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春假期間,原本安排打算好好整理下工作需要的作業,接下來可以好整以暇地收尾或者修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才休假便陷入感冒當中--一個比小感冒大、但又沒嚴重到下不了床的中型感冒。上星期我才跟麵條說,做不喜歡的工作很懶惰、厭煩,但是做太喜歡的任務也未必好,因為會不知到哪裡是盡頭,好像怎麼都不夠,失去盡力和放手的平衡,直到身體出現小病痛,才知道要按下暫停鍵。
假期第一天,醒醒睡睡,醒著的時候想著作業,坐在書桌前連個屁都想不出來,睡著的時候繼續想,結果總在鼻塞和喉痛中昏沉過去,結果只有在吃稀飯的時候身心舒暢,但那時只想看The Good Wife。唉,為什麼我一定要到生病才懂得休息和放鬆呢?
上星期五、已經快要感冒的邊緣,那天一大早,我到台北轉運站等車到清華大學。候車處人不多,我很快就注意到右手邊一對父子。
三月二十九日這天,是今年大學申請入學第二階段的第一天,所謂「申請入學第二階段」,指的是高中生在考完今年一月二十七、二十八的學測檢定之後申請喜歡的科系,這是第一階段;當第一階段之後,學生會收到校系通知是否通過篩選門檻,通過者就可參加第二階段,內容包括指定科目考試(一般是數學、物理、化學或英文)、書審資料、面試或團體面談,而各校必須在一個月內舉辦完第二階段,然後公告申請入學結果。
所以在第二階段的第一天,在前往清華交大的後車室裡遇到一對父子,我可以完全確認,他們鐵定是要到交大進行第二階段團體面談(通常清華交大的工學院第二階段都是團體面談,因為人太多,很難做單獨口試)。這天因為下雨又是周五,國光號延誤進站,我們只好待在候車室裡百無聊賴。
留著小平頭的父親,有張傻傻憨憨的臉,不時東望西望,顯然因為公車晚進站而焦慮起來,他站起身,手上握著票,杵在進站口,望著牆上的時刻表,偶爾喃喃自語;兒子看著父親起身,也不好意思坐著,跟著陪在旁邊,雙手垂在大腿兩側,站得直挺挺地,只有偶爾玩玩雙手,兩人沒有說話,可是很明顯地感覺出彼此的緊張。兒子的後背包斜倚在銀色的鋁製長椅上,包包上面繡著字:「高雄中學 藍天之子」;我又看一次,依舊是「高雄中學 藍天之子」。
為什麼高雄中學的準畢業生,會出現在台北轉運站,搭往新竹的車到交大參加團體面談?怎麼會有人安排這種路線?或許是他背了甚麼表哥、堂哥的背包,但他其實是大台北某高中的準畢業生?是的、是的,一定是這樣,我這樣想著。
因為也在趕時間,我終究起身問了服務人員,究竟要耽擱多久?服務人員模糊地說了一個不太久的時間,基於過往經驗,服務人員說的時間永遠只是參考值,也沒再多問。反正我也站起來了,離父親很近,反正大家無聊,我只朝父親禮貌地笑一下,他便找我聊起天,我想是為了紓解下等待的壓力。
「你也要企交大喔?」爸爸操著一口台灣國語問我。
「沒,我要去清華,兩家學校很近」,我說,「你們要去交大?」
「速啊,偶小孩今天要團體面試」。他臉上洋溢著無可遏止的滿足,「交大奈米工程系啦~~~還有一個....對啦,清大系統工程系」,爸爸非常努力地從腦袋裡擠出個科系名稱。
「那很棒啊,考幾級分?」我轉向兒子,一聽到話題轉到自己頭上,他站地更直、更不敢動了。
「七十一級分」。他靦腆地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滿級分七十五,我盤算一下,七十一級分是與醫科無緣、與一線工學院擦身而過的分數,按照目前各校搶學生的樣貌,要進清交工學院科系,扣除傳統熱門的電機/子、資工/科、電資學分班,八成是有參加團體面談便等於錄取。
「很不錯啊,放輕鬆,錄取的機會很大」,我說。
「我跟你說啊,今年吼,不知道為什麼,軍警國防系統的錄取昏數都好高喔」,爸爸打開話匣子,「那個狗防醫協院啊,要七十二、七十三級昏ㄋㄟ;就連軍校、警校也都要六十幾、七十級昏....跟偶們以前不同了。以前隨要去讀軍校、警校?都沒人企讀的,現在昏數要這麼高...」聽爸爸大言不慚地分析著校系,兒子更害羞,不時小聲地偷偷插嘴:「不是啦,哪有這麼高?你講錯了啦....」
「所以七十一級昏,台大素進不企的,啊就填交大奈米科技、清大系統工程系這樣....」爸爸說。
「我覺得你兒子很棒啦,七十級分以上都差不多」我講的是真話。
「還好啦,小姐,反正他都自己讀,偶也幫不上甚麼忙。」
「你們怎麼會來台北然後去新竹?為什麼不從高雄直接去新竹?」
「唉呀,高鐵好貴啊,高鐵到新竹一個人要一千六百塊啊....」爸爸說,「偶們沒辦ㄏㄨㄚˇ啦...,偶們前一天就上來了,住在親戚家。」
「前一天上來,也好啦,那你昨天請假沒上課,就來台北了?」我問兒子。
「恩...我有上課,五點多上完課再搭火車來台北的」兒子說。
「嗄?」我真的驚到了,傍晚五點上完課搭火車來台北,至少要再六個小時,「那你們昨天到台北幾點了?」
「十一、二點」。十一二點到台北,再摸到親戚家,然後趕隔天早上搭九點的公車,沒睡幾個小時,我幫他算算。
「團體面試素十一點,還好啦...」爸爸說,「到下午兩點多」。
「咦?你穿制服來的嗎?」我望著兒子身上繡著高雄中學的夾克,心裡想著某位權威輔導老師的叮囑:「面試千萬不能穿制服!」兒子輕輕拉開雄中的夾克,讓我看看裡面的深灰色襯衫,表示自己有換其他服裝。
「喔喔~~那就好~~~」
「那你們中午吃甚麼?」
「交大有安排便當,偶忘記訂了」,爸爸傻笑,「還好後來有個小姐打電話給偶,問偶要訂幾個便當,才補上」。
「既然來了,團體面試完也去清華校園走一走嘛,在隔壁而已,反正下星期還要來,先去了解環境也不錯,清華校園很美麗。」說完我才覺得這不是個好建議,因為清華交大的「隔壁」,如果不走校園裡面的甚麼清交小徑,而規規矩矩地從大學路出來再進光復路彎近清華,可是要走好久啊,至少二十五分鐘,其實比台大、師大更遠。希望他們完全忘記我這不切實際的雞婆。
「阿姨你知道交大門口有個土地公廟嗎?」兒子主動問我。
「他們正門口好像有個廟。」記憶中正門口附近有個小廟。
「面試完我想去拜一拜,聽說去那個廟裡拜拜,會保佑我進交大」。他天真地笑了。
我心想,底迪,按照目前第二類組頂標考生大轉法商學院或主攻醫學院的風潮,就連台大電機系都要後補到九十名學生。你若安守本分地填甚麼念甚麼,不用拜土地公廟也已經進交大了啊~~~我當然沒講,任誰也不願打破天真小孩現實想像,「拜一下也好,我想土地公一定會保佑你的」。
「各位乘客,原訂九點零五分前往新竹的國光號現已進站,感謝您的耐心久候,麻煩請到指定入口搭車」。國光號服務人員透過麥克風講出這一長串公式化用語,打斷我們的升學話題,趕緊上車。
車上位子很多,這對父子害怕坐過站,挑了離司機最近的位子,而且怎樣都要坐在一起。可能還是在緊張吧,我在車上小睡片刻後,看他們兩個老早醒著呆望著窗外,認真地等待公車下交流道的第一站:「交通大學」。等交通大學站一停,父子二人迅速地起身,再度與司機確認過到交大要在交通大學站下車,此時已經十點二十分,離集合的十一點不遠,然而交大地址雖名為「大學路一號」,從路口要走到交大大門至少還要十五分鐘,然後再爬段小山到工程X館,不是段短路程,換作是我也會緊張....
因為公車站牌超出大學路口甚多,父子一下車,父親忍不住抓著過往的行人問「交大怎麼去」,我看有位耐心的小姐為他們詳細解說,兩人便忙不迭地前往大學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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