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生死無盡
感通生死不但是怯除對於死亡的焦慮,更是活在死亡當中,這並不是意味著人必須放棄人間的關係或情事,而是活著的了然,也就是做個明白人
同一隻髒手不可能在同樣的流水中洗兩次,如果要在生活學到最精妙的事物,就是學習放下
事情之間隨時都有空隙,人在空隙之間反而進入實相,在忙碌之間突然停歇,而看到了光華。停電、颱風都是人生片刻的實相時刻,坐在窗前看風聽雨,無事可做
我們並不是以活著的事物給出一片世界,而是我們與一切死者的事物共存
是身體等著我回答此生如何走,而不是聽命於身體
我明白「活著」仰賴世界的恩典
有這樣的明白,我們才知道自己的活著有更龐大的「看不見」支撐著,這世界一開始就以我們未曾知道的東西環伺著個人,而我們卻以無知的知識報答
換句話說,是無數活著的人在促使某些名字偉大
我們是不是用千年早就不存在的「我」來認領自己?我們是不是用不存在的星光來映照自己?
在看顧之間,他開始學習跟病人接觸,他接觸的方式是「無所事事」─走到病人床邊,不問病人要不要喝水?而是你看我、我看你,病人想講什麼他就回應什麼
那些善終的人,他們在人倫關係上調節得越好,在臨終前越能放得開
我們必須把死亡看成一件極困難的事,因為,就某種意義而言,規勸別人「放下」,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暴力
天、地、神、人四樣都缺,他的自我所製造的「我」只是稻草人。以「天│來說,應該是為別人著想的,而不會只是為自己的「心靈超越」。所謂「地」,是紮根、立下志向的,該做的事情不管再怎麼辛苦或時間如何長久,都還是會做下去,而非輕飄飄地毫無根據隨風飄揚
孤獨求道者,往往會去掉倫理,不顧與臨人的關係,留下自己。這恐怕是求道者的大問題。一個人活著必須倫理與神聖領域兼備。所謂「神聖」是指一種「全部的態度」完全專心專意的待人待己
日常生活裡林林總總的事功是不能依靠的,如果膽敢依靠它,有一天會摔得很慘。殊不知在事情裡出現的成就,到頭來會變成障礙,成為焦慮與埋怨的源頭
當你想要精神地治療自己,首先得捫心自問:當我跪下時,是不是全部的跪下?我能不能用一種「全部的態度」來對待無上?
「時間就是生命」正是這種暗渡陳倉。可是我們習慣用事情的時間去偷渡一些生命的時間,然後任自己在事情的牢籠裡備受折磨,以為牢籠就是人的生命
當人們能用「全部」的態度去了解世界,才是真正的天啟
「下身落命」─把你的命落下去、砸下去,你才有命,才有路走,不下身落命恐怕就沒路走
在安寧病房裡常說和解,和解需要有一個人完全撲倒在地。
人雖然沒有天生的武器也沒有柔軟下來的天然機制,但我還是相信人有惻隱之心
當你投降,吃虧失敗時,精神體是唯一的依靠,因為死亡來臨之前,世界裡的挫敗會完全實現
「粗糙」的心思有許多未經琢磨的部分,也恰好是它的「未經琢磨」,興起諸種琢磨的可能性;正因為它是如此「不完全」,使得人心充滿創發的心思
難道我們活著有一種不用話語、不用理智的東西,像胎兒一般蟄伏在我們心底?
這個夢裡向我顯示的夙緣正是我自己
夢不是病徵,也不是難以實現的慾望,而是一種渾然的自己。
我所有的夢就是我所有的孤獨;我們從來未曾如此孤獨寂寞,即使夢裡有無數的人影,我依舊是夢裡唯一的人
人們對於外在的需求因為太滿足而感到空虛,也因過多的選擇而動彈不得
病床之前,沒有驕傲,甚至連憐憫也說不上,這就是柔軟
許多人都以為病人是需要幫助的人,但我發現,即將臨終的病人並不需要幫助,在這樣的時刻,陪伴者往往無事可做,因為他不知道病人需要什麼
從受苦者身上,我越來越能看到迷惘人與清醒人之間的區別。
這些清醒人並不是沒有社會角色,也不是沒有世俗的情事纏身,只不過是他們的社會自我被削成薄如蟬翼的一層薄膜。而本心的愛與慈悲便透過那蟬一般的薄膜滲出光芒
人如何從本心之中再度成長,而不是設法增厚社會自我的甲冑
可是很少人知道,真正滿全的人恰好是脫掉自我滿全的蛻皮人。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扮演完某人之後,全然不再做某人,羽蛻成沒有自我的人
因為真正的滿全是無限的;對他人無限慈悲;對神無限敬畏;對自然無限卑微;對大地無限崇敬
人運用他的「前理解」來理解生活,卻不知自己早已活在「前理解」裡頭
生命的最本體之處就是如此,既不是要賦予意義,也不是要愉悅,而是生命做為活著的本體,就是眼下的「求情」
用必死的心情活著是什麼樣的生存樣子?人在眼前有風有雨有事情的活生生之中有了絕望,絕望與活著又是如此這般的同時存在,這是人生的難堪無奈,還是生命原本的面貌
靜坐是到「無可張望」之處,一片無涯的存在之海
我們閱讀某本書,突然覺得光亮,心中某些陰鬱的疑惑被解開了,於是我們的門被敲到了,突然有某種至福的欣喜
經驗不是主體本身,而是主體洞燭的現象,默會靈識是經驗的根本察覺,文字是其道說。默會是主體的了然,主體早就在默會之中,才是禪心
語言本身既是為我們開顯了理解,也為我們遮蔽了悟
禪師面臨的問題並不是否定語言,而是否認「語言所給出的世間性」
在大地的生活裡,生死是流轉的;在人世間,生死是相隔的。
禪師是很「獨」的,卻「獨」得非常實在,因為有種自我絕對的觀照緊密地成為禪師「存在之眼」,使禪師能夠體察真正的主體性
通常我們活在世上會有兩種以上的活著的方式,一種叫做擁有,一種叫做存有。所謂的擁有就是把活著當作一種「取得」某種東西的活著,例如取得食物、房屋等等,因為我們必須想辦法保有「東西」,才能活下去。「存有」是指一種活著的滋味,一種心情
如果「恩」是不能被報答,那麼「恩」就只能是一種無法報答的無盡心情,那是一種「無限的恩」
宗教徒剛好相反,他們希望隨時與神接觸,讓神活在心哩,所以神恩是不能轉變成可以還的東西,意思是:神恩是無限的。這種心情就叫做「存有」的恩
如何避免把「存有」的惻隱之心轉變成俗世的「利益交換」,正是中國心學家艱鉅的心靈改造任務
一個心理諮商師要有效幫助他的案主,就必須能夠從「本心」出發,以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同理心」來對待求助的人。但是,這樣的「同理心」必須以存有的方式來對待,也就是發自本心
有時候輔導員停留在同理心訓練的技巧,以致於幫助別人的時候,有些做作,反而被人懷疑「其心不誠」。西方的科學訓練非常強調學習,卻常忽略本心,反而很少對「本心」的開發
心學家對俗世營生並不是不了解,而是他們更了解「匱乏」的恩賜,如果他們轉向神恩,就像印度文化般的出世精神,但是他們堅守人世間,從人世的匱乏看到一種需要鍛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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