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訓獸師 據說每個人都是馴獸師，而猛獸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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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麻煩你的頭往左邊側過去大約5度的角度嗎?」我有點沒好氣地說。

 

擔任攝影的工作已經有五年的經驗了，雖然還不至於是一位出色的攝影師，

但至少我對於視覺的感受力還是挺有自信的。就像是那種類似於大家來找碴

的遊戲，平常人大概要花五分鐘才能把兩個圖片的相異處找出來，而我大概

只要兩分鐘就可以了。但是眼前的這位麻豆—與其說她是麻豆，不如說這樣

的稱呼是一種虛偽的自我宣稱—卻打破了我的視覺平衡。在這種不平衡的狀

態之下，也許稱她為歪妹更為恰當。

 

「你是說這樣嗎?」她好不容易把頭擺正了，可是手又歪了。從半個小時之

前開始就一直重複這樣的情形，每當她完成了某個我要的修正，一定會有別

的地方又出問題。簡單來說，這邊如果不歪了，就換那邊歪了；那邊不歪了

，就又換另一個地方歪了—她總是處於永恆變歪的狀態之下。

 

「拍照不是自然就好嗎?幹嘛要求那麼多啊!」她大概是因為頻頻更換pose感

到疲倦並且開始抱怨，但是這樣的說法在我聽來，就像是一個要求享受美食

的人，卻分辨不出味道的好壞一樣。taste這個字最早就是用來形容味道的，

一個能夠妥善分辨出味道的人，也因此被稱為有品味的人。換言之，我們對

於品味的形容不能夠說好的品味或者「壞的」品味，而只能說好的品味或者

「沒有」品味。所以，不能用「壞的」品味來形容歪妹，而只能用「沒有」

品味來形容她。

 

「好了，先休息一下吧。」聽完這話，她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並且往

她男友的懷中癱軟過去，那簡直就像是恐龍在地球上目睹大彗星撞擊地面時

的最後一刻。「诶，你看我這張正不正啊?」「當然，你不管怎麼拍都是正

妹一枚。」我有時候真的認為熱戀中的情侶每天所說的謊大概比一個善於辭

令的政客還要多出十倍左右。那整個人都是歪的，到底是正在哪裡呢?我看

著剛剛好不容易拍下的幾張照片，沒有一張能夠符合我的審美要求，總是有

那麼一小部分是歪的。有時候我為了故意迎合她的姿勢而把背景也調成歪斜

的角度，但正是在這樣的時刻，她的身體卻又突然擺正到一個近乎完美的角

度。做為一個整體的構圖來說，人物與背景似乎永遠無法取得一致，他們之

間存在著一種歪與不歪的矛盾與對抗。

 

於是我開始思考，是什麼樣的因素，讓歪妹總是處在歪的狀況之下。是一種

身體的傾向或者是她的視覺缺失呢?但無論是前者或後者，都不能解釋當背

景呈現歪斜狀態時，歪妹卻能適時的擺正身體—她在本能上抗拒著「不歪」

這一現象。就在這個moment，我突然直觀到亞里斯多德所說過的「作為不

動的動者」這句話的真理意涵。歪妹做為一個永恆的歪者，乃是一個深邃難

解的形而上學問題，就如同伊帕內瑪姑娘的腳底一樣。她是這世界上所有

歪者的原因，然而她又是自己之所以為歪的原因，她就是歪的「第一因」。

我看著她身旁的男友，揣想著他是否早就已經洞悉了希臘哲學的本質不在於

清晰的邏輯推演，而是在於一種對於真理最深刻的直觀感受呢?

 

「差不多要開始了。」我重新拿起鏡頭，準備拍下歪妹誕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