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相遇,那麼命運將永遠的不會相連嗎?
熙來攘往的市集比平時更加熱鬧,近乎到了肩背相貼的地步。一個略寬的半圓形空地上搭了個不算高的臺子,臺子中間用布簾隔成前後,台前擠的滿滿人潮,
看起來都是些看戲心態的傢伙,但細看之下就會發現,有不少衣著不凡的官家少爺或管家混在其中。
鏡兒抱著幾捲布匹走出,才剛跨過門檻就險險被人海擠的跌跤。
『這兒是在幹什麼,怎這麼多人?』墊起腳尖想把視線穿透那黑壓壓的人頭,卻一把被夜的拍肩給壓下。
『人販子。』
『咦?』
『我說那是人販子。你沒瞧見那臺用布隔開了嗎。』像是習慣了,夜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只是雙手環抱的冷眼瞧著。
聚起些微的驚恐,抱著布軸半遮住臉。
『夜,我們快些回家好不?』他很不喜歡這種奇怪的交易,不把人當人看似的。手輕顫,鏡兒困難的拉扯夜的衣袖問著。
『嗯,回家吧。』
因為怕失散,夜緊抓著鏡兒的手,穿過擠的不像話的人群。忽地,臺上待價而沽的可憐人兒對上他-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憤恨和悽楚。
好可怕,太可怕的。明明是跟他無關的人,但從眼中看到的恨和哀切是如此熾烈,燙得彷彿要把他的魂魄給焚燒殆盡;他好像看到另一種可能的自己。
他只是株寄人而生的藤蘿,縈繞著身邊的支擎。自身尚稱勉強,更別說是助人脫出了。
把布疋交接給夜的手又不自覺抓的更緊了些。
『你的名字是?』
『問人名字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這是禮貌。』
『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妳起個名字?咦,那是什麼?』
『啊,這是一個女人給我的鏡子,我從懂事的時候就帶著,不過我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
『是妳娘嗎?那妳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真的不知道。那個女人給我這個以後,我就只知道我一直被賣來賣去的。一下子買給城東,一下子又被賣到郊西的……』
『那,妳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妳以前的主子沒給名字?』
『嗯……』
『真可憐啊,不過我好像也沒資格說妳。既然妳身上帶著一個這麼漂亮的鏡子,那就叫妳鏡兒好了。』
『啊……?那好像是在叫女孩的。』
『嗯,是啊。妳不是女孩嗎?』
『我是個男的,跟你一樣是男孩。』
『真的假的?!天,怎麼你跟我完全不一樣啊!』
『我也不是自己想生成這樣的呀……那你叫什麼,怎麼來的?』
『我嗎?我叫宇文夜。怎麼來的,唔……反正說了也沒關係,我是戰俘。』
『戰……』
不算是驚醒,但額上參差著大小汗珠顯示他睡的並不太好。
『是那個時候,已經好久沒夢過了。』鏡兒翻身坐起,停停動作想讓自己清醒點。以自己的年紀來說,那明明是好久遠的事了呢,卻還是夢見了,而且總是一次比一次清楚。
不是厭惡,但並不喜歡,可是又糾結著許多的命運絲線,他有時會想到頭都疼起來。
『少爺還沒回來,大概又被暉少爺纏住了吧。』鏡兒撇撇手向院落走去。
冰涼沁肉的暗青石椅還沒坐暖,夜就出現了,依舊是附雲淡風輕模樣,玄色衣襬流風翻飛。靜無聲的挨近身畔,袖口吸去他額上發汗。
『睡的不好,作惡夢嗎?』
『也不是。夢到了以前的事,大概是白天看到人販子的關係。』
『是那個少年吧。你被他影響了。』他不是沒瞧見,只是跟在前任管家身邊看的多,心,也就沉了。
『你也看到了,不覺得可怕嗎?』鏡兒只要一想起那個眼神就驚的出汗。
『你看過的東西太少,久了就會習慣。』
『不是那個少年,是我。那個眼睛讓我想到以前的自己。好可怕,以前的我也曾經露出那樣的眼神嗎?』自信已經鬆垮動搖,鏡兒只是轉身雙手緊抓夜的手臂,不安隔著布料傳過。
清澄眼瞳失去平穩冷靜,驚慌的火紅幾乎要把他吞的點滴不餘。一直以來,鏡兒總是如此。天真太過,心思細膩太過,一有不對就會開始緊張,生怕有什麼地方讓人不滿意。被迫養成的奴性,表面上是為了博得主人歡心,其實是讓自己的不受傷害的防衛。
和自己完全不同。
夜的手撫上鏡兒髮絲撫上背,而後游移至臉,幼時練武的繭輕柔柔的反覆在鏡兒臉龐。
『為什麼你總是會想的這麼多,你已經不是只孤獨一人了,為什麼就不能讓自己放鬆一點?』唇暖暖覆貼在已半閉的眼皮,問著。
『呵……我也不知道,我有太多事情都不知道。』或許在輾輾轉轉的來來去去裡,他早就不懂得分辨何謂重要何謂輕。
『你只要知道你不會只有自己就好了。』摟住較之往昔增長無多的肩往懷中靠攏,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好了。可是,是被允許的嗎?
澄黃銅鏡映出一張半掩呵欠的小臉,冷不防,銅鏡邊角擠進了一張令人意外的容顏。
『虹……虹少爺!』
『累了怎麼不先去睡呢?強撐著很傷肝臟的。』對著鏡裡惶恐的臉蛋笑得平易近人。
『我……我不累啊。我很好,我醒著呢!』害怕夢中又出現那雙悽楚,他不想太早就寢。
『連我都想瞞,你的眼睛都快瞇成線了。是不是夜總管沒來找你你睡不好?你可以去那邊過夜啊。』
『不是!跟夜沒有關係。』
『那是怎麼了,不喜歡跟我說嗎?』
『不……我只是……』只是不敢說啊。
『不要把不舒服都往身上攬,說吧,有什麼不高興的?』伸手抓住蜜橘色髮帶一使勁,深褐長髮無聲擺盪在兩人之間。
『白天我跟夜去買布的時候看見了人牙子,好多孩子被隔在布幕後等人喊價……』無意識的把玩手上銅鏡,被髮幕遮擋的雙眼映不出光彩。
『我想起以前,我跟夜也是那樣。在還沒有碰見夜之前,我總一個人被賣來賣去的。次數多到我都不記得,久到我的名字都磨損在那無數位主子裡了。』
沉默不語。眼前這個孩子到底碰過多少不堪的世事?在這裡的過去又是怎生模樣?
『那時我又被轉手賣了,跟其他人一起鎖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裡,全身亂七八糟,沒有人跟我說話,只有夜主動靠近我、跟我說話、幫我取名字。』
抬起頭,視線飄過紅木鏤空刻花窗直向無盡的黑。鏡兒的思緒沉入見不著底的回憶湖心。
『戰俘,戰俘是什麼?』
『就是打了敗仗的國家裡沒死成被抓走的人。』
『噢……那你身上也有很多傷吧?』
『是有,這些都是。』拉開衣領,深深淺淺粗細不等的傷痕蜿蜒隱沒在衣服的更裡處。有的還沒收口,淌著暗燭色的血珠。
『啊……看起來好痛的樣子,我被打的時候也會這樣的。』
嗤底一聲,一片被撕裂的衣條綁在自己不知何時衣物被褪下的手臂上。
『怎麼辦,還有好多地方都是。這樣不夠……』小手正要再撕第二塊布條時被抓個正著。
『別撕了。那麼多傷口,你衣服整件都撕了也不夠的。』
『可是,看起來好痛啊。』被抓住無法動彈的手顫抖著,語氣裡帶著哭腔。
『我就跟你說不用了,省省……!』話還說不到一半,傷處上傳來的暖氣讓他又噎了回去。
『我幫你呼呼,以前做事的姐姐教我的。她說這樣好的快。』小小的頭沿著傷處由上而下移動,小小的嘴呵著熱氣在身上游移。他感覺到一顆顆的熱燙滴落在冰冷的皮膚。
『不……不要哭。我又不是你的誰,不值得你哭。』
『可是,你好痛啊。我痛的時候都會哭的,哭出來就不痛了。你不哭,我幫你哭,你就不會痛了。』小小鼻子抽抽噎噎,像是削成的弱肩也跟著一聳一聳。不敝體的破舊衣衫掛不住,就這樣滑落下來。
『你──!』驚訝的倒抽口氣。那面積不大的背板青青紫紫交錯,有痕有塊,有的還延伸到手部腰間。他不敢想像這樣纖弱的身體怎受的住那些疼痛的摧殘。
心痛的攬住半趴在他膝的嬌小身軀,顎頂著他的髮漩。
『我一定會帶著你的,不管到什麼地方,一定。』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國家、父母、手足,一切的一切。眼前這個是唯一關心他不問身分的人。他一定要帶著鏡兒,不管會被賣到哪裡,至少有個人陪鏡兒一起,鏡兒就不會再受到委曲了、就不會孤單一人了。
鏡兒記得隔天夜塞了一塊白色的東西給那個人販頭頭,然後他們兩個就一起被推出門讓人出價了。他後來才知道,那是價值很高的白玉龍紋珮。是對夜很重要的東西。
接著,他看見了暉。
『這個少年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啊。』
『怎麼,管家。你要買下他嗎?』輕挑的鳳眼斜斜打量著夜。
『不好嗎少爺?我的年紀也大了,總要有個人來接替我的位子啊。』長者笑的和藹,像是習慣小主子的驕縱。
『隨你,我沒主意。』
『那就買下他。』
『等。你要買我的話就得連他一起買下。』夜的手指緊扣著自己的,大聲的說話。
『呵。可上官家裡不缺兩個總管啊。』
『不管,我們倆是要在一起的。您老要我就得連他一起要。』
『是兄弟嗎?長的真不像。』依舊是輕浮,眼睛長在頭頂似的看人。
『小少爺……』
『罷了。反正爹娘不說要找個小廝陪我唸書嗎,就把他一起帶回去吧。』
矮矮的個子半掩夜的身旁,怯怯跟在那個(小少爺)的身後。
『謝謝您,小少爺……』
『我只是剛好缺人而已,少以為自己很了不得。』
額抵著額角,虹笑開了。原來暉的個性從以前是這樣,看來本性真是很難改變的。
『虹少爺為什麼笑?』
『沒為什麼。你跟夜這麼好,那還還不高興嗎?』
『我只是……只是很怕。夜現在是總管,而我只是個小廝。我們真的會一直都在一起嗎?』
『哈,你是在煩這個啊,果然是小孩子心思。我問你,夜當上總管以後有因為你是小廝就不理你、疏遠你嗎?沒有對吧。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別煩了,笑一個給我看好嗎?我不喜歡看身邊的人憂愁愁的樣子,笑一笑。』虹伸指戳住鏡兒的嘴角往上提,鏡中的虹笑的燦爛,鏡兒笑的被動。
『噗。』看見自己被扯著臉頰的怪模樣,鏡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了笑了。鏡兒笑起來很好看的,多笑才可愛。』
『我才不要好看,長的好看有什麼用。是說……虹少爺,我笑起來真的好看嗎?』
『好看。』
『比暉少爺好看?』
『比暉好看。』
『噗哈哈哈,少爺不怕我說給暉少爺聽。』
『你去說啊,說了我也不怕他。隨你去說。』說的跟做的不同,虹伸手就往鏡兒的腰探去,搔的鏡兒滾倒在床上,也撞倒他。兩人在床上滾成一團,笑聲掀屋。
『少爺,如果我們一直都這麼快樂,一直都這樣多好。』
『是啊。我也希望我們會一直都這樣快樂。』
我以為,我們四人會永遠都這麼快樂的過下去。
『夜!你為什麼這麼冷靜?!虹少爺死了,他死了啊!!!』哭得聲嘶力竭,臉龐滿佈淚痕,眼也腫的不像話。
『我知道他死了。那又如何?你以為少爺會因為這樣就退婚嗎?』任鏡兒使力胡亂拉扯他的衣腰,平淡的問著。
『你不去阻止、阻止少爺!阻止少爺娶那個女人啊!少爺是喜歡虹少爺的啊!他怎麼可以在虹少爺死了以後還娶另一個女人,不可以的!』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上官家不是不需要有後繼承的。看清楚點吧,不是你想的這般簡單。』
『夜,鏡。這是虹留下來的,看完了以後看你們要怎麼樣都隨你們。然後,鏡,這張是你的賣身契,虹要我給夜的,你以後就跟著夜,別跟著我了。』
『少爺,少爺你會退婚的對不對?你不會娶那個女人過門的對不對?』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能從少爺嘴裡說出,那比什麼要有力的多。
『不,我會娶的。婚禮照常舉行,名分我會給她。但是我不會在那個女人房裡過夜,她也別想從我這裡分得一絲半毫的感情。』暉的眼裡滿是剛哭過的血絲,臉卻不留半點水痕。臨水而見的房子透出極亮燭光,斜射在水面和月娘一起搖晃蕩。
暉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腰間響著鏗然的玉擊聲。
嘶嘶聲一連好幾響,白色紙片隨風四舞落在花間水畔,飛的滿園,飛在他們兩人間。
『你不是誰的,你自由了。』
(鏡兒,跟你說好要一起過的很快樂的,我食言了,真對不起。我托暉把你的賣身契給夜總管了,他會對你很好,你應該最清楚不過的。
希望你能過的很快樂,請幫我把我跟暉的快樂一起活著,幫我跟夜總管說多注意暉一點,別讓他總悶不開心。
你跟夜,你們要一直都過的很快樂的,答應我好嗎。一定要,很快樂。
虹 絕筆)
『真過份,明知道……明知道會這樣卻不跟我說。夜,怎麼辦,我真的好喜歡虹少爺……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死了呢……?』
『或許他只是提早過了他該過的旅程,如果少爺一輩子不娶,你想會有什麼問題。要我直說嗎?或許被留下來的我們,才是最難過的。』
漆黑天幕下的兩人半擁而立。鏡兒的淚濕透了夜的前襟,月光清冷冷的耀在深藍色水面,像是一彎銀色的泉,千百年來不變。
(請你一定要過的快樂,在幸福終止之前,一直一直都要快樂喔……)
我還沒修完啊!!!明天到學校來修,拜託一定要讓我趕上小敬多生日!!!(抓住磁片大吼)
啊,剛好十二點,小敬多生日快樂~~~!!(虛脫)
我是要睡覺了的
無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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