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坐家織網 用心，寫下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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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和母親曾經寄住在一位遠房親戚家，我喊那位親戚李伯伯。李伯伯應該官做的蠻大的，究竟有多大，我沒有概念，只知道經常有人來拜訪他，就連蔣經國也來跟他拜年，蔣偉國更是三不五時往他家跑。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有人送禮，只是李伯伯很小氣，橘子放到快爛了才拿給我們吃，造成日後我只喜歡吃帶點綠的橘子，賣販手中黃得讓人發膩的橘子，我是碰也不想碰。

那一年（民國51年）台視開播了，開播之前就有人送了一台電視給李伯伯，因此開播當天，我們通通擠在黑殼子前面，眼前出現一隻小雞從蛋殼裡冒出來，耳邊想起李文中高亢的台呼。之後只要家裡有客人，李伯伯就會打開電視，母親教我蹲在飯廳的窗簾後偷看，也許看我是小孩子吧，他們也不趕我走，就這樣過起「電視兒童」的日子。

李伯伯的老婆、兒子都留在大陸，只有兩個女兒跟他來台灣，後來兩個女兒一個遠嫁菲律賓，一個嫁到香港，都不在他跟前。他兒子在大陸那邊也是號人物，多次寫信要李伯伯「回去」，都被李伯伯拒絕了。

李伯伯的年紀大了，大概也希望身邊有個伴，於是他來往的官太太們開始為他牽紅線，家中來往的女客變多了。其中，我特別記得一位孫太太和一位趙小姐。孫太太說起話來嘰呱嘰呱地，有一回她還沒進門，就聽到她在門外和三輪車夫吵架，因為她覺得三輪車夫把車資算太貴了，是在訛詐她。後來還是母親出來打圓場，說人家三輪車夫賺得也是辛苦錢，孫太太才不情不願地把車錢給人家。

至於趙小姐，可就比孫太太有氣質多了，瘦瘦的身材穿起旗袍來，還真的很好看。她說話也不像孫太太那樣，輕聲細調地，聽起來就很舒服。

有一天，又有一些女客來家中作客，進門時，我看到有人手上拿著清朝宮廷女子戴的，像帽子的東西，長大後才知道那叫「大拉翅」，凡是和清宮有關的戲劇裡，都會出現這玩意兒。那一晚，我照舊準備好，蹲在簾子後面，可是他們卻不准我留在那兒，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被趕。從此，母親再也不願意我蹲在簾後看電視了。

第二天，他們把「大拉翅」留在那兒，我對這個裡面包了一層硬紙，上面貼著大朵牡丹花的頭飾很好奇，正在揣摩著該如何戴在頭上時，就被母親拿走，母親說那是人家的東西，人家遲早會來要的。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到手的玩具又飛了。高聳華麗的大拉翅，注定是我觸摸不到的奢華。

日後在戲劇中看到大拉翅或是有著木根底的花盆鞋，總是讓人聯想到皇宮內院的神秘與嬌貴，可我總會不經意想起當年大拉翅在我手中的感覺，薄綢布包覆著硬紙板，是那麼真實，卻又那麼虛幻，宮裡貴妃們戴的，真的和我手中的大拉翅一樣？也是用紙板做的嗎？至今我怎麼也無法把兩者擺在一塊兒想。

後來我才知道，趙小姐會唱平劇，那一夜，大概就是在票戲吧。當時李伯伯有點兒想娶趙小姐，不知道什麼原因，趙小姐最後並沒有嫁給李伯伯，聽說是嫁給一個年紀輕的，身份地位沒那麼高的人。

好一陣子，李伯伯家中的客人沒那麼多了，不久我們也搬離李家。多年後輾轉得知李伯伯再娶了，是一個年紀略小於他的寡婦，還是個厲害的角色呢。

直到李伯伯去世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偶爾電視上出現出清裝劇，看到「大拉翅」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就會想到李伯伯和他的女客們，腦中難免浮現許多疑問：為什麼李伯伯不「回去」和兒子、老婆在一起？為什麼趙小姐不嫁給有身份、地位的李伯伯，反而嫁給沒什麼背景的年輕人？老是裝腔作勢的宋太太為何要和三輪車夫爭車錢？我是外省第二代，可是我一點都不了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