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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日的美麗 vs.美麗的落日


人類再度邁向另一個世紀，打開了更新、更美麗的一頁，然而，新世紀的美麗卻更教人心碎。

重拍版的【金剛】耗資2.07億美元，這裡面教人看到更多的是，導演彼德傑克森的【魔戒三部曲】的氣勢雄渾的影子，比起1933年那個最原始的【金剛】版，最新版的【金剛】其實更多的是野獸、更少的是美麗。在最新版【金剛】結束那一剎那，在影片裡飾演電影導演的Jack Black，對著從帝國大廈頂樓摔下來而死的龐大的金剛屍體，搖頭傷嘆道：「美女殺死了野獸啊！」這句話幾乎把這部電影最後那一點點的美麗的力道－－金剛攀上帝國大廈頂端，再度與女演員安，重溫兩人在荒島上一起看夕陽以致定情的美麗回憶－－扼殺殆盡。

然而，電影最後這一句話的毀滅力道，幾乎可以原封不動地適用在陳凱歌的新作【無極】身上。

【無極】全片充斥著美服與華景，其所幻造出來的美麗視覺，幾乎令我們看到一次又一次的瑰麗萬千的夕陽美景；如此功力，不僅張藝謀要甘拜下風，甚且堪稱百年華語影史的「第一美人」。只是從這部電影的每個人口中吐露出來的每一句「愛」，只是從這位「美女」口中吐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在在令我們覺得矯柔造做得像，一隻原始的大野獸。

撇開謝霆鋒所飾演的北宮爵無歡、真田廣之飾演的大將軍光明，這兩位在片中噬殺的大男人不說，就連由陳凱歌的老婆陳紅所飾演的女巫、張柏芝飾演的王妃傾城，這片中的兩大美女，身段與言辭亦都是傲慢到令她們身上那襲華服為之褪色三千。

我們在看到了新的美麗的毀滅力道，在令我們倒退好幾步中，不禁要低吟：真的是「美麗(女)」毀了野獸嗎？

讓我們再回到最新版【金剛】那最後一幕去沉吟：如果沒有了金剛從帝國大廈「墜落」那一幕，即便金剛為了保護美女而被戰機掃射身亡，我們似乎還難以從這隻巨獸之死身上，感覺到那種落日的美麗「餘暉」。如果【無極】最後，無歡與光明這兩個噬殺的男人，不是為了相互爭奪傾城而死，我們還真感覺不到這個從頭到尾看來都像殭屍美人的傾城，有絲毫足以教人動心的美麗情感。

我們在最後一滴淚水落地之後如此地醒覺了：美女並沒有毀了野獸，而是新世紀的美麗「過程」，教人與野獸一起心碎。

二‧愛與毀滅


“他們不應該再試了，沒有人能比原版【金剛】做得更好。”已故的1933年電影【金剛】女主角Fay Wray如是說(她總共活了96歲)。在那部讓大蕭條的美國震驚不已的電影之後，迄今一共有不下10部的不同版本，還包括日本版的【金剛】(1938、1967)，但是還沒有哪部獲得同樣的成功，十次的失敗的「結果」其實意味著更多的是，影迷對最原始版的金剛的愛。

【無極】最是教人「驚奇」的地方，也正是【金剛】不斷被重拍的這個「過程」：我們幾乎在【無極】的每個場景都聽到(乃至看到)「愛」一再地被呼喚；每一次我們都以為這是片中每個角色的愛戀過程，然而，事隔不了三兩個場景，我們竟發現原來那些愛的言行本身就是「目的」。【無極】口口聲聲呼喚的愛與戀，就像【金剛】每被重拍一次，就令觀眾毀棄掉對新的金剛的美麗幻想，而重回到原始版的【金剛】之愛中。

【無極】說得很清楚的是，那是一個人與神共存的「原始」時代；只是影片中呈現出來的美麗與愛戀，都教觀者感覺不到「原始」的力量；愛情竟然跟片中的華服、美景，一樣地虛浮與誇大。幾乎從【霸王別姬】之後(【溫柔地殺死你】、【和你在一起】)，我們就再也感受不到陳凱歌在【黃土地】與【邊走邊唱】中，那股對人類情感的原始力量的追求。

然而，我們確實在【金剛】與【無極】中都看到了，這兩位東西方的大導演對電影的愛的追求；影片中所傳送出來的這股電影之愛的力度，我們在在感受得一清二楚。只是巧的是，也是詭異的是，這兩部電影竟然都出現著「從此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的信念－－在【金剛】是，女演員安被劇場製片瞬間解聘之後，她後來遇到劇作家(男主角安德列布洛帝)心灰意冷地如是說；在【無極】是，北宮爵在屠(了張東健飾演的崑崙奴所屬的雪國)村之後，對於劉燁(飾演鬼郎)的背叛族人行徑，如此感嘆地說。

在人類歷經了兩千個有文字歷史的重重經歷之後，這股「愛的毀滅力量」繼續在發威，只是這在新世紀裡卻包藏著一個更「原始」的難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這個問題，轉換到這兩位大導演身上，更教我們看到人類在新世紀中的一個新危機。

記得去年上映的一部情愛片【手札情緣】中，男主角初識女主角沒多久，兩人從電影院一起走出來後，男主角當街四腳朝天地躺了下來，女主角問他：「車子突然來了，你怎麼辦？」男主角說：「你得相信你自己具備感覺這突然的力量。」

現代人是在電影中相信電腦特效的，【金剛】與【無極】在這方面尤其玩得又凶又狠，只是問題卻是如此的諷刺：被狂速的電腦特效壓碾過去的影迷，在愛情的歧曲道路上很難「相信地感覺到」，在電腦特效橫衝直撞下的他們，還能接受到那股原始的落日美麗餘暉，因為影迷們親眼看到的是，電影這條原始大道已經被愈來愈沉重的電腦特效，壓得「粉碎變形」了(註)。

我們在【金剛】與【無極】所看到的「美女」，其實正是過度的電腦特效所整型出來的結果，而『她』正在行進的道路，正是一條逐漸毀滅電影這隻愈來愈不原始、愈來愈巨大的「野獸」的過程。

註：電影愈是著重電腦特效，電影鏡頭就愈是被切得粉碎，而落日餘暉之美既不是電腦特效可以做出來，更只能在不分鏡的長鏡頭下方能見其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