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實習就令人特別期待的精神科實習走到了尾聲,我低頭思索自己的給予與獲得,在教會中就常常體會的,以為自己是給些甚麼的人反倒收取得更多。星期二的下午,走出三總精神醫學大樓,雨淅瀝瀝的的打在空中走廊的棚架上,宛如在思考的神經上跳動著。下星期就是結束期了,我想著,究竟在如此綿延的生命旅程中,我為我的病人留下了甚麼呢?或許這是精神科迷人的地方,不但照顧人的身體更照顧人的心。老師曾說傷了人的心的話是最要不得的,聖法蘭西斯的禱詞說“使我做祢和平之子,少求被瞭解但求瞭解人,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可以振奮我心的是我所信仰的上帝,使我有能力面對明天。令人聯想到社區護理學說的“充能”,也因此我有充足的氣力可以將這樣的撫慰帶給身邊的人。這樣的護理工作是令人嚮往的,縱然現實臨床的狀況多了許多忙碌干擾、表單的堆積,但總得有個達不到的理想才有追尋的方向。
不過也的確遭遇了一些困難,與我的Schizophrenia個案互動的過程中,滯礙難行的感受並不少見,例如不知怎麼在會談中深入探究問題並給予澄清,不知怎麼從千奇百怪的妄想中找到應當聚焦的關鍵。不用做技術的護理並不代表可以少思考甚麼,一邊想著下一句到底該問甚麼一邊與話題將被扯遠的焦慮拉扯,一邊在心中細讀著源源不斷冒出的症狀一邊苦惱於現實感的建立,稍有鬆懈話題就被拋得老遠了,撿也撿不回來。但能夠陪伴病人這麼長時間這麼深入的恐怕也只有精神科了,縱然困窘有時,在病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信任的當兒,欣喜也有時了。
在教會聆聽弟弟妹妹們的苦惱和困境時也是一樣的,難避免的是偶將自己的成就感建立在別人的坦承上,彷彿自己能透視甚至某種程度影響別人內心所思所想,是一種特殊而值得誇耀的才能,又彷彿自己成了那個特別的聆聽者甚至開啓解決問題的那把鑰匙,是一個值得驕傲的角色。但我卻忘了治療者應當是謙卑的,因為在一絲半縷的進步之後隨之而來的未知實在太多了。我病人的母親總是以言語刺激著她的情緒,而在早晨的會談後稍微穩定下來的情緒,聽來有邏輯許多的對話終被打亂,我卑微的照顧有如投石入水,水是她身邊那藍得發黑,無力改變的生活環境。經濟是問題,母親的照顧方式也是,在這一片未知當中,只有讓不斷的出入院來平衡一切,然而又能平衡到幾時呢?這平衡會有崩潰的一天嗎?
在精神病患者中間總是令人覺得悲傷的,或者因為表達和思考於我實在太重要了,而他們的疾病卻可以將這一切剝奪。思考過程改變或許是個足夠中性的辭彙,不偏不頗,卻是中性得令人感到冷漠,是誰偷走了妳的邏輯、判斷力和定向感呢?妳竟容許他如此妄為,將妳的智慧、情感和意志的主導權都交了出去嗎?或許交班的時候還是會因著超乎想像的言語和行為紀錄不禁發笑,也笑著醫療的有限吧。發作與腦傷的關係我猜測並非僅止於我們所讀過的幾個疾病,在情形較為嚴重的病人身上,每次的急性發作加上藥物的鎮壓,恐怕是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了,恐怕是越跑越快的遠了。
然而卻也在精神科實習中開了眼界,看見自殺防治、日間照顧等,還有各樣的OT治療,知道精神科的照顧對象可能遍及身邊的人群,開始學習如何與這些特殊的需要互動,也因著瞭解可以應用所學使身邊的人得到幫助,這還只不過是以管窺天,卻已讓我有許多驚奇的看見。最喜歡的是病人在OT中單純快樂的表情,在一些小小的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知道自己有可為對任何人都是重要的吧,相較於我們更加敏感脆弱的精神科病人,在我還沒沈溺於工作的現實的景況下,支持一天是一天。
真的打從心裡謝謝老師在這一個多月的帶領,以及學姊、病房護理長的照顧和包容,精神科是個消耗腦力的科目,看見病人總會令人想得特別多,也更加珍惜自己現在的擁有。黑暗總是驟然而降的,縱然微弱,但我們不妨點起一盞一盞在夜裡更顯明亮的燭光照照人們腳前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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