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Hsin(雙和崇真堂會友)
提著相同的行李箱,拋開風波不斷的日常生活,坐上開往學校的計程車。
日子彷彿與畢業前沒甚麼不同,當時序推進仲夏,期待的心情便一天一天增長——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在福音隊的日子。收完行李,我打開電腦,瀏覽著一張又一張去年的照片,喚醒腦海中倍覺親切的名字,免得孩子的成長和居民的滄桑模糊了我的眼睛。
從新竹的內灣一路向上,看著窗外屬於福音隊記憶的景色,每一塊路牌、轉彎處怵目的崖邊、辦理入山證的小木屋。能在畢業後重新置身這片風景,覺得好得不像真的,十分珍惜大學時,總匆匆睡過的這一程。
當時有個颱風正朝著台灣洶洶而來。司機告訴我們,現在可以上山,但不保證需要撤離時,路況容許巴士前來支援,於是我們下車等待同工群決定。慢慢地,原先三三兩兩聊著天的隊員開始聚攏在一起禱告。猶記得禱告結束時,一束陽光穿過了陰暗的天空,灑在我們身上,彷彿上帝給了答覆。與此同時,先遣同工也捎來訊息,決定繼續前進。
後來的好天氣肯定就是神的恩典了,因為這一個夏天,前後各來了幾個颱風,唯獨山上這一個禮拜,日日都是晴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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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過去福音隊的經驗,「家訪」是跟居民建立關係的重要工作,特別整個司馬庫斯福音隊的規劃,尚處於開拓階段的鎮西堡,更令人深有此感。雖然萬事起頭難,但唯有走進居民的家,開始拆毀陌生築起的牆,置身形形色色的家庭,才能聽見需要正在悄聲說話。
不知從哪一天起,走進居民家裡會聽見:「你們是北醫的嘛,我知道你們有來。那個義診……」越來越少的陌生和小心翼翼,越來越濃的像是家人的感情,我們曉得自己又多跨了一步,也更深入、細心去想以福音隊的限制,該如何回應這些需要。
每天晚上討論隔天探訪路線
一件最小的事
某個陽光特別燦爛的上午,我們前往Behuy長老的家。他的妻子因為DMfoot(註)截掉了一雙腳趾頭,然而他對妻子的照顧無微不至。十多年的傷口沒有感染需要多大的耐心,長老並不引以為苦。
言談間,牧師頻頻稱讚長老對服事的忠心、對妻子的愛。長老黝黑的面孔微微笑著說,「一件最小的事都要去做,在上帝的家中服事也是,照顧妻子也是;不是要給人看見,上帝在天上都用筆記本記著呢!」這是何等生命的榜樣!
隔天一早,竹南醫院的兩位醫師上山,我們又一起去探望他們。多虧有醫師們開上來的四輪傳動越野車,這次我們深入狹小的山路,到他們工作的青椒園去。兩位學長在這裡多有發揮,無論病情的判斷、顧及病人感受的建議,乃至於聯絡製作義肢的單位。不若醫院裡看似冷冰冰的專業,在這山中的一隅,我們似乎重新找到醫療工作溫暖的價值和意義。
走訪部落主要道路研究路線
主啊!我願為祢去
隨即我們順道拜訪附近一對年邁的夫婦。雖然語言有些隔閡,但依稀聽得懂他們對於上帝的感謝。後來奶奶比手畫腳地說,爺爺先前動了手術處理腳底壞死的肌肉,可是兩人都不知道怎麼照顧。醫師看完傷口,拿了車上僅有的衛生器材,突然吩咐我幫他換藥。我真沒想過所學的一切可以用在這裡,沒想過會被學長當成專業人員看待,儘管只是個簡單的技術,卻讓我像臨床技能抽考般緊張。
棉枝在頗深的傷口上滾著滾著,我一邊想著護理也許並不像我經驗過的那般無力,或說即便無力仍別具意義。我常覺得自己渺小,但在有需要的地方,卻還是有能給的;想著醫療人員在偏遠地區的角色,突然感到慶幸;或許曾遭受誤會和不諒解,可倘若專業能真正貼近人心,「主阿!我願為祢去。」
即使手腳不是很俐落,當人工皮穩當的包覆住傷口時,我看見爺爺臉上一絲安心的神情。擔心著離開之後,他們能不能照料好自己, 只能祈求天父看顧敬畏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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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晚上義診,還有件好有趣的事。
我們開著歷經滄桑的福音車,借了麵包車的點子,在濃霧和大雨中架起手提麥克風喇叭當擴音器,一遍又一遍地在兩個部落街道中廣告義診的訊息,居民都詫異地探出頭來。
「各位鎮西堡/新光部落的居民晚安,我們是台北醫學大學的基督徒團契,今天晚上七點到九點,在鎮西堡長老教會有最後一天晚上的義診,我們有專業的牙醫師和內科醫師,歡迎大家吃飽後來參加。」
真是充滿了傻勁, 或許當我們不問為什麼,單純為上帝而做時,這樣傻氣的舉動也會充滿意義。
雖然終究沒能拜訪完所有的教會長執,但教會門外看似蜿蜒無盡的路已不再陌生了,那一棟一棟隱身在草叢中的房子阿,他們有名字,有情感,有生活的困境,或許還有對上帝既單純又實實在在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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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是祢
回到第一天晚上,同工們神祕兮兮地把我叫到房間。
原來因為颱風,最後一天佈道會的講員很可能不能來,於是大夥兒全指望著我,著實讓我苦惱了好幾天。後來講員還是上了山,我也藉著這個機會面對自己、面對神。就像輔導曾對我說的,人不要中斷了服事,心中百般不願意時更是如此,讓服事真實地檢驗我們的生命景況,倒空自己讓福音的大能透過這器皿傳達給預備聽見的人。
「去給才會有,所以不要覺得沒有就不去付出。」這是某天深夜我向契友說的話,也在隊期中咬著牙努力實踐。最後一天早上,硬著頭皮坐在大家面前,話說沒兩句就突然失控落淚。然而卻不像前一天試講時呆板尷尬,彷彿不是我在說話,而是聖靈藉著殘缺不全的我,對眾人述說祂的心意。
輪到講員分享,我坐在台下怔怔出神,感覺到一種愛的力量。會後有位學妹走上前,附在我耳邊輕聲地說:「我覺得妳有一個很吸引人的生命。」當下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因為心裡還為愛的真實所震懾:「我知道那不是我,是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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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不同部落服事的兩隊人集合在司馬庫斯那晚,我仰頭看著燦爛的星空,細數這幾天難以言喻的恩典。在山上的日子似乎再怎麼長都嫌短,只是我們終要離開。再見,或許不再見,我會好想念你們的,司馬庫斯、鎮西堡。我山上的家人。
轉眼已經是九月了,下山後的日子經歷過那麼多波折,令人格外想念鎮西堡清涼的山嵐,和使命必達的車子引擎艱苦的響聲。也許太陽一出來,濃霧就會散了,但在那之前,車燈最多最多也只能照亮前方一步路而已。In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God works for good with those who love him.(羅馬書 8:28)
我願意在散不去的濃霧中如此相信著。
註:DM foot(糖尿病足):長期糖尿病引起的併發症,由於長期血糖等代謝相關危險因子控制不佳,造成末梢神經病變與血管異常,容易演變成足部潰瘍或變形,甚至感染、壞死。
(筆者於2013年參與北醫團契司馬庫斯-鎮西堡福音隊,參與家訪組,與同行組員負責描繪部落地圖和拜訪熟悉部落的長老與執事,為將來的福音隊鋪路。)
---全文刊於2015.10.31《論壇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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