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戲同人創作。
※俏如來與雁如卿,現代架空,默蒼離無處不在(?)。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夢,又或者,那實實在在便是個噩夢。
夢裡,她被一抹純白包圍,肌膚隨著那纖塵不染的白,漫過全身後,一點一滴的灼燙起來。她淺淺喘息,蒼白麗顏蒸騰起瑰麗的粉紅,彷彿萌芽新生的柔韌草苗,渴望破土而出的急切,她的體內,也燃起了可懼可悲的欲念,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悸動。
為什麼呢?才方從腦海浮現的困惑,立即被近似於交合的詭異快感所取代,她一陣噁心,卻哪裡也逃不掉,耳邊響起自己絕望又淫浪的呻吟,全身都在痛,可又無法抗拒體內被充滿的愉悅……腦子變得混沌,她快要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可心底竟傳來自己澄澈平和的喚聲。
「蒼離。」
接著夢就醒了。雁如卿在此時總是大口呼吸,急欲知曉那個險些被夢魘吞沒的自己,尚還存於這個世界。雖則如此,那等同她生命的人,卻已經不在。多少次,她想過要隨他而去……是啊,為什麼她沒有死去呢?太奇怪了。雁如卿與默蒼離,是碎骨剝筋、流血剜心刻在靈魂的羈絆,她現在不可能還活著。若果活著,必定是為了什麼而活。
「師母?」她緩緩轉過眼光,紫眸落定,便看見床畔白髮青年微微笑著,拿著她慣用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溫水,「還好嗎?師母又做噩夢了?需不需要讓冥醫前輩來診視……」青年燦眸微瞇,將注滿溫水的杯子放在床頭櫃,傾身將雁如卿攬了起來。雁如卿有些詫異,最終也僅是淺淺環著俏如來的脖頸,眼神卻未曾與他相對。「不用麻煩杏花。」她淡淡地說著,俏如來不以為然,將她抱往一旁梳妝台邊的木椅上,雁如卿側首瞧了眼鏡面,這才發現自己披頭散髮的,很是狼狽。
正要拿起梳子梳髮,便被塞了水杯過來,「喝點水吧。」俏如來依舊是那底笑,溫溫的,望著她的神情卻有種難以形容的沉著,好似在觀察著她什麼般。
雁如卿啜飲一口溫水潤喉,便見桌上的木梳被拿走,俏如來掬起她如瀑長髮,悉心梳理,這一切自然而然的動作,讓她無法適應。以前,默蒼離也總是靜靜的,端著他那張俊美卻森冷的臉蛋,以出奇溫和的動作,替她梳頭。
「俏如來……你每天都來,太麻煩你了。以後不必來了。」雁如卿歛下眼,清澈細柔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溫朗煦暖,她對他的語氣,冷漠得彷似陌生人。可俏如來沒有停下動作,只是靜靜地凝視鏡中的雁如卿。她依舊如他們初次見面時,靜謐疏朗,平和知禮,在默蒼離身邊,明麗動人得彷彿能夠揉碎時光。默蒼離在世時,他總是無法坦然地喊著「師母」,不想自己的老師去世後,他倒是叫得歡快起來。
不過,其實也無所謂吧。
他現在也只是──禮貌性地稱呼罷了。
在默蒼離死了的那一刻,俏如來與雁如卿的關係就沒有關係了。
「師母……請節哀。俏如來會做好學生的本分,陪著師母的。」
我陪著妳。俏如來想著,指尖溫柔地撫弄著那秀麗的墨色髮梢,雁如卿默然無語,僅是微微擰起了漂亮的兩眉,俏如來看見了,但也只是看見了而已。
「師母,吃點東西吧,想吃什麼?」他輕巧地半蹲在她身旁,燦金色的瞳仁沁出點點微光,清楚倒映著雁如卿蒼白麗容透出的不喜來,可他專注入神,滿心滿眼,都只剩真誠。
「都好,謝謝你。」最後他得了滿意的答覆。
雁如卿百無聊賴地挖著盤子裡色香味俱全的肉絲炒飯,緩緩送入口中。俏如來在她對面一邊喝著紅茶,一邊翻閱著關於學術研究的期刊。兩人並不閒話,宛若默蒼離在世時的光景,雁如卿一想到這裡,忽然什麼也吃不下了,於是重重扣下飯匙,低聲說道:「我吃飽了,謝謝你。」俏如來的廚藝自然不在話下,即使是這樣普通的炒飯,也細心的依照她清淡的口味進行料理,加了幾樣翠綠的蔬菜拌炒,爽口不油膩,可卻讓她喉間梗著什麼般,硬是吃不下去。
「師母才吃幾口……這就飽了嗎?」一直在喝茶空隙間注意著雁如卿,俏如來甚至連她究竟動了幾次湯匙都算得出來,「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再吃個小半碗吧?」那底清悅溫和的低沉嗓音,除了充滿真誠的關切外,仿似多了一些她所難以理解的……無奈。這樣的無奈,帶有她全然陌生的親密,意識於此,雁如卿神色未變,僅是端起盤子,起身進了廚房。
外頭,俏如來的嘆息很淺,淺得好像要傳到她心底去。而她則一反平日悠然自得的神態,忙著要將炒飯倒掉,不想俏如來卻進來阻止了她,「我替師母吃完吧……如果很難吃,下次請告訴我。」說完,他伸手接過她端著的盤子,重新拿了一根湯匙,又走去外間,期間並未瞧她一眼。雁如卿低低舒了口氣,在流理臺洗了手,這才回到外間。俏如來其實準備的飯量並不多,他安靜地用餐,那頭雪白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背脊上,他臉蛋俊俏,五官精緻,眉宇間有著一股堅毅,襯著那總是溫潤如玉、清朗如風的神情與舉止,無論如何都讓人無法討厭。
「抱歉,我是真的吃不下,並不是難吃。」雁如卿歛睫,倚在牆邊,她能感受到俏如來抬起臉,向她而來的視線,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和。
「沒事的,師母想吃什麼,下回直說就好。」她性情本就不慣於扭捏造作,深知此點的俏如來,對於她直白的歉意也算是早有預料,她從來便是坦然無畏,笑容更是煦暖溫朗,老師的死,彷彿烏雲似的,深深籠罩著她……即使如此,雁如卿還是很動人。俏如來想著,咀嚼著自己做的炒飯,竟是味同嚼蠟,食不知味,心思飄得很遠、很遠,他想起之前雁如卿對他的態度。
總是溫柔而寬和的,深邃的紫色雙眸,偶爾會閃爍著微光,在映照著那墨綠身影時,她的眷戀、珍惜、篤定,都閃閃發亮。理所當然,對他的關懷照顧……也是因為,默蒼離。
可俏如來並不嫉妒自己的恩師,對於恩師的死,他愧疚而痛心;但面對失去默蒼離而悲傷的雁如卿……他的心情,實在複雜得只能一笑置之。
洗完了餐具,俏如來正欲收拾餐桌,便見雁如卿穿了件雪白碎花無袖洋裝,手拿著鵝黃色薄外套,烏黑的長髮被高高束在腦後,脖頸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暈著淡淡的粉色,髮尾隨著擺動劃過,說不出的旖旎。
「師母要出門嗎?」俏如來溫聲詢問,眼光落在她脂粉未施的臉蛋上,那嫣紅的唇微微抿起,輕輕「嗯」了聲。他一瞬闔上眼,按下了眼底湧動的未明,笑著道:「我陪妳去。」聞此,雁如卿抬睫凝視了他一會,才緩緩地說,「你應該接下了蒼離的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言下之意,是讓他不必跟。俏如來瞇起燦眸,只當沒領會,「是有很多,但畢竟是周末,陪師母到處走走,散散心,對俏如來也很重要。」
他發現雁如卿沒有擰起眉頭,甚至表情毫無變化,這不由讓盡得默蒼離真傳的傑出青年,感到有些好笑起來──她已經開始習慣了嗎?
還是,她發現了什麼呢。俏如來在替雁如卿鎖上家門時,不無期待地想著。
兩人出門到了巷口,便覺頭上陽光熱烈,曬得路面都冒著熱氣。雁如卿手心向下擺在額前,勉強抬頭瞧著太陽,一雙紫眼睛瞇起,雙眸因著強光掩映成了灰黑色,看不清她眼底流淌的清冷。俏如來只是微微側身,替她擋去些許日照。覺察於此,雁如卿垂下臉,默默地邁開腳步,俏如來方才提議是否開車載她去,雁如卿則說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不如搭公車從街上逛。
俏如來當下便應好,並沒有多說半個字。興許是天氣太熱的關係,他倆更沉默了些,青年雖不開口,眸光卻未曾離開身前人分毫。
雁如卿只比他大了兩三歲,身形秀拔,容顏清麗不提,倒是儀容別有一番俊雅溫文,他還記著冥醫前輩講過,雁如卿在羽國時,甚至有不少女孩為她傾心。仔細想想,確實沒什麼奇怪的,畢竟她曾是坐上羽國領導者位置的不二人選,遇上了自己的老師後,一生所信所託所念,全被摧毀重建……可俏如來看得很明白,重生後的「雁如卿」,是默蒼離重要的人。縱然他永遠無法看透自己的老師,也大約能猜得幾分。
「車快來了。」雁如卿側臉看他,俏如來點頭,兩人加快腳步走至站牌下,候車亭裡也有零星的幾人等車。俏如來本想讓她進去亭裡等,正要開口,便見公車已經緩緩停下,他們排隊上了車,興許是假日的緣故,座位已經坐滿,走道加上這站上車的人,差不多站了個滿。「師母……」他低聲喚著,伸手拉住雁如卿,雁如卿不解地望著他,但卻沒有立即掙脫他。
「人有些多,站近點。」他稍微讓出位置,讓雁如卿靠近自己,不少乘客偷眼瞧著他們,俏如來算是見怪不怪了,雁如卿同樣是不甚在意的模樣,可他不知為何,竟對此情景不大情願。所幸雁如卿並沒拒絕他什麼,兩人靠得很近,只差一點便要呼吸相聞。
因著公車行駛間的晃動,雁如卿時不時會蹭到俏如來肩頸處,此時她才發現他一直捉著她的手沒放。然而隨著走道上的乘客增多,她便沒心思提起,畢竟腳下一個不穩會碰到其他人,這樣權衡之下,給俏如來拉著比較安全些。不過……她算是頭一次跟俏如來如此接近。即便他在家中將自己抱起過,她也未曾與他面對面至此。
青年的下頷優美,幾綹白髮落在頸側,車上雖放送的強力冷氣,還是稍嫌悶熱,她伸出另一手替他將髮絲撥回身後,本還看望窗外的俏如來,立即轉了視線,卻見雁如卿神色坦然平靜,他正想說些什麼,不想公車忽然急煞,他未有半分猶豫,便緊緊摟住雁如卿,乘客起了小小騷動,似是有車輛闖紅燈,才致使公車急停。
「師母?沒事吧……」俏如來輕輕問著,雁如卿倚在他懷裡,身上竟有些顫抖,「嗯……沒事。」她隨口應了聲,方才的急煞並非她驚懼的原因,而是……青年身上淡淡的清香,令人放鬆舒緩的氣息,平時不覺,然此刻完全靠在他胸懷裡,她居然能夠肯定──
自己對這味道,並不陌生。
不是因為跟俏如來相識長久,而是他們明明從來不曾有過親密舉止,何以她會對這算得上第一次的近距離接觸,有著很不好的感覺?在她記憶中,她跟俏如來不可能有過擁抱的動作,即便真的有,也是禮貌為主,會馬上分開;她並沒有靈敏的嗅覺,能可記憶起屬於俏如來的氣息……這代表什麼?雁如卿不敢想下去。
但事實是,她熟悉他……在自己不曉得的時候。
「師母,我們到了?」俏如來放開懷抱著她的手,環過她腰間的掌指帶有她未察覺的依戀。雁如卿沉浸自身所想,本就蒼白的臉容染上了死白,她嚙著下唇,默然頷首,在俏如來堪稱溫柔似水的眼光中,終於下了公車。
她曾經以為自己人生最美的風景,莫過於羽國的安泰繁盛。
直到她遇見了一名青年,在下著綿密細雪的冬季時分,穿著一身剪裁合宜的雪白大衣,圍著平淡無奇的灰色針織圍巾,踏著石板路走向她所在的屋子──而雁如君靜靜端坐在窗前,像是等待了他一輩子。
短短數月,這名青年便顛覆了羽國政府,更撕裂了她的一生。可為什麼,她不恨他呢?或許……是因為他總在距離屋子不遠處就先停下腳步,輕輕抬起頭,凝視著坐在窗前等待的她,安靜平和地歛去策天鳳的睿智與森冷。她能看出來,策天鳳只是類似代號的稱謂。代表他這人,卻不全然是他。
後來,青年將少女帶走了。帶離這個原本該是她翱翔自在的天空,剝奪了她擁有的財富、地位、名聲,從此成為「雁如卿」。她放下了過去與未來,只求每一刻有他的現在。
最後,卻還是只能生離死別。
不是不曾心痛。但更多的是心疼。這些年來,相戀相伴,再沒有遺憾,只是沒想過,離別如驟雨疾風般,又急又快。氾濫成災的哀傷與苦楚,是足以令人滅頂的絕望。
本來跟在雁如卿身後的俏如來,不知何時已與她並肩走著,街上有不少行人,琳瑯滿目的店面,目不暇給的櫥窗與各種設計不一的裝潢風格,吸引著人們的目光。然而雁如卿卻異常沉默地盯著鞋尖,逕自向前。俏如來也不曾開口,鎏金色的瞳仁盈著一點寂寥,卻沉浮著絲絲縷縷的冷,彷彿要看透了眼前這如水沉著、亦如朝陽煦暖的溫朗女子──或者,他其實再清楚不過了。
想著誰呢,為什麼要想?雁如卿果然還是只有默蒼離可想。無時無刻,俏如來都清晰意識到這個事實,他甚至不敢忘掉。謹慎,包容,寬和……以及小心翼翼。他一直以來都是得心應手,從小到大,史精忠都是這般穩妥謙和,懂事堅忍,更何況是現在?
「若師母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們不如去書局逛逛?」俏如來問得隨意,但已輕輕牽起了雁如卿的手,便朝對街的書局走去。他知道雁如卿因著默蒼離的緣故,養成了閱讀的習慣,在學生時期接受默蒼離指導時,他曾在其藏書中,看過不少手記,然而默蒼離的聰穎是常人不能及,就他所知,他的老師是極少親自寫註記在書本上的,可當他看見龍飛鳳舞的速寫字跡旁,還有一潔正齊整的字跡時,才終於明白默蒼離是為誰而寫。
俏如來對默蒼離敬重愛戴之極,卻時常不住羨慕……假如自己也能為心中在意的那人,做這些細緻入微不過的小事,那也就足夠了。
真的……足夠嗎?
瞧著雁如卿漫無目的在書架間穿梭的身影,俏如來微笑的唇角,漸漸平淡下來。人都是貪心的,他也不例外……即使年少曾因為生母的緣故,修習佛法,可明白了妄念皆是其來有自後,如今要承認自己貪婪的心理,反而不那麼困難了。
「俏如來。」書局的客人不多,因此格外安靜,大家都是輕聲交談,雁如卿同樣低著聲音,與他對上眼。俏如來注意到她抱著一本類似地方文化誌的書籍,向他走來,「你看。」雁如卿自從默蒼離去世後,已經很久沒有對他露出笑容,他知道他現在的行為,確實不值得她一如既往的溫和對待──可他難免還是會期待,她對能在眼底流轉著期待與歡欣的時候,看他那麼一眼。
俏如來接過雁如卿手中的書,有意無意地觸及了她柔軟的指尖,然而他眼光自然移到了書封上,雁如卿並未在意。書封上印著精美的字樣,果真是羽國文物誌。現下能讓雁如卿開心的,只剩故鄉了吧?遙遠得無法再回去的故鄉?不……她其實隨時都能回去,現在誰能阻止她回天空飛翔?就算俏如來已有無數個留住她的方法,又要怎麼關住她寬廣清澈的心?
除非……她能對他……
「師母想回去羽國嗎?」他翻看著印刷精美的內頁,揣想著上頭照片裡的景色,是否曾在雁如卿的腳下,不由揚起一抹舒心的笑。「沒有。」那盈著粼粼水光的紫眸黯了下去,雁如卿此刻隨意自在的模樣,如刀子一般刺進他心裡。「是俏如來失禮了。」雁如卿靜靜凝著他,只說了一句「到外面等你」便點頭致意走了。
俏如來默默闔上書頁,沒事人般拿了去結帳。
雁如卿出了書局,避開不斷有人行經的要道,逕自站在街邊等俏如來。
不一會兒,便見那溫柔秀俊的白髮青年,抱著個牛皮紙袋出現在她面前,「師母……」雁如卿沒有多問,只當是他需要的書,別過臉望著越來越熱鬧的街道,詢問著,「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話一出口,俏如來無奈一笑,怎知雁如卿卻望著他,說道:「既然一起出來,你應該也有想去的地方吧。」
望著雁如卿幾乎沒有變化的淡然神情,俏如來卻從這句再平凡不過的話語中,聽出了她的真誠。他明白,雁如卿對人對事的爽朗實誠之感,是她最為純粹而細緻的特質。因為她從不恣意對他人生出偏見與想法來,她對人的關懷、包容,都是純淨而美好的。
可這也表示,俏如來還不是雁如卿在意的人。
假如是自己的老師,雁如卿一定會不吝笑靨、從不鬆懈,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是全心全意的溫柔,彷彿能把人淹沒,又要人在溺斃之前,陶醉於雁如卿的專注執著。
「那就──」俏如來微微牽起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他自從清楚意識到自身心意後,便沒懷疑過自己可能產生「錯覺」。因為雁如卿就是雁如卿。她即便有著令人沉淪的魅力,那也只有她能讓自己沉淪,不會是別人不是嗎?
「嗚嗚……」正想說出下個地點,俏如來便聽到一邊傳來孩童哭聲,似乎是跌倒了,身旁等待他答案的女子也同樣注意到了,沉著的紫眼睛望看著孩童與其父母,復又轉回他身上。他倆都聽見父母含藏心疼的安慰,應著孩子去速食店,吃點該是平常被禁止的油炸食物,這才令孩童稍感愉快,收了眼淚。
「師母,也想去嗎?」俏如來見此情景,有些好笑,又思及雁如卿的身世背景,恐怕沒進過速食店吧?於是真有些要帶她去的意思了。
「我知道有這樣的店,但我確實沒去過也沒吃過。」可以想像,畢竟默蒼離對這種店根本不屑一顧。雖然知道這對雁如卿身體也不太好,不過……就去那麼一次,當作他們的回憶,並不為過。打定心思,俏如來便牽起她的手,此時才意識到,雁如卿都未曾有過明確的反抗或者質疑,只是在他牽著她的時候,雁如卿會凝著他瞧,目不轉睛的,「師母,我……抱歉……」
在公車上能解釋成不讓她摔倒;在過馬路能說注意安全。那現在呢……他要說什麼才好?就說,俏如來想牽雁如卿的手,這麼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們之間,又真的「自然」嗎?
「嗯?為什麼忽然這樣說。」他以為雁如卿是故意詢問,不想他真從那深邃的紫瞳中看見疑惑,一時語塞,腦海突現一股衝動想要更親近她,比如擁抱她,再比如,吻她。
以前,清楚體認到自己的心意放在了不合適的人身上時,俏如來想過要放棄,又因為默蒼離的緣故,他更抬不起頭來去爭取雁如卿任何一點關注。可不知從何時起,俏如來不但沒有放棄這種感情,反而不再掩飾自己的思慕與綺念,他想,默蒼離或者冥醫是看得見的。
這世上唯一沒看見他的,也只剩下眼前這個人而已。
「沒什麼。我們走吧?」他將鬆開的手又握緊了,那底纖細柔軟的白皙掌指,好溫暖。他握過了這一次,以後也會想要再握緊一點,一直一直。
下午時段,速食店裡人潮不少,約莫是逛街累了餓了就來點餐,繼續邊聊邊吃。他們進店選了一個櫃台排隊,雁如卿眼底難得漾起一抹好奇,彷彿頭一次看見那麼多人在排隊似的。
注意到幾個穿著學校制服的年輕女孩打量自己,俏如來禮貌地掛著笑,若來人一直盯著他,他便點頭致意,絲毫不顯困擾不耐。他的家庭背景也不一般,待人處事的圓融平和,時常都是人們稱他最得其父真傳的地方。
「好多人在看你呢。」雁如卿跟他的老師同樣,都是話語簡潔之人,差別在於默蒼離總是一針見血,絲毫不浪費任何一個語言與文字的力量。而雁如卿則是瀟灑得神采飛揚,通常她的人所表現的眼神或態度,比語言和文字更能傾訴,因此她平時的寡言,反倒令人自在許多。
「讓師母困擾了嗎?」俏如來低聲問著,心中有些澀意,因著雁如卿向是少言,他並不把她所說的話當作閒聊,而是她對他感想的陳述。「你依舊從容應對著,我不是你,為什麼要覺得困擾?」雁如卿平淡地說著,當真沒顯現出半分不悅及浮躁之態。她說得很對,他確實已習慣了他人的目光,但是……
「那俏如來如果感到困擾、不知所措……師母,會怎麼做呢?」
他不過是想問,想問問她。就算她拒絕回答,也無所謂。
「帶你離開這裡,出去透透氣也好。」
──然而他卻得到了答案。
「睏了?」輕如初雪,淡若清風的沉靜音嗓,自上方低緩而來。
湖綠色的髮絲拂過她的頰面,一股冷香漫過鼻尖,是她熟悉的氣息。雁如卿才頷首,便被出聲詢問的那人拉了起來,讓她整個人正對著他坐在懷裡。雁如卿輕輕倚靠著那人胸懷,安心地闔眼,濃密纖長的羽睫顫動,卻被那如蜻蜓點水似的細吻照拂,就是呼吸都漸漸寧靜、悠長……每一個畫面,都成了有溫度的記憶,刻在雁如卿心間。
原以為幾個月過去,她便可以不再輕易因為想起默蒼離而悲傷。但果然……還是不行。明明理解了他所有決定背後的清醒決然,她應該更能去支持甚至是……接受這一切。可在他離世之後的時間裡,所走過的路、說過的話,卻彷彿飄散在空氣中,她連自己都把握不住。
更重要的是,雁如卿根本不記得默蒼離意外身死的那天。縱然想過探究,但隱約覺察出身邊人事的變化,她僅能靜觀其變,尋找能拼湊出那天全貌的蛛絲馬跡。比如,俏如來就是個線索。只是她無從調查起,單從他對她的態度或者行為舉止,是可以發現不同,但失去默蒼離的不只是她,還有默蒼離悉心栽培的學生俏如來,以及摯友杏花君。她無論如何都沒理由放大自己的傷痛,逼迫他們向她說明什麼──
除非,在她身上發生的,不只有對默蒼離身死全無記憶這件事。
俏如來與雁如卿領完餐點,便去二樓找座位,才上二樓,迎面就撞上了一名嬌小少年,俏如來微側身子靠在牆邊,穩住了托盤上的飲料,雁如卿上前扶住了少年,那少年一頭銀白髮絲,臉蛋稚氣可愛,神情還有些慌張,「不好意思……」她搖搖頭,瞧了俏如來一眼,發現他亦也望著自己,這才緩緩移開視線,輕聲問道:「沒事吧?」
少年聽到這話,顯出幾分訝異,很快便衝她露出笑容,「沒呢,正要去拿老師點的飲料──啊,我們那兒還有空位,一起坐吧?」雁如卿正要點頭,少年轉了轉眸光,終於看清了旁邊的俏如來,「咦?正氣山莊的大少爺嗎……那、那妳是老師的好友雁小姐?」能認出俏如來是正氣山莊主人史豔文之子,其實並不算稀奇,但從俏如來聯想到雁如卿,這過程倒是有些離奇。
「你的老師……難道是冥醫前輩?」俏如來當真是一語中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他幾眼,開心回應,「是啊!我叫修儒,是老師指導的實習生,我先帶你們去找老師吧。」店內座位大多被人群佔據,三人一路走到靠窗的一角四人座,果見熟悉的藍色身影正隨意地翻看資料,咬著漢堡,修儒喊了一聲「老師」,杏花君抬頭便看見雁如卿及俏如來。
「卿仔?俏如來也來了?」杏花君穿著齊整的襯衫與西裝褲,旁邊椅子上搭著脫下的醫師袍,桌上放著不少文件,略顯凌亂。「老師,我去拿你點的咖啡來,你們聊。」修儒乖巧地轉身離開,雁如卿望著杏花君精神的模樣,不由露出微笑,「杏花。」杏花君一愣,隨即笑罵道:「你們一個樣,來,快坐下,俏如來也別發呆囉。」
雁如卿坐在杏花君對面,俏如來則坐在她身旁,「前輩怎麼會來這裡用餐?」杏花君指指外面,解釋自己待的醫院離這邊其實很近,值班結束便帶著修儒來吃點東西,晚點又要準備上工去了。說著說著,不住打量起雁如卿與俏如來兩人,問道:「你們呢?怎會來這?」雁如卿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慢條斯理地道:「沒事出來走走而已。」
「嗯,剛好假日,我就跟著師母出來。」瞧著身旁人沒有特別提及什麼,俏如來便從善如流,杏花君看著她臉色挺正常,就沒再多想,尋思著默蒼離的事情,確實讓他們都不好受,能遇到主動出外的雁如卿,也是好的。三人聊著最近的生活瑣事,包含杏花君收了修儒的過程,還有大醫院值班發生的各種緊急事件;俏如來也隨意提了學校工作、與學生們的互動等趣事。雁如卿專心聽著,不時問了問題,後面反而開始研究起速食的味道來。
「我就想哪裡奇怪,卿仔怎會吃垃圾食物……不會是俏如來帶妳來的吧。」看著白髮青年一臉心虛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雁如卿勾勾唇角,與杏花君相視一笑,「嗯,這也沒什麼的……杏花也沒少吃吧?」一聽這話,杏花君「咳」了聲,便見修儒終於端著咖啡上來了,「老師,人有點多,所以耽擱了一會。」邊說著,邊將咖啡放到杏花君面前,坐了下來。
這時雁如卿與俏如來才發現,這名嬌小少年,其實歲數跟俏如來差不了多少,都已經是醫學院實習生了。修儒本人對此相當坦然,一股勁講著杏花君帶他實習遇上的事情,談話一直都很熱絡,氣氛閒適寧和,卻讓人感到不大真實。
好似,默蒼離並未離開他們一般。
「俏如來。」杏花君進洗手間正好看到在洗手的俏如來,喚了聲,便見青年抽了張衛生紙擦乾手,一如往常溫和知禮,「前輩有話要說?」杏花君默了一會,也洗了手,才慢悠悠地道:「卿仔真的沒事?這陣子我比較忙,沒什麼時間看她,倒是讓你費心了啊。」聞言,俏如來歛了眼色,只是微笑著,「哪裡的話,照顧師母是學生應該做的。」杏花君也沒覺出有什麼異樣,臉色沉了沉,又問,「她……真的忘了那天的事情?」
「我也不很確定。但她應該相信老師是意外死亡這件事。」俏如來說完,便垂眼不語,而後才聽得杏花君說道:「這樣也好……畢竟默阿蒼離又有誰能阻止?更何況是理解他的卿仔,恐怕也只能眼睜睜……」後面便說不下去了,俏如來靜了短暫的數秒,才澀然接話,「前輩……是我不好,當時沒能想出更多選擇。」
杏花君沒再開口,只是輕輕拍了俏如來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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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那麼久,我終於要寫中冊的稿子了……這是千字文連載的篇章,為了減少搬運麻煩,此篇是上冊1-6!
然後,上冊還有餘本,NT.120,郵局免運,想要的隨便喊或者寄信ac607024@hotmail.com,索取匯款訊息,想要跟中冊一起買的人要等布袋戲only惹!
我這次印量就印五本不知道會怎麼樣(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