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4
1987年秋季某天
和在客廳裡面看著新聞的爸爸討論著台灣隱隱動盪的局勢,電話鈴響。電話線的另一頭傳來帶著不確定的細細的聲音,「請問,Andie在嗎?」
「我就是……」在電視的聲量及廚房裡面媽媽鏗鏗鏘鏘的油爆聲中,難以分辨出電話那頭的聲音的主人。
「妳好嗎?」聲音那端仍然細細,靜靜地,遠遠地,虛空飄渺,而這端的我的背景依舊熱鬧非凡,電視裡的立法院爭爭吵吵,電視外的媽媽在廚房呼喊著我的協助。
「……」楞了一下的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從來也沒有人問過我好不好,理所當然地日子就是這樣過,剛剛考上高中的我,正在適應那突如其來的困難,除了國文以外,所有的課程的難度都像大躍進一樣,超乎我所能掌控的範圍,剛剛考過的第一次段考,讓我的生命首次出現紅字,而且,還不只一科。我好嗎?我不知道……
「妳,還好嗎?」再一次,堅持地想要知道我好不好,雖然,這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我仍茫無頭緒。
「可以請問妳是誰嗎?」不知道自己到底好不好的我,無法回答問題,但是,問問題總可以吧?
「我是CYL,妳的國中同學,記得嗎?」細細的聲音彷彿笑了出來,笑些什麼,我也不知道。只記得自己抽空大聲地回了媽媽我現在正在講電話,請她找妹妹幫忙之類的。
「啊!怎麼是妳?怎麼會打電話來?妳現在在哪裡?不是在台北嗎?那怎麼會打電話來,電話費很貴的呀?妳還好嗎?一切都習慣了嗎?」一連串的問題,像是連珠炮一樣的不間斷地發射出去,那是我國中同學,帶著全班同學的祝福,負笈北上,和來自全省各地的精英奮戰,為得只是一件綠色的制服。而她,也真的不負眾望,穿上了那件綠色制服,成為我們這群小斑馬(我們高中的制服是黑白相間的,白襯衫,黑百折裙,白短襪,黑皮鞋,嗯,知道斑馬的意思了吧)眼中有些欣羨的小綠綠。
不再記得自己問過之後是否得到答案,只記得當時的自己,在訝異之餘腦筋幾乎是完全起不了作用的,唯一僅剩的一個念頭是,好貴好貴好貴,她在這樣的時間打長途電話來很貴很貴很貴,得要趕緊跟她說再見才行,不然,她怎麼負擔得起?好貴呀好貴ㄋㄟ!
終於,在二十分鐘之後,如我所願地掛上電話,鬆了一口氣之後,又如往常一般地,吃飯唸書睡覺吃飯唸書睡覺(我這一輩子好像跟這三件事永遠脫離不了關係了說)。十五歲的我,沒有料想到的是,這樣的一個場景,在我的腦袋裡頭,執著地縈繞了十八個年頭。
為什麼這樣堅持地不肯像一般的記憶一樣漸漸淡出?
沒有,其實,在學校裡,和她並不是手牽著手去上廁所的「所友」,家政課縫衣服做娃娃的時候,她也不是擠在我身邊聽著別的同學講倪匡的科幻小說或者聽我講笑話然後被家政老師盯,被同學警告風紀股長自己太吵的那群人之一。但是,偶爾就會被她虧一下我那頭怎麼也整理不好的狂草;有時候,原子筆會莫名其妙地被借去,等到寫完了沒水之後才會被還回來。嗯,一枝沒有了油墨的原子筆殼,是的,她會還殼,因為,那是借的,這是她的原則,有借有還。就是那種,輕輕的,淡淡的,但是妳知道她在那邊的那種朋友。
從台北打電話來,一定有著她的原因,或許在想要知道我好不好的背後,有著一些她想要傾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另一種難言。儘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我被選擇成為她的傾訴對象,然而,沒有盡到責任好好地傾聽,只是一股勁地否決著她落寞的感覺,說她一定會沒事的,說只要習慣就好,說,一切都只是她自己想太多……在她需要有朋友陪伴的時候拒絕了提供陪伴,這是事實,無法狡賴。於是,那晚,當一切回復寧靜,在那個還沒有網際網路電子郵件,電腦還得用開機片的年代,伏在案前,振筆急書,試圖讓她在那通電話之後依舊相信,是的,我在,如果妳想找人說話,我在,我一直都會在……
信,貼上郵票,寄到人海裡面去,從此,不再有任何直接從她那邊傳來的消息。只是輾轉聽說,她考上台大,然後,真正,斷了音訊。
於是,十五歲那年的那一通從台北打到高雄的長途電話,被我帶到了台北,跟去花蓮,回到高雄,飛來美國,不時地,在我和朋友聊天或者聽客人說著他們的故事的時候,電話鈴聲就在腦袋裡頭無聲地響起,腦袋中的自己敲著自己的記憶,提醒著自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上,電波後面所要表達的,真正的話!
今年秋季某個接近攝氏零度的下午,腦袋裡頭突然閃過她的名字,她正確的名字!原來,以前鍵進網路的名字都打錯了,網路尋人辜茍大師給了我三個結果,一個是台大的某個老師跟他的學生發表的著作,嗯,我確定學生之一是她,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沒有聯絡方式。另外兩個結果指向了同一個人,上面有著email地址,於是,斟酌用字遣辭,把自己介紹了一下,也把寫那封信的原因大致說了明白,等待,回音。
再一次,感謝爺爺三十三年前幾近偏執的睿智,給了我一個艱澀的名字。讓我在尋人的過程中有著很大的利器。很簡單,如果對我的名字有印象的,能夠正確無誤地唸出發音的,那,絕對是認識我的人,那,我就不是找錯了人。
然後,一封從美國東岸回覆給我的email,搭起了那中斷了十八年的時空。是滴,我找到了那個讓我的道歉晚了十八年才有機會說出口的那個人。儘管,她不記得當初自己曾經打過那通電話,但是她承認了隻身一人負笈北上確實帶給她很多的挫折壓力與沮喪。知道了她目前工作穩定,精神愉快,也有個知心的男朋友,在電話這一端的我,終於放下了十八年前的話筒,放下了那顆懸著的心,然後對著自己,開懷地笑著,我,找到了一個別來無恙的好朋友!
後記:
1.當我把找到這個同學的消息傳回在台灣的國中同學圈中,大家彷彿走回時空隧道,然後跟我說,是啊,我記得她呢!那時候她怎樣怎樣怎樣……有趣的是,大家對彼此的記憶跟自己對自己的了解,多多少少有著那麼一些些的落差,呵!聽說,我曾經被當成是那種鐵定唸理工科的人喔!哈哈!另外,有同學寫信來跟我說謝謝我的名單,讓她找到了她一直想找的同學。其實並沒有什麼印象她們倆個是很熟的朋友,而那個被她找到的同學在我表示了自己的疑問之後跟我說,嗯,那時候,她們是以一種安安靜靜的姿態在當好朋友的。好一個安安靜靜,原來,很多的事情,在很多時候,是靜靜地進行著而不被察覺的。
2.靜靜地進行著的還有季節的交替。給你們的圖片是來自美國西岸的Oregon的火紅,感謝椰子的慷慨分享。另外介紹一個色彩繽紛的網站,
http://spaces.msn.com/members/zoefornewlife/。是另個素未謀面的小斑馬在賓州的秋季燦爛。有啦,有啦!明天一早醒來我就要開著閃亮香檳金,在師大老師的引領之下,找尋屬於Iowa的金黃搖曳。等著吧!會找到的,會找到的!
3.Eureka是阿基米德(Archimedes)大哥在洗澎澎的時候大聲吼叫出來的一個字,那字的意思是,「找到啦!」不是淡淡的那種喔!是要帶著狂喜的那種語氣,不管自己身上到底有沒有穿衣服就跳出浴缸衝到街上大聲狂笑的那種。他發現什麼呢?發現了阿基米德原理。呵呵,說了等於沒說,是吧?簡單的說,就是發現了物體浸入液體之後所排出的液體重量就等於該物體的重量。
4.看風景囉!一定要去看,求求你們!那個站的相片有水準的,真的!看完之後不要忘記留個言幫小斑馬拍拍手,一個人在美國,需要拍拍手的,請,大聲為我們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