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黎明。
20071209
媽媽來信問我整理得如何,有沒有人歡送我,是不是臨別依依……看著她其實並沒有太特別的文字,鼻樑一酸,眼淚就爭先恐後地滾了出來。
真的要走了,陪了我五年的桌椅被抬走了,電磁爐被抱走了,咖啡機也不在了……坐在地上,聽見跟學弟借的CD裡頭的一首歌,完全沒辦法繼續整理,所以,就著已經沒有電視的電視架,打開電腦,讓自己的淚水繼續泉湧而出,劃下這幾年的休止符。
先聽歌,鄭秀文,捨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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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不得你 演唱:鄭秀文 詞:丁曉雯 曲:林慕德
曾經你是我的唯一 陪我譜出人生旋律
像夜裏的光明 點亮我的眼睛
往事歷歷撩動我心
原諒我不得已的告別 我只想要飛的更高更遠
請記得我的美 請記得我的真
我也曾付出過一切
我不是輕易就能夠放下從前 多少次午夜徘徊
我捨不得你
無奈這一次真的要離開
天空依然那麼藍 有一天你會明白
我捨不得你
無奈你和我有不同未來 也許以後桑田滄海
你還擁有 我最初的情懷
是祝福 是埋怨終究要面對
是歡笑是淚水自己心甘情願
誰是錯誰是對再也無所謂 這是我的選擇決不能收回
我捨不得你
無奈這一次真的要離開 天空依然那麼藍
有一天你會明白
我捨不得你
無奈你和我有不同未來 也許以後桑田滄海
你還擁有 我最初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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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考完口試之後,參加了缺席好幾次的定期聚會,Holly看到我,眼睛一亮,知道她想問什麼,於是,自己把自己口試過了卻還要修改論文的結果告訴了她,她笑著說,「重點是,口試過了!而且,」眨著眼睛她捉狹地繼續說著,「不刁難妳一下,怎麼顯現得出我們這些當老師的厲害呢?」
笑了,對她說,「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當老師的心裡都怪怪的!」她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緊緊的熊抱,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是呀!我們這些當老師的其實都捨不得像妳這樣的學生離開的呀!」有些人,不需要多說些什麼,有時候,就算說了也不一定都能夠清楚了解對方的意思,但是,那種出自赤誠的相惜,就值得了漂洋過海的相識一場。在她的擁抱裡,感覺到彼此同步的心跳,只是,心卻也紮實地痛著,那樣的溫暖,讓人捨不得放開,放開了,誰知道下一次再這樣地被疼惜著是什麼時候?
隔天,跟招才貓約好要去跟她確定實習的事情。說完實習應該要注意以及繳交的表格之後,她堅持要找時間跟我好好吃一頓飯。其實,她邀我吃飯已經邀了好久,只是,我其實不太習慣跟美國人吃飯聊天,所以,以論文口試之前我可能無法放鬆吃飯為由,婉拒了她的邀約。然而,口試結束也代表著藉口的消失,加上她的執意堅持讓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絕,只好答應了她的邀請。
飯局中,她摘下了老師的帽子,放下的督導的面具,用著一個和朋友聊天的口吻跟我輕鬆地聊著彼此的成長背景。聽著她對她媽媽的抱怨,聽著她對我們系上的婚姻與家族治療組被裁撤的不滿,也不敢置信著她對自己選擇擔任教職的懷疑,更訝異著從小吃垃圾食物竟然可以讓她長到將近一百九十公分,還極有可能在三十六歲之前拿到副教授的終身職。招才貓,這個開著嶄新黑色Honda雙門跑車來接我的招才貓,不再是那個上課的時候點著頭提出挑戰性問題的老師;不再是那個在督導的過程中不斷給予支持安慰,也提出可能處理模式的督導,她的身分,或許因為我的資格即將取得,而有所改變。
在那一餐我們看著菜單都搞不清楚到底自己點的是什麼,等到上菜之後才恍然大悟的相視哈哈大笑中,她悄悄地用行動告訴了我,這才是她期待的互動模式。年紀輕輕就當上老師的她也有著希望跟同齡朋友開懷的機會。離開自己東部的家鄉,到這陌生的中西部,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她有著與我相類似的寂寞,而因為她是老師,那樣的寂寞,應該是更深了些。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她告訴我這幾年她有多感謝我的存在,從我身上她學到了許多……看著漾著淚光的她的雙眼,我只能不斷地說,「same here(我也是)」,然後,避免再去盯著她的眼睛,因為我知道她也不是情緒外放的人,而我自己對於離別的情緒一直也無法好好處理,於是,我們選擇了給彼此空間去保持那樣的激動在心裡。她要我往後只要一到美國就跟她聯繫,要我不論是因為參加研討會或是到美國訪友,只要有計畫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就告訴她,讓她可以安排可能的行程,或許可以找機會再聚首。而我,在保證我一定會一定會讓她知道我在美國的行蹤之後,也只能不斷地邀她到台灣看我,讓我帶她參觀我們可愛的台灣。她笑著說,她老公很想去台灣,或許哪天時機成熟,我們就真的可以在台灣見面。
只是在她的要求裡我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在抵達家門口之後,我有點懷疑地問她,「我還沒畢業呀,在實習的過程中,我們也還會聯絡的呀,為什麼妳要一再強調要我跟妳保持聯繫?」
她眼睛直視著前方,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著什麼,她語音輕顫地說:「妳終究會畢業,但是,我不想要我們的關係因為妳的畢業而結束,我想繼續跟妳有著關係……」
聽著,喉頭梗住了一些什麼,靜靜地點點頭,強抑住擁抱她的衝動,她還是我的老師,還是我在美國的督導,還是有著一些我們知道老師們一再強調著也避免著的一些接觸。等到喉頭梗住的那團水氣散開之後,跟她說不需要擔心這個部分,我,不會讓關係就這樣結束,不會,我保證。
接著另一天,是數學老師跟Lydia姊姊開車載著我跟其他朋友,到另外的一個城市與相熟的朋友道別。或許是都說中文,或許是知道大家都是太平洋兩頭飛來飛去的人,真的要彼此訪問也不太難,所以,離別的氣氛其實並不太濃,而且,頭一次什麼都沒準備,理直氣壯厚著臉皮吃飽喝足還外帶朋友精心準備的晚餐回家當以後幾天的食物的我,有種,呵,終於可以當無賴的爽快。
一個看著他從十二歲的小男孩長成十五歲的大男生的弟弟(第一次碰到他的時候,是我帶著其他小小朋友玩遊戲,他在旁邊看得有趣,跑來跟我們一起玩起小小孩的遊戲,還不時調皮地鬧著我這個一直被誤認為姊姊的阿姨),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聽到大人們提到我要離開了,主動跟他媽媽說他要彈琴給我們大家聽。
等到他坐定,開始彈奏之後,看著他的側影,阿姨知道,這孩子,未來鐵定會讓許多人毫無招架之力。因為,他那專注的神情,那修長的十指在琴鍵上流暢地飛舞,時而輕快時而沉穩的琴音震得幾近老僧入定狀態的阿姨心裡頭的某個地方也隱隱鬆動了開來。老實說,他是我聽過琴彈得最好的人。或許我聽過的琴不多,或許我之前不懂得欣賞,但是這孩子,琴音,有著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魔力,就想要坐在那邊,什麼事情都不做,或許是一杯咖啡,一壺茶,靜靜地,光聽他彈琴,就很幸福。
在他媽媽的臉上,其實,我突然體會了為人父母的驕傲。真的,就在大家都鼓掌叫好的那一刻,許多的辛苦也都有了代價。附帶一提,這孩子,是愛荷華州的少年組鋼琴比賽州冠軍。
而昨天,約了幾個台灣同學,在雪花紛飛的攝氏零下十幾度吃了一頓其實沒有太多感傷的午餐,他們,只要回家,只要想要,就可以再看到我……
只是,當我,坐在地上,就著電視架敲打著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問著自己,明天,我怎麼去面對麥當勞叔叔?那個在考完資格考之後就一路提攜著我的長者;那個不斷告訴我他多麼以我為榮的老師;那個要我回家之後如果發現論文修改不盡理想的話一定要告訴他,讓他幫我找資源出機票以及其他所需費用回美國把論文改好,把學位拿到的慷慨系主任……還有那個資格考當掉我兩次(也謝謝她把我當掉,讓我對人類發展的理論有更深厚的理解),卻在大鬍子離開之後義不容辭半途接手(這樣的工作其實很討人厭的呢)擔任我的口試委員的學務主任……我,怎麼能夠捨得這一群好人?怎麼捨得這樣的一段旅程即將到站?曾經,就是這樣心甘情願地用盡所有付出一切,專心致力地就是那個唯一的目標:在這裡學習到可以去幫助更多人的知識與智慧……怎麼,能夠,捨得?
媽媽在信中說,這是我一生中最燦爛的歲月。看著信,搖搖頭,不是,這不會是我一生中最燦爛的歲月,這只是個開始,是個引子。因為這群師長朋友的努力,讓我在這邊看見了燦爛的耀眼,而我,一顆遠揚而被改造了基因的種子,即將帶著這樣的改變,回家,讓自己紮根,期待,能夠開出遍地滿天星光燦爛,照亮大家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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