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想要告訴你,其實我很軟弱。
每一次掛著微笑和準備轉身離開的家人說再見時,眼睛笑彎成一條線,可是在確定家人們已經轉身遠去的那刻,笑彎的眼睛已經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掉下一顆顆鹹透的淚珠,不斷揮動說再見的手,不敢去擦掉臉頰兩旁的淚,只因為我怕,怕會被我一心期盼會回頭看看我的家人看見。每一次離開家,走進火車月台,我都會離人群好遠好遠,這樣一來我可以不怕其他人看我的眼光,放縱自己的眼淚;走進火車車廂,我會戴起口罩,戴起眼鏡,看著車窗外不斷飛逝的畫面,離家越來越遠的心情總讓我克制不住眼淚,冷漠的人群低著頭滑手機,我慶幸這樣的世界沒有注意到我的眼淚,我也告訴自己眼鏡和口罩的偽裝很成功。
這是第一次想要對你說,其實我很害怕。
直到離開家、離開家人,我發現我的堅強原來都只是自我欺騙的保護色,又或者說我根本從來沒有堅強過,我發現原來我有分離焦慮症,我發現我有睡眠障礙,我發現原來我有著很多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緒在困擾著我,很多不快樂的情緒總讓我不斷陷入心情疾病的泥淖中;但我最害怕的不是這些讓我心會痛的情緒,而是我總一次又一次對著別人說很好時其實眼淚不斷不斷地在心底淌下,這樣的悲愴讓不快樂的我更加不安,面對沒有認同感的宿舍、面對沒有溫度的校園,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惶恐,無論如何都無法讓自己平復。我好害怕,我說不出我的難過,所以別人都認為我真的很好。
這是第一次想要你知道,其實我不堅強。
在一個很傳統的家庭裡,哭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在曾經被霸凌的心靈裡,哭泣是認輸的舉動,所以我從來不輕易讓人看見我的眼淚。我以為我真的是堅強的,可是我其實並不,直到踏出溫室那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眼淚有多輕易,我才知道原來我想要告訴那些以為我很堅強的人,我也好想在你面前好好大哭一場。
每一個悶悶不樂的星期一,遇到同學我忍住不滴下眼淚,我強裝微笑不癟起嘴,掩飾著每一刻的不安,直到回到一個人的住處,不管其他間的室友,放聲痛哭只想好好宣洩一整天的不安帶給我的恐懼,不管音量是否已經讓室友不耐煩或是害怕,大哭一場只想讓自己憋了一整天的不快樂找到出口,啜泣著一心只想馬上拿起手機和媽媽聊天,每一次我都好想好想告訴她一個人真的好不快樂,可是我怕她擔心,所以每一次的聊天我都和她輕描淡寫的聊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然就是聽聽她分享她的生活;有好幾次我忍不住這種一個人的孤單,在通訊軟體上就打下「媽~我好想你喔~」,每一次媽媽都以為我是在學校或是生活上被別人欺負,她就會用好多好多的時間打一段好長好長的鼓勵,什麼「人生的路上一定會遇到很多不順心的事,一定要看開」,每一次的鼓勵裡,最後一句話一定會是「一定要讓自己快樂」,其實我好想告訴她,其實沒有人欺負我,其實大家相反地很關心我,他們知道我的星期一很陰天,我的星期一是憂鬱的藍色,所以總是靜靜地安撫我;其實我好想告訴她,我是真的很簡單的單純想她,沒有理由,對她,我真的只是按耐不住煎熬的孤獨,承受不住孤單的折磨,所以我好想她。
每一次都因為我的一句「我好想妳~」讓媽媽很擔心,所以好多次的「我好想妳」我都在懊悔中沒說出口,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我給別人的印象是堅強不哭的,我在想會不會是我堅強太久了讓別人忘記我的哭泣,我好想讓大家知道,我哭不代表有誰真的欺負我了,或許是因為一幕畫面,可能是因為一個感傷,甚至連原因我想我都不需要,可不可以就讓我告訴妳、就讓妳知道,我哭是因為我一個人在難過,我哭是真的好想妳。
阿公離開這幾年,我告訴自己想哭就哭,只要是想阿公想到難過我就要哭,再痛都不要忍,只是我發現我做不到。在阿公告別會的那天清晨,我抱著阿公被釘子釘起來的棺材輕輕撫摸,我以為我會痛哭,我沒有,安靜的清晨我讓眼淚很輕很輕的掉落在棺材上,我悄悄地對著棺材裡的阿公說了幾句再見,幾句來不及說的感謝。在告別會上的「家屬回禮」,我以為我會大哭,我沒有,我只有讓臉龐掛著兩行沒有乾過的淚痕,唯一的知覺就是臉好黏好硬;在阿公和棺材一起長眠在土裡時,我以為我會大哭,我沒有,我只有讓寒風刺骨的不斷吹乾我的淚痕,對著坑裡的棺材裡的阿公說著再見,一滴淚我都沒有掉下來,直到阿公真的離開家裡,家裡回復平靜,我一個人站在阿公曾站過的地方,大家都忙著處理好多事情,沒有人理會我,我以為我不會哭了,心一陣抽痛,我突然放聲大哭,我扛著好多隱藏的情緒,我忍了好久的眼淚,一瞬間,原來我還是只能在一個人,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釋放我的痛苦,原來我的眼淚從來都不輕易,原來我的傷口都是在一個人的空間才會被狠狠刨起。
我好想讓你們知道,我笑有時候笑得很苦,我笑得很痛,沒有快樂地告訴妳我很好,其實我不好,可不可以不要再幫我冠上一個不哭就是堅強的稱號,可不可以在我一個人的情緒後,知道我的眼淚不是代表堅強而是我不想讓妳們更難過。有時候我好討厭看似堅強的我,我好想告訴自己那是好強不是堅強,那是逞強不是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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