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結束破天荒的一次視訊會議後,月無缺端著空水杯走出書房。
不只秘書室的人,每個出現在會議中的人,都一臉難以描述的神情等著他開口。
要不是已經放掉了上個季度的會議,他也不想露面好嗎?
「無缺,你真的不想幹,又一定要保留恆山的招牌──收養小孩、自己生小孩,選一個吧。」
琴心、丹青早就和秘書室結樑子了,他們找不到正主,就只好拜託正主的褓母──咳,摯友們幫忙找人。
「我倒是想。那還不得再等十五年以上?」
「你考慮自己生的話,確實是需要十五年呢。」
琴心最近是吃炸藥了吧,他自己一個人是要無性繁殖嗎?
裝好水,月無缺發現廚房燈亮著,但沒看到人。
走去客廳看,才發現某人正等在玄關處。玄關另一側是專供內部使用的梯廳,雖然丹青之前已為她開通所有樓層的服務,卻沒見她用過。
所以少女站在這裡的可能,就只有……
念頭方起,月無缺便聽到一聲電鈴響,由於隔音關係,他平常在書房或是其他房間都聽不見,所以物業人員以往較常打內線。
少女連忙開了門,取過一個紙袋,他走到玄關的死角處矮身觀察情況。
她蹲在地上,拿出紙袋裡的方形布面紙盒,揭開一瞧,是壺身繪有桃花的霧銀色陶壺,及倆同款酒杯,盒內的灑金紙箋上書瀟灑的四字:「芳華正好」。
不過遠看不清楚是誰提的字。
怎麼看都像是送給他的酒,這傢伙憑什麼半路攔截?
月無缺正懷疑,那頭少女已接起手機,「丹青,我收到啦……」
少女聽了一會,面有難色,「唔,我能不能改天再給他啊?」
月無缺險些忍不住現身,長這麼大,還沒人敢藏他酒!就連琴心,不給酒就直說不給酒,絕對不在這種事情上繞圈子。
而電話裡,夢丹青對少女如此態度,疑惑比月無缺更甚,「無缺酒量確實有些淺,但他喝醉其實挺好照顧的,何況……這是琴心特別為今天準備的酒。」
「瞳朦知道。只是,怕他一下子喝太多……」
夢丹青看了一眼身邊的琴心,琴心搖搖頭,他才回覆道:「琴心說沒問題,妳也別擔心了,跟無缺一起品嘗看看吧!」
掛上電話,夢丹青舒了口氣,「不會有事吧?」
琴心心情大好,「嗯,依照無缺的程度,鐵定一杯就倒。」
「你這是在幫無缺還是害無缺……」
琴心拍拍他的肩,笑逐顏開,全無一絲安慰友人的溫柔,「當然是幫,一杯就變成溫和善良的月無缺,不是很好嗎?」
結束通話後,少女突然變得很是憂愁。
月無缺疑問歸疑問,想趕快拿來喝的念頭仍占上風,遂盯著少女彎腰走到櫃子後頭。
為了看她準備藏在哪裡。
少女重新把紙盒蓋好,提著紙袋就往自己房間走,月無缺跟在後頭,默默坐回餐廳喝水。見他已經從書房出來,也沒有過問。
果然是個小傻子。
吃午飯時,月無缺打算刺探敵情,若少女從實招來,他會考慮多分她一杯。
「喂。」
少女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樣,「要再一碗嗎?」
月無缺自然而然將碗遞過去,「妳今天有從物業那裡收到什麼嗎?」
她拿著飯匙的手一頓,直至添好飯後才回答,「沒有拿給你,當然就是沒有啦。」
他接過碗,凝著她片刻,原來少女也是可以說謊的,還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虛。要不是自己剛巧碰上,他的酒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喝。
「怎麼了呀?」
「妳還是少露面吧,省得給我添麻煩。」
──尤其膽子大到藏他的酒。
然話才出口,月無缺倒先自己愣住。
「瞳朦有盡量小心,也不跟他們說話,但這樣……還是會麻煩到你吧。」
他純粹因為藏酒之事,方嘴快說了她一句。
即使並無責怪之意,卻還是變成責怪。
月無缺斂眸一瞬,立馬道:「我可沒說不准妳幫忙。」
少女不解地望著他。
「妳要是和他們太熟,還不知道要被套出什麼話來,蠢蛋要有蠢蛋的自覺。」
「瞳朦才不蠢……」
月無缺見她沒有異樣,略微放下心,隨口接道:「那就舉個例子說服我。」
少女想了想,瞇起茶色的瞳仁,得意一笑,「你不是在吃我做的飯嗎?但是你不會做飯喔。」
看著她傻兮兮的笑,月無缺不情不願的哼了聲,「那妳真是聰明。」
傍晚,月無缺總算找到光明正大進入少女房間的機會。
他等到少女進入浴室的關門聲響起,才閃身進了她的房間。
悄悄闔上門,一時之間不解自己為何要鬼鬼祟祟,這整棟都是他家好嗎?
她的東西並不多,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除了身上那套衣服和少量零錢外,手機、證件一概沒有,如此徹底的離家出走,月無缺也是第一次見。
她就那麼篤定能找到他?
找到也就罷了,還覺得自己會收留她?
依少女迄今為止的種種表現來看,與其說她是有計劃接近,不如說,她當下對於「找到他又該如何」等後續之事全無想法。只是抱持不想被家人找到,以及不找到他不罷休的──執念而來。
一切順利成章得讓月無缺三人相當懷疑,相處至今反而都要淡忘這件事了。
月無缺翻找床底、桌底,果然都沒有,只好打開最不想打開的衣櫃。
上次那套禮服已放入霧面防塵套裡,單獨掛在一處;其餘日常穿用的則掛在另一側。裝著酒的紙袋正待在角落,月無缺慶幸不用翻到下面抽屜,畢竟他沒有看人貼身衣物的癖好。
提起紙袋,他連忙拉上櫃門,悄聲出房,回眸去看浴室的方向,確認人還沒出來,便明目張膽地提著袋子上樓。
而幽明瞳朦對這一切一無所覺。
洗好澡後,她也沒有回房,而是待在客廳看電視。月無缺很少看,在她之前,理所當然是夢丹青及舒龍琴心加減看著,不使電視因久未使用而提早報銷。
早上夢丹青提到今日是個特別的日子,所以舒龍琴心早就自釀新酒要送月無缺。
她轉了轉節目,才發現所謂特別的日子,竟然是情人節啊。
以前情人節也在工作,節日感也就在忙碌中逐漸淡薄。
原來月無缺會過情人節嗎?雖然自己一人過節,也不一定非得有戀愛對象啦……
但能與喜歡的人過節,一定會很開心吧?
月無缺喜歡的人,會是怎樣的人呢?
一定也是心地善良的人吧,性格很溫柔?或者跟他一樣神采飛揚,又愛生氣?
他會用什麼眼神去看對方?小心翼翼的,柔軟的,溫暖的,或許會偷看那個人?
想到月無缺可能有的神態,她不由笑起來。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會把對方放在心上,對那個人很好很好。
幽明瞳朦關上電視,決定還是把酒還給他。假如這是對他而言有意義的酒,她擅自藏起來就過分了。
起初說是怕他喝醉傷身,是藉口也不是藉口。
會想藏起來,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她不想在他喝醉的時候,兩人獨處。
心思會變得很亂,好像有很多念頭冒出來,她慢慢不像本來的自己。
雖然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但又忍不住想再接近他一點。
跟平常的接近不一樣。趁著他不會直言牴觸的當口,就算是看著他,都像在注視自己隱密的,羞怯的,無法訴諸的情感。
預知不了他的碰觸,避不開他的離去,讓人痛楚。
這是喜歡嗎?
可是,跟她所認知的喜歡,有明顯的不同。
如此熱烈,如此酸澀。
令人害怕。
然再如何害怕,幽明瞳朦仍決定把酒歸還後,好好向月無缺道歉。
當看見衣服之外什麼也沒有的衣櫃時,她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跑上樓。
他一定在喝了!
幽明瞳朦再次不請自入,偌大的房間開著大燈,月無缺竟然倒在地毯上,酒壺、酒杯則放在地毯擺著的一張小几上。
飲酒作樂,酣然入夢──跟幽明瞳朦腦中所想毫無半點關係,她就是知道,這人是直接醉到昏過去了!
「月無缺!醒醒!」
幽明瞳朦將人半圈在懷裡,使勁搖了搖,月無缺一張臉紅霞豔豔,呼吸之間透著醉人酒香,她喊了好一會,才見其眼睫顫顫,悠悠醒轉。
「月無缺?」
他盯著她半晌,才緩緩坐起身,碧藍的眼泛著迷離的霧氣,看著她的目光卻有些燙人。
「你還好吧?喝了幾杯呀?」
「一杯。」
月無缺望著面前人訝異的神色,回身去拿小桌上的酒杯,斟了小半杯,遞給她。
少女遲疑地看著他,他喝了都直接倒下,她怎麼喝得下去?
「瞳朦可以只喝一口就好嗎?」
「嗯。」
見他如此乾脆,少女才想起他已經徹底醉了,接過酒來,垂首抿了一口。
花香、蜜香細細鋪就的甘醇,入喉的綿柔,引得她不住多喝了兩口,半杯徹底下肚。
此酒細緻不遜於滄浪,就是勁頭來得十分猛烈,才喝完就覺得腦袋輕飄飄的,舌頭跟臉都熱得出奇。
「琴心的酒,也好厲害啊。」
「還要嗎?」
月無缺握住她還過酒杯的手,少女忙掙開他,將酒杯放下後,又把整桌推到一邊。
「月無缺,你不可以喝了。」
「不喝的話,要做什麼?」
月無缺問得平靜,平靜得像是另外一個人,少女卻有些心慌。
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人的緣故……讓她心神難定,可又不想離開。
那股奇怪的心情在酒精催化下,如浪如潮。
「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呀,只要不喝──」
話還沒說完,少女便被扯過身子,直接撲到月無缺懷裡,緊接著被他扶起來,跨坐在他腿上。
她紅著臉環著他的肩頸,由於穿著睡裙,約等同於穿著內褲坐在月無缺身上,少女想起身換個姿勢,他卻掐著手下細嫩的腰腹,絲毫不讓。
「妳不舒服嗎?」
「不……不會,只是……有點奇怪。」
看著少女僵硬的姿勢,月無缺稍微放鬆的掌心,「為什麼奇怪?」
少女下望著他,輕輕挑開他睫上一綹淡金,才有些猶豫地開口,「這是你想做的嗎?」
「嗯,那妳想做什麼?」
「我……」
眸光流轉間,月無缺徹藍的眼中,凝映她的面容。
「我沒有想做的,這樣就很好。」
少女滿足一笑,臉埋在他頸間,小巧的鼻尖與淺淺的鼻息滑過頸膚,連同她垂落的鬈髮,帶來一絲癢意。
月無缺微微側過臉,那柔潤的粉脣便印在脖子上,引得懷中人下意識退開,不意撞上他溫柔眼光,登時窘迫不已。
「怎麼了?」
她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目光猶疑,「我還是覺得好奇怪。」
月無缺安靜地望著她。
「跟那天親你的感覺不一樣……我變得更想靠近你,可是這種靠近……」
好痛苦。
又讓人無法割捨。
在他酒醉時講這些,即便他記得一清二楚,或是像他說的,尚有思考能力,但這些不真實的溫柔,太令她迷惑了。
彷彿自己趁他不會反駁,說著他根本不想聽的話。
但她還是好想說出來,可能她也喝醉了?
「上次,我是真心想試試看,怎麼才能……留下來。」
她緊緊交握雙手,抑制觸碰他、看向他的所有念頭。
「但是遇見你,本來就是一場夢呀……」
幽明瞳朦和月無缺是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人。
所以她從沒想過要與他在一起,因為明瞭兩人最終的前路如何,進而格外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刻。
她是那麼喜歡他。
可是這份喜歡,不能讓她生出「想和他在一起」的念頭。
否則,她如何心安理得留下來?
韶無非說的陪伴,是指如同丹青、琴心那樣的存在吧?
這已經不是變得非常奇怪的自己,所能做到的。
「還是讓我一個人吧,我不想變得貪心。」
話落,少女再忍受不了那股奇妙的患得患失,欲起身離去,月無缺快一步握住她顫抖的掌指。
他眸光上揚,盯著她眼中緩緩流下的淚,抬頭吻住粉透的脣顏。
淚水的鹹澀蔓延,交錯的呼息一觸即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再貪心一點。」
聽來如此詭異的話語,他竟說成一片柔軟。
「說,要我吻妳。」
若說方才是不可置信,現下少女已是不可思議了。
可失序的心跳,灼燙的聲息,讓她無法思考,無法思考任何回應他以外的事情。
連猶豫都不需要。
「我要你吻我。」
月無缺幾乎是同時反身壓住她的人,不同於方才點水一吻,他的脣比她所想的更熱,碧藍的眼睛掩於濃長的羽睫之下,她環抱住他的頸背,一面迎合,一面依循所有浮現的渴望,舔吻那淡色的脣肉。
月無缺輕輕吮過她的脣角,與之舌尖相觸,淡雅的酒香連同逐漸紊亂的氣息,交纏到一處,少女溢出一聲低吟,卻沒有一絲退卻,淺淺吸吮勾纏至脣腔的舌信,相互輾摩的脣瓣擦出一絲水亮的甜蜜。
她感覺得到身上人抵在自己頰上的長睫,生得挺直秀美的鼻樑,似月無瑕的美貌,以吻相合的脣舌,不斷撩撥無從緩和的心音。
他撫摸著少女的臉龐,溫熱的指腹在其頸側流連,隨著細密又凌亂的親吻,在彼此無聲渴求中流洩纏綿的水聲時,他的指尖已不知第幾次描繪那秀致的鎖骨。
少女的芬芳與入口的甘甜,誘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想要感受到她,無論是雜亂無章的情感,抑或此際毫無道理的吻,都令他前所未有的失措,亦是他從未想過卻又突如其來的情動。
沒辦法停止。
一邊對這樣的自己惱火,一邊又明確知曉,他想靠近她。
還能多近?他們實在離得太遠了,還能再近一點嗎?
要多接近,他才能知道,她對他也抱有如此離奇的熱烈?
假如一切不是錯覺……
「月無缺?」
少女的呼喚,似不經意落在蜜罐裡的花瓣,馥郁黏軟,夾雜幾許低微的喘息;脹紅的雙脣盡是吻過的水色,朦朧茶眸在室燈照耀下,晃著曖昧未明的光。
她看著身上人頭一偏,便埋首於肩窩,不再動作。
「這是……睡著了嗎?」
直至平復心跳,月無缺平穩的呼吸聲也在耳畔迴繞。
她幾次施力,才將人放平,垂眼瞧著那昳麗眉眼,是平日見不到的舒暢寧和。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卻總是看不膩啊。
「情人節快樂,月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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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要挪窩,挪到最後總是在這邊丟文比較多,但是報台什麼時候收,還真是沒辦法預測,算了隨緣吧……就繼續用(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