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陣細雨拂面而至。
濕潤綿密的水氣將天空染成一片灰色,沁涼的雨絲隨風飛散,舒緩了空氣中蠻橫的暑氣。
葉小釵撐著一把傘慢慢走在街道上,行至路口,透明的傘面已然佈滿細密的雨珠。
等待交通號誌變換期間,葉小釵發現對面也有人在等著過馬路。
那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頭髮也是黑色的,雖然隔著不短的距離,葉小釵還是看見了。
那是個容貌氣質都非常出色的青年。
但他仍是不自覺地蹙起了眉宇,這名青年──與不見荷是一路人。
那遊走於黑夜間隙,奪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的從容靜定,他不會錯認。
思量間,車輛都停下了,葉小釵握穩傘柄,提步向前。
那名青年的容顏在陰冷的天光映照下、在兩人不斷拉近的距離中,輪廓漸明。
五官似畫出來般,一筆一畫都已是再三地計較雕琢,卻難敵他與生俱來的秀逸清雅。
兩人身影在一瞬交錯,葉小釵眼底,鎮靜依舊。
青年亦是腳下不停,連餘光都沒捨得分給旁側街景,何況是錯身而過的路人?
葉小釵雖覺察出對方不同尋常,卻難以肯定這突如其來的照面是否僅是巧合。
他並不認得青年,相信那人亦如是。
步行約莫十分鐘,葉小釵佇立在一棟商業大樓前。
他仔細將傘收妥放入準備好的塑膠套,搭乘電梯到達十樓。
這層僅有一戶,從大門看來,連塊招牌都沒有,全然瞧不出是做什麼的。
葉小釵按下電鈴,很快便有人開門相迎,是一名年輕女孩,蓄著棕褐色的長髮,穿著成套的酒紅色褲裝,明顯成熟的穿著,卻還是掩不住神情中的靈動慧黠,「你好,請問是葉先生嗎?」
葉小釵起先不知這裡有這樣一名女性,心中微有詫異,餘光瞥了眼內室,輕輕頷首。
「請進。」女孩笑靨真誠,大大方方地請他進去,在不算寬敞的小廳裡入座。
葉小釵抬頭一眼看清整個辦公室的格局,透明隔間內沒有人,除卻廁所,便只有裡頭虛掩的那道門有他要找的人了。
「請稍等一下。」說完,女孩果然轉身到了房門前,敲了兩聲道:「談無慾,葉小釵先生來了。」
房裡頗為安靜,只聽得一道低緩的男聲應道:「知道了,我這便出去,替我倒茶。」
「那你過後要教我──」
「……無心,見縫插針這事,妳倒學得快。」
炎無心見裡頭人沒反對,也顧不得葉小釵了,趕緊去茶水間裡沖茶。
沒一會兒,談無慾拿著一只牛皮紙袋出來,兩人點頭致意,談無慾也不多說,拆開後將裡頭的資料拿出來,「關於水飄蓬夫婦的背景,我相信你心中有數,素還真要我查的是那個叫長心的女孩,你看看。」
談無慾與素還真從相識那日起就沒走過同個路子,還是同門師兄弟時,就已互別苗頭,一直到近兩年,以競爭合作關係辦了件大案,談無慾這才接過素還真手上不少事情,讓他抱著妻兒過了幾天舒坦日子。
但比起素還真和葉小釵等人面對各個勢力的積極態度,談無慾更傾向用另一種方式梳理所有人的利益關係。
說是單純的情報販子太掉價,更準確而言,他是個偵探。
平常是偵探,但如果素閒人閒得不想自己調查,他也會幫著找些蛛絲馬跡。
──當然,從沒給素還真打過折扣。
葉小釵完全信任談無慾的判斷,這些資料不過是走個過場,真正需要他決定的下一步行動,是談無慾接下來要說的。
「三個多月前的晚上,有人看到那女孩半夜外出,不知道去找什麼人……」談無慾指節輕輕敲擊簇新的玻璃桌面,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那對細長的眸子卻越發冰冷,「剛好,跟你回來匯報調查結果的時間對得上。即便是推測,你離開距離真正事發絕不超過三日,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那晚出去過?」
葉小釵沒有迴避談無慾質問的眼光,卻也不打算提筆回應。
談無慾見他這般,僅在一個呼吸之間就把情緒整理好,慢慢向後倚上椅背,闔著眼繼續道:「你知道,但你為追蹤玉陽君,於是放任她出門,確認她平安歸家後,就不再耽擱……素還真見你回來沒多說什麼,卻是要讓我扮黑臉了。」
葉小釵垂下眼,確如談無慾所言,他當下為了確認玉陽君下一步動作,甚至還以整理藥材為由,拖住了水飄蓬好些時間。
他從織語長心的隻言片語猜到,玉陽君是對她身上的東西感興趣,可葉小釵在此期間,並無半分追究,為什麼?
就因為不想與這家人有過深的牽連,以免他們被自己連累,但若是他們早已捲入此事當中,而自己才是深化危險的真正兇手呢?
倘若他從未出現在不見荷姊妹面前,織語長心還有可能因為玉陽君而下落不明嗎?
「我不知道你在執行任務途中發生了什麼,但是這一次,是你的疏失,葉小釵。」
葉小釵抬眸看去,談無慾神色如常,接下來的話還帶著三分譏諷,「你和素還真就沒做過幾件聰明事,織語長心在這件事裡,可是遭了無妄之災。」
聽罷,葉小釵略一思索,便執筆寫道:「玉陽君想要長心身上的一樣東西,不見荷是血榜的人,玉陽君真正的目標真是長心嗎?」
談無慾瞧了眼字條,這話不知情的人看來,簡直是胡亂攀扯、沒頭沒尾的,可他偏偏從這當中看出了一點門道,「現在不能確定玉陽君是否知曉不見荷是血榜中人,或許……不見荷也有一樣東西,是玉陽君想要得到的,而他對長心下手,也可能是為了讓不見荷為此奔走。」
葉小釵倒沒有想過這個。除了因處境所迫成為殺手一事外,不見荷並無其他特殊之處;長心也是,雖有心疾個性卻單純開朗……都不該是攤上這些事的人。
「兩位請用茶。」
炎無心早在邊上瞅著空隙,立刻將茶端上來,好在沒有等得太久,談無慾發現入喉溫熱適中,濃淡也是不偏不倚,總算不負自己的提點。
正打算開口肯定兩句,便見女孩默默在一旁坐下,盯著桌上資料若有所思的模樣,頓感好笑,「怎麼?對自己的手藝沒自信?」
「這不是還有你嘛。」
「行了,妳待會想問什麼,自己準備一下,再給我五分鐘。」
「知道了。」炎無心依依不捨地望著葉小釵面前的字條和資料,千頭萬緒,仍是壓下疑問,進了談無慾的辦公室裡關上門。
葉小釵順手寫了一句:「你們感情很好。」
談無慾又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方才我說的,不過是臆測,尚無實據。但……關於不見荷,我查到一件有趣的事。」
談無慾沒有錯過葉小釵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微微勾起脣角。
「血榜作風獨特,善後的工作又滴水不漏,最是令人頭疼……你記得之前那間地下酒店被抄的事吧。」聞言,葉小釵幾乎是立時肯定,那當中喪生的幾條人命,是不見荷所為。
說不難受,那是自欺欺人。
但葉小釵卻不知自己是為那活生生的人命而惋惜,還是為不見荷憂心。
談無慾見他如此,也沒打算停頓,「在你們盯上玉陽君之前,血榜早有名聲在外,我曾自己查過他們的底,金錢流通方面,血榜都做得乾乾淨淨,找遍帳戶交易紀錄,都查不出能可質疑的痕跡。」
談無慾在那時便意識到這水太深,栽進去要見底並不容易,遂將之拋諸腦後,再沒有興趣探究他們背後的實際擁有者。
可在酒店事發後數日,卻產生了一筆奇妙的交易紀錄。
談無慾當然沒有神通廣大到事情一發生就成竹在胸,而是有人不知死活找到他這裡來。
當時炎無心剛來他辦公室,不懂他的規矩,以為他什麼案子都會花時間聽。
談無慾耐著性子聽完,竟連女友失蹤都敢請他調查,光是面談的鐘點費,他都不覺得委託人能當面結清呢。
在確認那名女性的工作地點,還有她失蹤的時間,談無慾發現事情可能與血榜有關,便不再耽擱,帶著炎無心查訪了兩日,找上了那名女性。
那名女性相當驚恐,央求他們別把她供出去,而談無慾本就不打算暴露她的藏身之處,只要她詳細交代出事那天所遭遇的人事物。
除卻血榜第一人神祕得毫無半點消息,餘下七人,多少有著關於容貌、作風乃至慣用武器等傳言。女性並不多,會費心滲透接近目標,而不露行跡者,很有可能是月殺。
不過,月殺本人是一名和炎無心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還是前兩天屈世途給他講述了葉小釵這一趟調查的收穫所得知。
月殺給了她一筆錢,這筆錢自然是毫無蛛絲馬跡,但卻也是這筆錢的交易帳戶,讓談無慾大有收穫,「我本以為血榜使用過一次的帳戶便會消除資料以掩人耳目,可不見荷這一回與人交易,卻重複用了一個戶頭。」
葉小釵眉峰一緊,深深嘆息。
送走葉小釵後,談無慾回到了辦公室。
炎無心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抄抄寫寫,抬頭見他來了,當即問道:「我還是不懂,為何你覺得血榜重複使用了那個帳戶,是個大發現,明明還是找不到源頭呀。」
這事從前陣子調查結束到現在,談無慾只稍稍解釋了兩句,便沒再同她說起過,今天也只透給葉小釵這麼一句,還真能有進展?
談無慾搖搖頭,坐在長椅的扶手邊,瞥了眼炎無心搗鼓出的各項問題點,漫不經心道:「大源頭找不到,就從其他小溪流挖掘,血榜這個行為,遠不只搬石頭砸自己腳那麼簡單。」
男子將陽台的幾盆花移進門內時,門鈴響起。
他轉身把陽台門關上,便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名青年,他手上的傘還滴著水,另一手抱著個紙袋,個頭雖與他差不多,然面貌體態相距甚遠,讓人很難將他們兜在一塊聯想。
男子也沒開口招呼,只是笑了笑,便轉身去看顧自己悉心栽種的花了。
青年把鞋整齊地擺在門邊後帶上門,視線瀏覽過一遍依舊空蕩的住處,唯一的優點是足夠乾淨,但在許久之前,這兒也曾凌亂得讓青年幾欲崩潰,險些提著劍將人戳穿。
青年將紙袋放在斜側裡分隔出的餐廳桌上,幾個新鮮的蔬果滾出袋緣,在桌邊堪堪停下。
他並不在意,轉身走到靠近陽台的大床邊,背對著男人坐了下來。
一室寂靜,那名男子又打開陽台門,將餘下兩盆花移進來,免得被雨水給淹了。
青年在聽到門再度闔上後,才緩緩地開口,「我遇到了一個女人。」
「這是你好一陣子沒跟我們聯絡的理由?」男人語帶調侃,神情卻是格外平靜安適,像是對青年的行蹤毫不上心。青年同樣不見情緒變化,只自顧自地道:「她有一個姊姊。」
男人本要放下盆栽的手停了下來。
「她的姊姊,跟那張照片上的女人長得很像──」
器皿碎裂的尖利聲響打斷了青年的話聲,他面無表情地望著緊閉的門扉,卻在下一瞬感覺到右眼下的肌膚生疼。
青年瞅著掉落在面前的碎瓷片,自外套內裡拿出杏黃色絲帕,慢條斯理地按住了傷口,「你想要我殺了你嗎?」
他還未動,後頭的人倒是半點不懼,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你對她做了什麼?」
明珠求瑕即便被人提著衣領,眼神仍是居高臨下,冰冷而沉靜。
「放手,否則我砍了它。」
男人與他對視片刻,便收斂了氣息,鬆開了手,「抱歉。」
「如果我真殺了她,用得著走這一趟?」明珠求瑕拍拍衣襟,看向被摔碎的花盆,裡頭的土壤及花兒的根莖都散落在地,是他不能容忍的髒亂,又非不能理解的心焦。
「是,依你的個性,該是還有一口氣。」
明珠求瑕見傷口止了血,便把帕子丟入垃圾桶中,對於好友有心無意的指謫,全然視而不見,「她是血榜中人。」
「讓我見她一面。」男人神情堅定,彷彿對方已在他眼前,他知曉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只換來明珠求瑕毫不猶豫地拒絕,「現在不可能。」
「因為你在意的女人嗎?」
「是。」
明珠求瑕越過男子走到後方矮櫃前,很快便找到放在角落的相框,雖然不起眼,邊框卻是纖塵不染,顯見是被人妥善保存著。
那裡頭的少年少女笑得天真,他從未見過男人這麼自在的笑容,如同男人從未見過自己真心的微笑。
只要還活著,勢必要有所背負。
明珠求瑕比任何人清楚,也比任何人更加厭惡。
「醉仔。」
男人低低應了聲,坐在床沿想著方才的事。
「有時候我會想……」
要是早點遇見你和蘇苓,也許一切就能有所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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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得莫名艱難,一直在猶豫到底是要把節奏加快,還是就依照之前的步調走。前面五章真的是隨心所欲,因為還不需要認真想接下來怎麼進行,不過這次更新就覺得,是該好好安排下一步了。也是因為自己前五章太放飛,劇情進展稍慢,所以這章就……
總之,談無慾跟小釵的對話已經有大概講小釵接下來要幹嘛(喂)但釵荷太久沒見面,我會讓他們先見面的,至於兩人各自為了同一個目的(找長心)而追蹤玉陽君這件事,我會再想想,釵荷大致是這樣。
明長的話,明珠跟長心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可以的話,打算寫明珠的過往,明珠的潔癖是有原因的,而他本身的目的跟潔癖的原因相關。我之前好像在哪裡有提過(?)四人之中,目的最單純的是不見荷,其他三人各有計較,小釵現在的左右為難就是釵荷的矛盾點之一wwww
長心下一步行動在上一章已經透露,嗯──每次感覺很快就會完結,可是真正寫下去發現都是錯覺啊啊啊啊啊!(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