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9
這幾天,我空掉了。
我想空掉的意思是,動力跑去休息了。所以,除了既定行程的接案、訓練之外,我很少做其他的事情,連個案紀錄,都很不想去理它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模擬已經忙了一天的上班族,在電腦前面看人家寫的文章,然後網購。買什麼呢?紓壓肩頸按摩帶。而且,不只買一個。從一開始的下手到最近的收手,我總共買了五次,三種不同的牌子。
啊?怎麼會這樣?
老朋友拿到其中之一個,知道我在網路商場上做的好事之後,笑著說:「妳中邪了!」因為她知道,以前的我買東西,貨比好幾家,最後的狀況可能是:謝謝!我想了一下發現我最近用不著……我也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只想這樣晃晃晃地晃過一天,什麼事情都不去想不去煩不去操心不去面對,當然,也就不用思考。
或許,有人已經在心裡開始嘀咕,為什麼自己也很想什麼都不管,但偏偏就是得逼自己每天要上班打卡,做著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忙著不斷跑出來的家務,只為了那所謂溫飽的生活?為什麼andie可以這樣奢侈?我也在想這件事情,真的,我也在想。為什麼大部分我認識的人都得這樣地過生活?生活,還有沒有更不同的樣貌?
好幾個星期前的某一天,接完案,徹底脫掉治療師的帽子跟外套,一進家門,我發現自己內在的情緒波濤翻湧,一陣酸楚直衝腦門,眼淚差點掉了出來。我按耐著淚水的激動,安慰著自己,乖乖乖乖,惜惜惜惜,不痛不痛不痛!然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已經聽見爸爸在打電話。他幫我打電話給在阿里山的山腳下有個農場的堂姑姑,看姑姑有沒有空,說我們想去叨擾她。
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堂姑丈還有堂表妹跟表弟(什麼叫做堂表弟妹?解釋一下,父親的姐妹的孩子,稱之為表。堂姑姑是父親的堂妹,她的孩子,當然就是表兄弟姊妹,但是因為是堂姑姑,因此,加個堂。測驗一下:那父親的表兄弟的孩子要叫啥咪?),自從堂姑姑在二十多年前結婚之後,我就再也沒跟堂姑姑見面了呢(不過根據姑姑的記憶,在幾年前,我曾經在某個風景區巧遇姑姑,然後還跟姑姑打了招呼,不過,呵,我的記憶力一向跟我不熟,那樣的印象,也真的好依稀了。小時候只要回爺爺奶奶家,找不到玩伴的我,就總是跑到隔壁三叔公家,找姑姑叔叔聊天,天南地北亂七八糟聊,然後姑姑叔叔也總是很有耐心地陪著我亂亂扯)!直到了好幾個月前(還是已經是一兩年前?看吧,我的記憶力真的跟我不熟)姑姑來高雄辦事情,因緣際會之下,和姑姑吃了飯,才知道姑姑有這樣的一片農場,而且,歡迎我們去玩。
本來姑姑那個周末,沒有打算回嘉義的,但是聽說我們想去,時間上面似乎也還可以配合,所以就臨時變更了行程,特地回嘉義等我們。當我確定姑姑的農場是可以借我在那邊和自然對話一個晚上之後,打了幾通電話,取消了數個行程,就這樣,帶著滿肚子的眼淚,一路開車北上,往未知走去,期待著,自然的能量可以幫我把委屈帶走。
當車子蜿蜒進入隨時需要擔心車輪掉進路旁的水溝的鄉道的時候,整個心情,也隨著腎上腺素往上攀爬,要去探險了耶!會不會有蛇?有沒有狐狸?晚上是不是會看見鬼火?還有沒有夜梟會出來抓田鼠?所有小時候從故事書上看來關於農村的粗淺想像都爭先恐後地跑出來問問題,笑著搖搖頭,跟自己說,不知道呢!看著吧!或許有或許沒有,有看見就賺到經驗值,沒看見賺到平安值,沒損失的。
接著,我們又要來玩跳過閃過略過的快轉遊戲囉!先跳過堂姑丈用著他專業的農業知識與技術跟我們講解好多種我們從來沒有聽過見過的水果的科別以及如何育種的方式;再閃過午後超級大雷雨打在鐵皮農舍上的杜比環繞音效;後略過鬼靈精怪的表弟一眼看穿我『應該』很會唱歌,盧我唱歌給他聽,然後我要跟他條件交換但都沒換成的歌唱聯誼;還有快轉過酷酷又很有個性的工程師表妹,挑著某種常見野花(我已經忘了花名了,知道的朋友來幫我們長一下見識)的果實匣,不說什麼,就當場示範怎麼讓果實整個噴灑出來然後讓果實匣蜷曲成一朵綠色小花的驚喜;啊!差點忘記,還有那個只要天清氣朗,光害不大,就可以被我找到的滿天星斗……讓我們直接進到隔天清晨,姑姑給了我一雙袖套、一頂斗笠、一雙雨鞋,帶著我進到農場去摘採野菜果實的感受。
其實,當我把姑姑給我的傢伙穿戴上去的時候,看著自己,好想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想嫁給農夫。因為,只要想著田園的生活,或者應該說是我想像中的田園生活,那種在天寬地闊的地方徜徉著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管他身邊那個人到底聽不聽得懂我在說些什麼……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樣的期待,竟然,轉到了自己身上。看著自己一身的農夫裝扮,挺有架式的樣子,雖然排汗衫跟運動長褲一看就知道是都市來的,但姑姑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嗯!來走!收成去!
當農人之前是國小老師的姑姑,小時候也從來沒有參與過農事。因為,曾祖父是商人,爺爺的兄弟,自然而然大部分都成了商人。姑姑一邊敎我如何摘採『過貓』(過溝菜蕨,5-10月為產季,依照農產試驗所的網站所述,每天皆可採收),一邊跟我說著她如何跌破眾人眼鏡地成為幾乎年年豐收的農人。接著,分配著要我完成某一排的過貓採擷。
其實,剛接到指令的時候,是完全傻眼的。嗯,眼睛是傻掉的!因為對我來說,那一整片的土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草』,哪有什麼排或列?姑姑笑著要我站在她站的地方,一腳踏入,馬上理解,哇,原來這就是溝。然後,姑姑要我用同樣的視角望去,開始跟我說,我們站的地方叫做溝,每一溝有左右兩排壟起就有過貓可以摘採,然後,走在溝裡,過貓的高度剛好及胸,這樣就不需要彎腰摘採……
所以,提著水桶,我在溝裡,摘著採著,想到了沈三白的浮生六記中的童年記趣:「以叢草為林,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我真的,就開始讓想像力馳騁,在這一上一下的水溝之間扮起俠女來了:銳利的眼神掃過前面一片蔓草,鎖定目標,下手,啪,一根昨夜才抽長出來的鮮嫩過貓,就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顫動。任憑溝旁的植物放肆地在我的褲管上磨蹭,把清晨的露水,昨夜的雨水,都沾染在卡其色的長褲上。頭頂上的陽光,隱隱散發著熱能,排汗衫,早已濕透,下半身被植物輕薄的長褲,也已涼透,然後,看著滿滿一水桶的過貓,豐收的喜悅,更是讓我,開心透!
之後,還巡視了幾棵芭樂樹,把該收的收一收;採了幾把空心菜;摘了數根菜豆(蒂要留在莖上,姑姑說,這樣可以再繼續長豆豆)……走在田野間,姑姑可以隨手一指,就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結實纍纍,跟什麼搭配,最是美味。而我,坦白講,在姑姑手指收回的當下,可能才驚覺自己的視而不見。如果不是她的說明,路旁的所有植物,就只是,植物而已。但是,當姑姑一路上不斷地跟我說著:這個再過幾天就可以來摘了,那個下個月就好了,前兩三個禮拜我們才收了一批某某,什麼什麼如果妳再過幾個月來就可以吃了……我也跟著一路驚嘆:啊!原來這個在樹上是長這樣子的呀?喔~那個還沒好的時候原來是那樣的呀?嗄!可惜,某某我跟你也太沒緣份了!嘿!什麼什麼下次,等著我來把你收了吧!
看著姑姑額頭上滿佈的汗珠,對照著昨天晚上,她不斷整理著收成回來的成果的專注(採收之後通常還需要做處理的,像是芒果要用乙炔『點頭』催熟;成簍的筍子要去殼;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雜活要幹),渾身上下沾滿泥濘每個毛孔都在湧出水柱的我,第一次讓腦袋放假,透過身體的勞動,感覺到,生命跟土地之間踏實的連結。
想起去年曾經服務過的一個家庭,當我詢問她生命中最讓她懷念的日子的時候,她跟我說,年輕的時候,跟著一群不是太認識的人,在梨山上打工摘水梨、睡工寮、吃大鍋飯的生活,只要靠著身體的勞動,什麼都不想就可以有飯吃的那段日子,是她這輩子最懷念的時光……
生活,好像,真的可能還有不一樣的過法。可,該怎麼找到那個平衡?我得想想,好好地,想一想……又或許,乾脆,也就不要想,就是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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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農產試驗所霧峰總所的解釋
http://www.tari.gov.tw/%E9%9C%A7%E5%B3%B0%E7%B8%BD%E6%89%80/%E5%9C%92%E8%97%9D%E7%B3%BB/%E5%9C%92%E8%97%9D%E8%94%AC%E8%8F%9C/%E6%96%B0%E8%88%88%E8%94%AC%E8%8F%9C/%E9%81%8E%E6%BA%9D%E8%8F%9C%E8%95%A8.htm
註2:關於那花,問了表妹,說是鳳仙花,又名指甲花。還有個淒情的傳說呢:http://content.edu.tw/primary/nature/ph_hs/phnature/addon/plant/flower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