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三點半，在北京辦公室接到一通公司分處經理的電話，「發生大事了，一個離職的女業務員帶著一個男的來找碴，跟副專幹起架來，被帶到派出所去了。我現在趕過去。」
「你講清楚，誰被帶到派出所？」
「雙方都被帶到派出所去了！」
「副專受傷了嗎？」
「沒有！」
掛上電話，我其實並不擔心。來找碴的女業務員身高一八O，又高又壯，在分處時就出了名的野蠻、不講理，而我們那位北京籍的副專，瘦乾巴的，一派文弱書生的模樣，到了派出所一定是苦主，做完筆錄也就沒事了，只要人沒受傷就好。
但是我還是打了幾通電話，給在大陸已經很久，專門處理公安部等亂七八糟鳥事的高級幹部，「人來打咱們，有傷驗傷，砸場子拍照存證，沒事。」
我想也是沒事。下午將近五點鐘，我又接到分處經理的電話，他的聲音已經急促，「副專還沒出來，警察也不讓我們的人進去，現在到底怎麼樣？」我要他別急，又打了二通電話，一通找律師去保人，一通找另一個高級幹部想辦法去把人帶出來。
信息回來，一則是說，「律師不方便去派出所，他如果去會把事情搞雜。」我一惱，「他是不敢去、不想去、還是不願意去。找有本事的律師去。」另一則信息則是，「哪是人家打人，是我們副專把人家一口牙都打掉了！還有兩個共犯！」我當場回他，「怎麼可能，她不打我們副專我就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我們把人家牙打掉，用鎚子打嗎？」
我知道情況不對，打電話問分處經理，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才一五一十說個清楚，原來是我們副專被壓在地上，對方要拿花盆去砸他腦袋，分處小財務正好進門，情急之下撲上來拉開兩個人，去保護副專，肢體碰撞之間，一個拐子架出去，那女生嘴巴湊上來，就滿口都是血，到底是不是一口牙被打掉，也不清楚。現在公安要叫我們分處財務去問話！」
這會兒我可真是火冒三丈，桌子一拍，「你是豬啊，涉及的人這麼多，還有人掛彩，情況這麼嚴重，為什麼不講清楚，你搞什麼鬼？」
他被我海K一陣，嘟嘟嚷嚷，「副專想要保護那個小財務，不讓他去嘛！我們也不想把這事抖出來。」
我知道發脾氣沒用，嘆口氣，「那你也應該跟我說清楚講明白啊，你就算不說，對方不會把他供出來嗎？小財務呢？」
「剛進派出所，我、我、我有交待他什麼都不能認？」
我又瀕臨要昏倒的狀況，「你真是個大豬頭，你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怎麼不先商量一下呢？你想氣死我啊，兄弟！」
掛上電話，看著牆上掛鐘，五點十五分，正式展開「撈人」行動。雖然，我知道晚了。
我開始打電話給可能有「辦法」的人，要他們儘快將人帶出來﹔另一方面，人事部經理火速拿著公司出具的保證信函，趕往派出所，想要一舉把兩個人帶出來。
電話回來，帶不出來，我們的人根本進不了派出所。
六點整，關係人來電話，「應該沒問題。」
我不放心，「應該是什麼意思？到底行還是不行？我打電話找別人。」
「千萬不要，關係太多會把事情搞砸！」我想想也是，托著心也只好等著。
六點半，分處經理又打電話來，「副專被關在派出所的籠子裡，到底怎麼回事，有戲沒戲？」
就這樣來來回回催魂似的電話，我按耐不住，再打電話給聲聲沒問題的資深臺籍幹部，「你到底有把握沒把握？沒把握你就說，我另外想辦法。」
「哎呀！應該沒事啦，了不得關個二、三天，年輕人磨練磨練有什麼關係！」
我冷冷的回他一句，「好啊，你怎麼不進去磨練磨練呢，我們自己的員工，我管他是誰，我絕對不讓他們在派出所過夜！」
我切了電話，立刻掛通電話到台北，找總經理，沒找著。一群人守在總公司不斷聯絡乾著急，另一票人守在派出所門口，也在乾著急，第一次覺得好無力。
八點四十，企畫部創意總監載我到派出所，途中接到電話，「那女的出來了。」
「我們的人呢？」
「還沒看到！」
我沉住氣，過十分鐘再接到電話，「副專出來了！」
我心裡一顆石頭稍稍放下，但是小財務還沒出來。
九點十分，到派出所門口，攝氏零度的氣溫，冷颼颼的，黑沉沉的暮色，只有派出所透出微弱的燈光，顯得相當吊詭。我慢慢走向派出所，四處尋找熟析的身影，忽然旁邊幾個車門開了，衝出來幾個分處的同事迎向我，在派出所折騰大半天的副專遠遠叫我一聲，聲音都是顫抖的。我快步走向他，覺得一大沱水都積到鼻腔，我輕輕給他一個擁抱，「沒事吧！」
他還是如往常般酷酷的搖搖頭，「我沒事！」我拍拍他的肩，一起守在派出所外頭希望接到業務分處的小財務。
「在等副所長，等他回來就放人。」人事部經理對我說明。
「是這樣嗎？他去哪兒了！開車去載他回來啊！」我口氣雖然四平八穩，但心理隱約覺得時間愈晚愈不利。
「不要緊，十二點才會移送！」一群人同時低頭看錶，十點五分。
我讓分處趕過來的同事陪著餓了一天的副專去吃東西，其他人依舊守著派出所。
忽然一位好不容易求了半天才能進去探望小財務的同事衝出來，「怎麼回事，他要上車被載走了！」
我想著糟糕，跟分處經理、總公司的創意總監、人事部經理二話不說，從巷口衝向派出所門口，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如此冷靜抓住身旁的人，讓人事部經理單身進派出所，問問怎麼回事。
移送分局。
什麼意思要移送分局？所有人又開始打電話。
十點半，在餐廳跟所有人會合，大夥兒一聽到小財務被移送，連水都沒人喝。「他們說，年底到了，外地人查的忒緊，每個派出所都有指標跟業績的，他們已經放了一個北京人，這個東北人就非得移送不可，他們現在要查小財務在東北有沒有案底，如果有，即使是個小小的過失，他要出來就難了。」
「有沒有搞錯，人家到我家來撒野，我是自衛耶！來找碴的沒事，抵抗強敵的被抓起來，這是什麼世界！」我惱怒之至，聲音充滿憤怒，卻仍壓著脾氣，緩緩說著。「我管他有沒有案底，他保護他的長官，大功一件，我非把他救出來不可！」
十點四十五，接到總經理從台北回的電話。我緩緩的將事情經過說一遍給他聽，老總在台北震怒跺腳，「現場的第一主管是誰？到底誰在現場？」我要他別生氣，先解決事情再說，事已至此，想辦法怎麼撈人。
「你是豬啊，現在幾點了，你怎麼處理事情的。」他哇拉拉把我臭罵一頓，我既沒解釋，也沒多說任何一句，站在餐廳門口，在寒風中發著抖挨罵，只不斷問他，「你有辦法嗎？」
其實，我的心真的好冷。怎麼這麼多人跟沒事人似的。
老總沉默半晌，開始唸一大串人名，「你給我聽好，你現在就給我通知一圈，所有經理級以上高級主管將所有事情放下，天大的事也給我放在一邊，全部給我處理這事。臺灣人就不必了，統統找大陸人，你坐鎮總公司，直接指揮。老子我的員工，不論花多少錢，動用多少關係，明天早上非得給我救出來不可，我管他東北有沒有案底。」
十一點半，回到住處拿起電話本，一個個高級幹部打電話，釐清關係，個個都說，沒關係，明天一早就把人拎出來。經過這一次血淋淋的教訓，所有承諾我都持保留態度，過濾資訊，我決定由企畫部經理統籌處理救人行動的人脈聯絡事項。
這一夜，心懸在空中，澈夜未睡。只擔心一件事，小財務在拘留所第一夜，會不會被打。（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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