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ISU校園。
20071018
試圖想像一下這樣的情景：在森林公園中，在林蔭大道上，在街頭巷弄裡，一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老太太（其實幾年之後我自己期待可以看到『一對老先生』或者是『一對老太太』），手牽著手慢慢走著，走累了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相互偎倚著，映著夕陽餘暉，臉上漾著的全是夫復何求的滿足笑靨……當你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或許還會聽到他們彼此提醒著：「老伴，明天吃素……」
很幸福吧！
可能，有許多人在心底多少會有這樣的渴望，如果，有個人，可以這樣陪著我們走到老，老到哪裡都去不了，然後坐在搖椅上慢慢聊……最浪漫的事情了，不是嗎？
「怎麼辦到的？這輩子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這四五十年來的共同生活，你們的秘訣是什麼？」老實說，做我這一行的，總是想要知道他們怎麼樣走過那些個風雨飄搖，怎麼樣在五十多年之後依舊能夠如膠似漆。
「咦？」想像一下他們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我，接著，兩人相識一笑，眼神帶著莫測的高深，對著我說：「年輕人，我們沒有秘訣！因為我們還在熱戀期！」
「嗄？至少相處了四、五十年還在熱戀期？不可能沒有秘訣！不可能啦！好啦好啦，跟人家講啦！我從事婚姻與家庭治療的工作，你們跟我說了之後也可以加惠很多人呀！」纏字訣使出，拿著筆記，興奮地等待紀錄使出絕招之後的成果。
老太太捏了捏我的臉頰，輕輕拍了拍，「小姑娘，是什麼原因讓妳相信我們已經相處了四、五十年？」
「欸？」吼～～慘了！這話中有話！回馬一槍！轉頭看看老先生，滿臉的慧詰，對我頑皮地眨了眨眼睛。「那個……」又被先入為主的成見矇蔽了。
老先生順了順老太太飄揚在風中的幾綹銀絲，拍了拍老太太的手，「遇見她，是老天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們……」老太太略顯激動地回握著老先生的手，緊握鬆放緊握鬆放如此反覆了三次，老先生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應給老太太。
一抹清亮的神情從被滿布的皺紋覆蓋到幾乎無法辨識的雙眼當中掙脫而出，「我們兩年前在朋友的喪禮上相識……吵吵鬧鬧三四十年的婚姻，為了家庭為了責任，我跟我先生辛苦維持著已經沒有太多感覺的婚姻生活。在他走的那時候……說起來妳不要覺得我那個……我真的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伺候那個人四十幾年，也真是夠了！當我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只剩下那小小一甕，我以為我的人生也差不多了，這輩子該做的也做了，想做的沒做到的好像也不可能再去實現了，感覺有點像是人家說的，跟當兵一樣數饅頭吧！就等著時間到，等著上面來把我接走……這樣，又過了十幾年……不過，」老太太轉過頭深情地看著老先生，「遇到他，什麼都變了，世界，又繽紛了起來……所以，妳要問我們秘訣？」老先生頑皮地用手指著天空，讓老太太接著繼續說，「問問祂吧！」
巍巍峨峨相互扶持地站了起來，老先生扶了一下頂上的帽子，對我開玩笑地說道：「哪天，等我們兩個吵架了，再去找妳喔！」老太太嬌嗔地捏了一下老先生的臀部，「啜！就愛跟小姑娘開玩笑……」回過頭來，老太太對我揚了揚手，「如果人生的發展是不斷持續在進行中的，那麼，面對不斷改變的親密關係樣態，妳，這個治療師，準備好了沒？」
圖說：ISU校園。
那天，在sexuality的課程上，看著螢幕上超過七十五歲的老太太們談論著自己的情慾，那是多數人不願意正視不想去理解的一塊禁忌。大家自動假設過了更年期之後的女人因為不再有生殖的責任所以也不會再有性需求。似乎，不去談論，就不會存在，不說，我們大家的媽媽婆婆奶奶姥姥三姑六婆們就不會有感覺，就不會需要有人陪伴，不會需要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上有個親密的伴侶繼續一起走……
老太太們的先生多半過世多年，年紀相彷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夠找得到比她們年輕至少二十歲以上的女人，如果他們想找的是女人的話（其實，我們必須承認，男人的慾望比較容易被社會看見與接受）。這群老太太，在攝影機前面坦承自己的需要。或許性高潮已經不是他們追求的目標，不過一個陪伴、一個能夠有肌膚接觸親密互動的關係的簡單需求，但是這個社會對提供這樣的需求的滿足管道並不慷慨（只要想像一下一個老太太跟小她三、四十歲的年輕小夥子一同出遊，社會會給的輿論就知道了）。
她們訴說著這個世界對老年人的態度，似乎一過了一個門檻，社會就急著把老人家趕到旁邊去，避免他們擋住了社會的進步。只是，他們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是，因為醫藥的進步發達，他們的身體狀況比著他們的父母那一代還要好很多，加上五六零年代的解放風潮，他們的性活動力也比之前的那一代活躍許多。
她們，還有肉身，還有情慾，只是，這樣的肉身已經不被在乎，這樣的情欲已不値得媒體渲染。在標榜著青春胴體才是消費美學的主流意識下，她們對自己的自我意象是如何被社會以及她們自己所貶低？她們也曾經因為青春而飛揚過，隨著社會的眼光睥睨過鄙視過老人家的乾燥鬆弛，她們怎麼會不知道時間荏苒之後的自己會被這個社會如何看待？
看著老太太們字字珠璣卻不帶太多情緒地輕鬆承認自己的生物本能（身體機能衰退並不表示心理慾望就會跟著消失），其實我心口壓著某些情緒無法貼切描述。
下課之後另一個助教過來跟我說，「andie，好難受！比我看到那性傳染病的幻燈片（註1，如果你們邊吃飯邊看，記得不要看文章後面的註釋）還要難受！妳是不是也這樣？」
看著她，點點頭，「因為那是我們都無法避免的未來！如果我們自己注意安全，從事安全的性行為，我們可以避免性傳染病在我們身上的發生，而且它們大部分可以被治癒……但是，衰老，沒有人能夠逃得過，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除非，意外身亡，否則，她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啊～～～沒錯呀！就是這種感覺！天哪！第一次，我開始怕老！」
以前不怕，是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們老了之後要面臨的種種問題。閉上眼睛，把老人家關在家裡或養老機構中，我們以為這個世界就永遠是這樣地光鮮緊實。這群阿嬤，曾經是嬉皮的她們，帶著她們那一代特有的自由風氣，勇敢地寬衣解帶，以自己的情慾向社會傾訴人類的基本需求，，用著自己的肉身站在社會的前面繼續衝擊著這個世界對老年人的看法，她們所引領的風騷，又何止五十年？
只是我們，從她們的勇敢堅持卻已經開始蹣跚的步履足跡中是否已經學習到什麼？
一輩子的承諾，豈只能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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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嗯，那個，老實說，我看那些幻燈片的時候也是很想衝出教室，如果不是職責所在……想像一下性器官像是長滿青色黑色黴菌的麵包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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