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時間是晚間六點,但唐潁早早便被女僕挖了起來,她倆隨著她習慣了夜間睡眠,晨間活動後,就愈發來勁。忙不迭地拖著她去洗浴泡澡,踩著點拉她出來細細地護理保養,然而她除了腰背上有一塊長出粉白新肉的傷疤外,其餘膚色雖是蒼白,到底也都細膩無瑕。鑒於此點,二女讓她外出也根本沒有濃妝豔抹過,只是慣常做的基礎保養還是一一效仿。從頭到腳抹完乳液,修剪指甲,由於他們天生無甚體毛,光潔如嬰兒,也就只能擺弄一下頭髮了。
唐潁一頭鴉青長髮,最特別的不是多麼滑順柔亮,而是每一根髮絲,都齊整地長至腰臀間,並未有參差不齊的現象。唯有額髮是長期修剪著的,才有些碎髮,其餘披散下來的一根根,都長得很是完整,這教同樣蓄著長髮的女僕們羨慕壞了!不過這次出席場合不同,兩人徵得唐潁同意,就把長髮剪去小半的長度,約莫至腰上五公分,在昨晚睡前編了髮辮,一放下來,髮長中段至尾處便成了漂亮的大波浪捲。
剩下最後著裝及妝點,便先讓唐潁自個兒做些消遣活動,唯獨不許補眠,出門前還得再整理頭髮呢,哪能給她睡亂。唐潁回想起那天試衣的過程,頓覺刺繡都沒心情了,只得翻翻書,或者看荀彧的簡訊發呆,也不知道晚上他會帶她去哪裡?又能在這虛度的光陰裡印下深刻的畫面,還是令人萬分期待的。
下午五點,她還是十分忍耐的在女僕淫威下,穿上內搭束身衣,讓原本已經夠纖細的身材,雕塑得更加緊實些,她是很想抗議的,因為套上了寶藍色的平口低胸小禮服後,她看起來是要去勾引荀彧來著,實在不是很體面……
「那有什麼關係呢!這也是讓小姐看看他是不是正人君子嘛!」女僕姐妹眼睛閃亮亮的,矮身下來替她將胸下的同色緞帶打了平整的蝴蝶結,結心別了珍珠花扣,襯得胸前白嫩渾圓更加挺立飽滿。「唉呀,小姐別怕,他要敢欺負妳,就是跟咱們過不去!」另一個邊說邊替她扣上珍珠頸鍊,戴上銀製橄欖葉耳環,她輕蹙起眉,望著鏡中的自己,最後只能嘆氣,希望荀彧別誤會她才好。
荀彧五十分便到了唐家門口,稍微等了一會,才撥電話給唐潁,她似乎已經準備好了,只應了「好、謝謝你」便掛斷,幾分鐘後,就見到人從宅子那頭漸漸靠近小門邊,荀彧看清楚她的身影,才見她的穿著風格與前面兩次大相逕庭。手提小巧的黑色緞面包,踩著酒紅色跟鞋,微卷的髮綹綹披散在胸前與背首,寶藍色的短版禮服更顯她膚白貌美,以及……特別性感迷人。但他總覺著唐潁很不自在,必定是極少如此裝扮吧?
「晚上好,文若。」唐潁見他面色如常回應自己的問候,也就稍稍放了心,「我們要去哪裡呀?」荀彧依舊穿著剪裁合宜的墨藍西裝,袖口別著她上回送他的袖扣,令她覺著面頰有些熱,便聽其微笑道:「先上車再說吧,晚了風有些大。」說完,他走在唐潁身側,若無其事地擋了風口,唐潁低聲道謝,心底叫苦,原本打算搭件披肩出來,卻被一句「這樣怎能讓對方看見該看的風景呢」阻止,只得如此單薄地出門。
荀彧依舊體貼地替她開了車門,她腰身微矮,面朝他往斜側坐了進去,湛藍裙擺只到她膝上五六公分處,太過大開大闔不免露了裙底春光,可卻還是讓荀彧見著了別的景色。雖則如此,他也沒趁人之危盯著那白皙豐盈的胸口瞧,只是替她注意著腳下,看人坐穩了,才帶上車門。
上了車,便聽唐潁問道:「文若今天是休假嗎?」她記著他們從事服務業,假日的安排較不固定。「嗯,不過我剛才是從店裡過來的,怎麼了?」荀彧見她搖搖頭,彷彿這會兒才放下心似的,不由得想笑又想嘆氣,可心底倒是舒坦,「請不必擔心,與妳相約不耽擱任何事情。」
「那就太好了。」荀彧凝著那張仍如初見般瓷白精緻的臉蛋,在瞧見她唇上塗著櫻桃紅的唇蜜,水潤光澤的唇瓣微微噘起,格外誘人,他默了一瞬,忽爾啟口,「妳很高興嗎?」聞言,唐潁並未感到奇怪,自然而然地點頭答道:「是啊,跟文若在一起,讓人很開心呀。」話落,她揚起臉,想去看荀彧,卻見他突然側身欺近,一股淡而雅致的香氛掠過鼻尖,接著是屬於男子的氣息輕輕劃過臉側,她歪過頭,琥珀色的燦亮美眸對上那清澄的淺棕幽潭,兩人鼻息相聞,唐潁心底倏然空蕩蕩的,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那人深邃的眼中所有的寧靜、寧靜、寧靜……
彷彿她從那之後,陷入沉睡的時光,那麼漫長而──寂寥。
荀彧薄唇微抿,眼光流轉間,只望見她心緒湧動後的沉寂,不住起了疑惑,卻沒過多詢問與停留,僅是替她拉出安全帶,「是我唐突了,請。」
一路上,唐潁彷彿拋開了那短短一剎的沉默,始終甜蜜地笑著與他天南地北地聊,她問的不止於她所喜歡的花卉或者烹飪──這也是荀彧在這兩次相處中發現,唐潁的興趣喜好,意外的平易近人。且她對什麼都挺好奇,論生長環境,他們也算是門戶相當了,可她卻很有耐心地想瞭解於他而言再平常不過的事物。比如手機,初次見面就讓他觀察出她竟從未有此使用習慣,任誰知曉恐怕都得懷疑,畢竟唐潁看著不過就是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哪有可能不滑手機?
再有她也沒什麼看過電視。雖則在荀彧的生活中,電視也是極少有機會看的,童年時光,他住在祖父家中,遵其教誨,孜孜不倦。情願聽鳥鳴聞花香,彈琴譜曲,也不浪費絲毫時間在五花八門的電視節目上,說實話,他曾一度覺得日子挺無趣的。不過祖父荀淑只是哈哈笑著,讓他洗棋擺譜,陪著老人家練手動腦,老胡思亂想什麼呢!
此時再看端坐在副駕駛座的清麗女子,那眉目的笑意如泉水,甘甜澄淨,荀彧是真的對自己方才起的試探之心,有了深深愧疚。他確實想要知道唐潁的來歷背景,也可以說是一種職業病,這樣特別的女孩,居然從未在他代表家族出席的宴會上露過臉。突然的,有一天她就出現在自己眼前,用那雙純淨明亮的眼,認真而溫柔地聆聽他說話,時時刻刻,只為讀懂他的心思。
若說是刻意接近他抑或郭嘉,甚至是曹操的鳳凰集團,根本不必如此迂迴。那天在男公關店前,示好的機會那麼多,她卻因為見著在工作中的他而訝異無措,滿是歉然……當時,他不也糾結該不該教她知道男公關店的工作嗎?現在看來,他是頭一次,做出了無效的決策呢。至此,他已然沒有了任何藉口──他想知道她,無論什麼。
約莫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位置依然在市區,卻是一座獨棟的樓館,夜裡看不真切,然唐潁視力極好,細細打量,便看出這該是市中心的一家私人文物館。平日開放還需要門票的,因為主人家原先不願意開放參觀,也不知經過了多久的疏通協調,這才在近五、六年內正式開始收取門票讓民眾進入館內。唐潁記著自己為數不多的上街經驗,這兒的門票價相當便宜,但館藏十分豐富,只是她並未真正進去看過。甚至連足不出戶的管家,都曾神往過這間文物館,還深深讚歎過一句「這主人家當真是個懂得生活過日子的」。
可荀彧帶她來此……都已經閉館了呀。覺察到身側女孩疑惑的目光,荀彧僅是一笑,並不解釋,禮貌的朝她伸出右手,唐潁會意,將手交到他的掌心中,與荀彧相牽轉進了館內的迴廊下,這才發現文物館的大門雖然緊閉,但對面銀漆大門卻打開了,裡頭是敞亮的電梯間,然而荀彧卻不帶她等電梯,反而繞去了旁邊應當用做逃生門的梯間,兩人相偕往下走。
「小心腳下。」他穩穩地牽著她,連提醒都說得那般動聽體貼,讓唐潁不住心熱,「嗯,你牽著我呢,沒事的。」何況層層階梯鋪著防滑墊,一點也不馬虎,她淺淺泛起了蜜似的笑靨,轉而圈住了他的右手臂,兩人不自覺的更親密了些。「文若特意帶我走樓梯,有什麼特別的嗎?」唐潁對於荀彧這番舉動,倒是安之若素,絲毫不嫌麻煩,燦色的瞳仁有好奇也有期待,其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荀彧看在眼底,便答道:「是個我一直以來都十分喜歡的地方,想讓妳瞧瞧。」
走出樓梯間,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短短的廊下又是一個樓梯,但卻是迴旋式向下延伸,更奇妙的是,周遭雖留有逃生空間,米白的牆面卻以雕刻縷空的木質紋路佐以點墨山水,層層疊疊地鋪排開來,將逃生梯的突兀感完全隱匿,這樣的手法,跟荀彧的店面異曲同工!這個發現讓唐潁分外驚奇,難道荀彧跟這間文物館的主人,有什麼關係嗎?
「繼續往下走吧。」荀彧見她有所感,也不多言,帶她往下走,唐潁的眼睛真正是移不開了,方才沒注意到,不想這旋轉階梯的中間,以琉璃鏡面為隔,裡頭竟是一幅山澗飛瀑,花草漫舞,一路向下流淌,成了下方會客廳的小水池,這心思精巧之極,在唐潁漫長的歲月中,華美高貴有之,奢華無度有之,就是沒有這樣細膩而平實的布置,讓人望之寧和,見之嚮往。
「以前來的時候,我總要站在這裡看上好一會,才肯下樓。」荀彧溫和清雅的音嗓,染上了回憶的柔軟,她看得出來,他一定是知曉自己會喜歡這裡的。這樣的景致,格局不大,貴在不曾鋪張浪費,卻很精細地營造一景一物,就是要維護時,恐怕極費心力。見唐潁也是滿眼喜歡,又有些沉思,荀彧立時便知她所想,「每年都是隔月修整維護的,下個月便是修整期間,這裡會改為映射彩光圖騰掩蓋。」聞言,唐潁眨了眨眼,倒是提出了一個問題,「怎麼不改成裝飾用的塑料花草布置呢?」
「──以後再告訴妳。」唐潁知道這一下也耽擱了些時間,只得笑著點頭,荀彧扶著她的肩頭,與她邊看邊下了樓,「用完飯還有時間,想看到打烊也可以。」唐潁不住笑了起來,荀彧還是頭一次跟她開玩笑呢,「還是下次吧,今天是來跟文若完成約定的。」見她說得認真,他便也以同樣的認真去凝視那張明媚嬌豔的臉孔,輕薄的妝容無法掩去那天然剔透的肌膚,以及月暈般的光輝,平時粉色的唇,上了較為紅厚的櫻桃色,少了稚嫩氣息,顯得嫵媚動人,女孩的青澀與女人的成熟,在唐潁身上有種奇妙的矛盾,可卻看著格外舒服。
「以後妳想來,請讓我與妳一起來吧。」荀彧心底是什麼意思,唐潁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以為他還跟她客氣疏離呢,明明上次分別都說好了的,「當然要一起來呀,這畢竟是文若帶我來的,也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回憶。」這話所說,確實正中荀彧下懷,可又不是要唐潁這般嚴肅,「那下回我們再一起來。」見著荀彧唇邊淡淡笑意,以及他眼底的輕柔,那股莫名的躁動感又襲上心頭,唐潁轉了視線,只低頭「嗯」了一聲,無意識地圈緊了荀彧的手臂,理所當然的肢體接觸,讓某人感受到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一時之間,荀彧有點兒不淡定了,卻不是因為被美人親近大起色心,而是該如何適當地拉開距離,而不被人誤會成他厭惡與她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