,投映在湖中,蕩漾水波,隨風搖曳出迷濛的夜光。

  微風輕撫,垂地紗簾輕盈飄逸。

  隱約中,被掀起的紗簾內藏著一抹雪若凝脂的窈窕身影。

  若不是垂落纖肩、宛若黑緞的如瀑黑髮,姑娘一身素白與瑩玉雪顏,幾乎就要被白紗掩
沒。

  紗簾內,姑娘軟白的青蔥十指揉皺了膝上的雪白紗裙,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緒。

  在「蒼海二鬼」的報復下,她--苗千月,成為祭紅楓神的第一聖女。

  傳聞--

  喀尚日為人陰沉恐怖,玩弄人性於股掌間,手段邪異凶狠。

  厲炎個性豪邁、武功極高,個性深不可測。

  一日一夜,人稱「蒼海二鬼」。

  在這兩人進入村寨後,她便被強行擄走,帶到這個地方,外面的狀況如何,她根本不知
道。

  突然,紗簾外出現一抹昂藏、挺拔的身影。

  苗千月下意識瑟縮,看著男子登堂入室。

  「你是誰?我不是被獻給紅楓神嗎?」

  在苗族的傳說裡,蚩尤的血幻化為紅楓葉,蚩尤也成為楓樹的化身。

  蚩尤死後化為一棵紅楓,落葉便是指引迷路的族人回家的指標。

  把她囚禁於此的男子,是這樣說的。

  厲炎微勾唇,扣住她雪潤的下顎,粗糙的指恣意享受那滑嫩的觸感。「千月,從現在起,
我便是你的神、你的王,我就是血染苗寨的紅楓神。」

  難以置信地瞠眼看著他,苗千月扭開他扣住下顎的手,一臉嫌惡地說:「不准你這麼喚
我!」

  「我就愛這麼喚你。」邪佞地扯唇一笑,厲炎一意孤行地做了決定。

  「無恥!」她水眸靈動,澄澈若深山幽澗,又似雪嶺山脈上初霽的皓雪,純淨又高雅,
神聖不可侵犯。

  厲炎不以為忤地挑眉,透過銀面具射出的兩道眸光,深邃、無止盡,讓人不寒而慄。

  他邁開步伐,薄唇銜著興味。

  像是被看中的獵物,苗千月感到一股恐懼由頭頂蔓延至後背。「你做什麼?」

  「姑娘以為呢?」覆著仇恨的雙眸,將他的黑眸綴著異常的光彩。

  她無懼地迎向他毫無溫度的冷眸說:「如果你敢碰我,我就咬舌自盡。」

  「你如果死了,我就再找一個人替代你的聖女之職,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們藏在哪……」

  厲炎瞅著她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眸,心生驚艷。

  就是這一張美麗無瑕的臉……

  厲炎隱在面具下的俊顏頓時僵冷,健臂一伸,他將苗千月纖柔的身子扯進懷裡。

  「你不是人!」她掄起拳頭,竭力掙扎。

  厲夜無動於衷地接受她的怒氣,淡淡勾唇,以迷離的雙眸貪婪地看著她。「我本來就不
是人!我是厲鬼……復仇的厲鬼,而你注定淪為我手中亡魂。」

  自知厄運難逃,苗千月蹙著柳眉側過臉,淚水滑過她無瑕的臉龐,眼底哀怨地映著躍動
的火光。

  紗帳猛地被扯落,厲炎揚掌熄了一盞盞的燈。

  脫下猙獰鬼面的銀面具,他低下頭狠狠吮吻姑娘若雲絮般的軟唇。

  未幾,舌尖嘗到了一絲腥甜的血味。

  「你連血都是甜的……」厲夜附在她耳邊,以輕軟的語氣吐出嗜血的殘冷。

  苗千月僵著身,纖纖玉指在男子壯碩的寬背留下揉著恐懼情緒的抓痕。

  厲炎哼都不哼一聲,強悍而霸道地掠奪她的美好如雪般純潔的身子……


  

 

【全文完】

 

 

  ◎編註:

  1、欲知水蘊霞與司空禹繾綣火熱的愛情故事,請見「丈夫真難為」之二--《懸賞相公》。

  2、敬請期待全新力作,「縛情咒」之二--《娶我有福了》。

台長: 花夢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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