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13
這個星期，其實對我來說，經歷了生命中一些不算小卻又平靜的起伏。一個是原本以為會和我們並肩作戰把ISU家族治療名號打響的日本同學紅著眼眶說他感受不到系裡頭的支持，決定離開我們；一個是，相交十年，我一直當她是最好的朋友之一的朋友告訴我，她累了，再也承擔不起最好的朋友的責任；再一個，大部分的你們知道的，我過了第二個階段的資格考。
三件事情，在24小時內，一一攤在我的面前。失落，更深的失落，然後一個進一步的肯定與挑戰。心情不受影響是騙人的，然而，三件事情的發生，卻也讓我一再地思考，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一個人，讓人家怎樣看我？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個日本同學，他說他得不到想要的關心，說他沒有得到來自師長的支持，同儕的年紀又跟他有著差距（和他同一年進來會和他一起修課的碩士班學生大部分都是二十出頭歲的小女生），所以也無法相互扶持。很多事情，他說了，但是他不覺得被聽到。他還甚至對著我說，為什麼老師都對我這麼好，但是他卻沒有感受到相類似的關懷？
我楞在那邊。我該怎麼跟他說，老師對我好的原因有很多，我認識這些老師三年多，他們一路上看著我跌跌撞撞，跌倒又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又笑著對他們說，沒關係，你們覺得我該怎樣繼續努力？然後又再跌倒，又擦掉淚水再爬起來，對他們說，謝謝！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他沒看到這些，沒看到三年多來老師們看到的這一切。他只看到老師對我還不是太流利的英文的耐心與微笑，看到我和老師們親切的互動，他沒看到我接受並感激著一切老師們的安排，我有想法，但是，我也相信這樣的想法不一定需要透過激烈的固執己見來闡述。我尊敬先聞道的老師們的專業，而不把自己的年齡和經歷當作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來質疑老師們的判斷。
日本同學沒看見，他或許只想要自己被聽見，而且要用他想要的方法被聽見。或許，因為他執著著自己的想法，所以，不知道其實自己已經被聽見，但是需要給老師們更多的時間來消化來安排，於是，無法釋懷。
我開著玩笑地問他，你在吃我的醋啊？他楞了一下，說，有一點，因為這並不公平！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他說公平。
後來跟雪師討論到這個問題，我問她，為什麼這些來美國久一點的人感覺上都有些憤憤不平，都在要求公平？雪師提醒我，或許是因為身份的不同。對決定留在美國繼續發展的人來說，這個國家就是他們自己以後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他們對這個社會的期待與感受，就比我們這些還沒決定是不是要留下來或者已經打定主意拿了學位就走人的人還要深切。他們，來得比我們久，看到的事情比我們多，當然就更急切地希望美國這個社會能夠有更快的進步與包容。十多年的過程，他們等得夠久了，也當然期待在強調包容強調多元的家族治療program裡面，可以得到比外面更多的支持理解溫暖與關懷。
不可否認，至今，我還是抱著過客的心態在這個國家生活著。新聞，我不看的。為什麼？因為跟我的生活沒有關係。亞利桑那州哪個連續殺人狂殺了多少的人之後被判了幾個死刑對我來講，天高皇帝遠，我不會去那邊，他要翻山越嶺來這邊找人下手的機會也不高……財經，沒興趣。雖然每個月賺進來的錢付掉房租之後已經沒剩下多少，但是至少還可以把自己餵飽，還可以讓閃亮香檳金喝飽昂貴的汽油之後，偶爾到高速公路上去飆到時速九十哩（大概144公里，嗯，不過不要以為這裡沒速限啊！有的，七十哩，我只是，嗯，把速限當參考值，因為，閃亮香檳金是跑車，跑車，就得快快跑，不然她會忘記自己很能跑）。生活，可以只侷限在學校跟家裡。到學校去跟老師說話，回家跟自己聊天。這個國家的社會安全制度、移民政策、外交方案，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想想，如果去西班牙旅遊，你除了注意地中海的風光旖旎之外，還會去管他們的失業率有多高嗎？
我，一個孩子般的觀光客，得到主人的熱心招待之後，又憑什麼去批評被寄養在主人家裡的青少年忌妒著我的倍受呵護？他也想要受到類似的呵護呀！但是因為他已經被視為家裡的一分子，需要付出一些什麼義務；但卻又不真的是家裡的一份子，得不到該有的感謝與回饋，所以，難免感覺到不公平的呀！
下星期跟他吃飯的時候，要去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另一件讓我開始去思考我對自己想像是不是跟人家對我的看法百分之百符合的衝擊是，一個認識十年多的朋友跟我說，她想要離開好朋友的位置，只當個普通朋友就好了。
其實，從出國到現在，我一直有些秘密武器來讓自己在美國的生活不會太難過。打電話給朋友聊聊生活，講講心事，說說自己暗戀的對象，吐吐讀書壓力的苦水……這樣的發洩情緒，是支撐我這樣一路走來的重要力量。而她，是主力後衛。而我也從來沒考慮過這樣的電話交流對朋友來說會不會造成負擔及困擾。因為，我一直也把自己定位成朋友可以打電話來發洩情緒整理心情的對象。
只是漸漸地，我發現，當我打電話過去，不再享有藉由跟她分享生活而整理出自己思緒的特權，更多的時間是她告訴著我她身邊的瑣事，那些事情，並不直接與她相關，很多時候是她的同事的問題，她的朋友的狀況，她的誰的誰的誰的什麼事情……聽得出來，那是刻意的轉移話題。然後慢慢的，接了電話的她，會告訴我最近工作上實在太忙，沒有時間跟我說話，或者，她正好剛要出門……再後來，寫email告訴我，最近公司要趕個計劃，請不要打電話過去……
不要說我唸家族治療，就算不是唸這個領域的，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
就在沒有她的情緒支持下（有段時間真的很緊張，狀況緊繃到得不斷地在屋裡頭走動大聲喊叫才能夠稍稍平復自己的焦躁，還好，還有其他朋友適時地主動伸出援手，攙扶著我）撐過第二階段的資格考，我打了個電話給她，不是為了對她抱怨那段緊張，而是想要知道，到底，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希望未來有著什麼樣的互動。對著曾經契合的友情，我一向珍惜。
得到的，是讓我震驚，卻其實早有底數的答案。她說，她累了。
當我的好朋友需要付出好多的心力。聽我說著我的生活，好像她有著什麼樣的責任去分擔那些情緒一樣。但是對她而言，她自己的生活已經忙碌不堪，心力交瘁之下，很多對我來說是自我剖析增進自我了解的思考，對她，就只是無病呻吟。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想這個想那個？事情來了趕緊去做就是了！哪有那麼多感覺？哪來那麼多問題？排除雜念，專心唸書，快點畢業，才是正途。畢業之後，我就會知道現實生活有多麼的忙碌，根本不會有時間讓我胡思亂想。
聽了之後，只能對她不斷地說著抱歉。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發洩出去的情緒，或許她得承接下來，因為自己可以有那樣的能力或天賦巧妙地化解或避開朋友發洩給我的情緒，所以我以為，大部分的人可以理解，那些情緒通常不是針對自己，那樣的發洩，都只是一種紓解的管道，沒有人需要去承接的。也或許是因為找朋友說說話聊聊天之後，大部分的負面情緒我都可以透過思考而轉化成理解，因此，對行為的解釋思考，成為生命中的重要部分。感覺，提問，對我來說都是必要的過程。然而對她來說，這些，就是胡思亂想的雜念，是在她生活以外的額外負擔，她，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在操勞自己的家人事業之餘，再來擔負一個朋友的自我成長。簡單直接反應式的線性思考，是目前她處理發生在身邊所有事情的最快方法。
收了線，也收起了在她身上放了十年的想像，想像可以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的那種想像。人生的路，走到了分岔，就算我再怎樣努力想要繼續維繫這樣的友情，很多時候，也要天時地利以及人的相互配合。在她的生活中，我的自我成長早已經敵不過她的柴米油鹽，我願意提供交換給她的支持鼓勵或專業見解，其實對她來說也或許不再有什麼樣的價值……緣盡，緣滅，半點強求不得……
那天，掛上電話，發現，自己其實早已經違背了自己一再提醒客人朋友和自己的信念：「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臆測別人的想法」。我以為，只要我真心付出，我的朋友就能夠感受到我的真誠，就會願意繼續和我做朋友；我以為，我願意盡我所能地讓朋友來利用我，從我這邊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資源，朋友就會願意來索取他們想要的；我假設，只要我願意給，人家就願意接受……所以，我真誠回報朋友給予我的一切，繼續交著新朋友，維繫著老朋友；所以，我不客氣地跟朋友說我的需要，因為我相信我也可以給他們什麼；所以，我以為自己幾乎無條件地給予，而忽略了人家到底想不想要這種隱藏的交換……
加上日本同學和通過第二階段的資格考的肯定的這幾件事情一起發生，這個星期，洗了一場大汗淋漓的三溫暖。終究，要把自己的信念所學落實在生活之中，還是得下工夫的。我以為的我，和人家眼中看見的我，以及你們每個人心裡頭的我的形象，或許，都沒有我們自己想像的那樣透徹跟全面。只是，只要，我繼續接受著喜歡著我自己，你們，不管喜歡或討厭的程度有多少，如果我的存在不會造成你們太多的困擾，這，似乎也不是那樣的重要，對吧？
生命，還是會繼續下去，走過我們更多的交集，或者自然地分開的每一天。
緣起，不喜不憂；緣滅，不悲不懼……
P.S.我還在繼續翻譯那篇很棒的文章，不過因為這次的感想太強烈啦！唉，不強烈才怪咧！人家不想當妳的好朋友，你們說，傷不傷啊？還好啦，我還挺得住。因為少了一個，還有很多個在後面撐著，所以跟你們說，好朋友要多交一點，普通朋友不可以放棄，這樣才能隨時補充『貨源』……呵呵呵呵！好啦，那翻譯這幾天看看能不能繼續完成。謝謝大家也很喜歡那篇文章，很發人深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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