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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5/23


從今年坎城影展(2004/57屆)結束之後，我們會特別懷念張曼玉，懷念這位亞洲首席影后過去所帶給我們的「東方魅力」。四座金馬影后、五座香港金像獎影后、1992年的柏林影后(【阮玲玉】)再加上今年的坎城影后(【清潔】)在手之後，華人將失去這位過去詮釋東方女人各種魅力的超級女演員了。西方影壇已經因【清潔】將東方的阮玲玉徹底變轉為西方的張曼「慾」，張曼玉這次的坎城封后，不再是華人之光，而是「清潔」華人在世界影壇奪獎之光的開始！


自從【臥虎藏龍】在2001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勇奪華人影史上空前的四座奧斯卡獎至今，我們回頭一望卻猛然發現幾近唱起「空城記」：自從【臥虎藏龍】之後，華人影片便在四個世界一級影展(柏林、坎城、威尼斯與奧斯卡)，再也沒有重大斬獲；沒有最佳影片、沒有帝后、僅有林正盛在同年拿下柏林影展最佳導演。因此張曼玉這次以法國片【清潔】封后，格外撞擊著我們華人的腦袋，同時痛擊我們華人的身體。


張曼玉在【清潔】中飾演在垂死的搖滾年代(八零年代)的搖滾歌手，她和情夫(尼克諾特)沉迷於吸毒，情夫毒發暴斃後，她也隨即因持毒被捕下獄；六個月後出獄，她自力更生，還想將前夫的兒子接到身邊，並重新做人。張曼玉除了在片中演出一場非常逼真的注射嗎啡戲，還剽捍地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於巴黎街頭──這實在令人想起張曼玉這位法國導演前夫阿薩雷亞斯，他的偶像侯孝賢於1987年執導的【尼羅河女兒】，片中的楊林騎著那部巨大的野狼越野摩托車；更教人驚豔的是，張曼玉甚至在片中親口唱起英文歌，最後還在法國餐廳裡端起盤子。


張曼玉不僅繼續持有過去她在華人電影中逼真的生活感，對於西方放浪式的狂野生命情調，她也能演繹得教人口服心服。張曼玉在這部影片中的演技，於層次感中兼含內外張力，光芒與黑暗不斷四射，連好萊塢的評論家都驚嘆張曼玉在此片中的演技「叫人不寒而慄」。


然而，教我們不禁也感受一股寒意的是，這位在片中流浪在加、法、英、美的華裔女子，全片既無這位女子的華人過去(背景)，她更從沒有想到要回去一下她的家鄉(香港或廣東)；雷大導演事實上已經把片中的張曼玉「斬斷」為一位徒具黃皮黑髮的末世西方人。電影以張曼玉的旁白展開，她說她現在正與情夫(尼克諾特)在加拿大一家旅館裡醉生夢死。畫面上她跟尼克諾特坐在旅館外的車子裡猛吸毒品，他們的車子奔馳於那個充斥著煙囪與鍊鋼爐的小鎮，奔馳於那個搖滾樂垂死的八零年代。


【清潔】所要清潔的是西方人失落的靈魂，不過卻借重於一個黃皮膚的東方(女)人的「身體」；雷大導演其實對於東方文化很迷失，他唯一能掌握的只有東方女人的身體。回顧雷大導演在1997年拍的紀錄片【侯孝賢畫像】(他跟張曼玉首度合作的【迷離劫】拍攝於1995年)，我們不禁想到溫德斯這位1984年坎城金棕櫚大獎得主(【巴黎德州】)、1987年坎城最佳導演(【慾望之翼】)，他在1985年以他的影壇偶像小津安二郎為題材拍攝的紀錄片【尋找小津】，這兩部西方導演拍的東方導演紀錄片，教人看了都感到具有「迷失在東方」的異曲同功之「笑」。


張曼玉在此片中的東方身體加西方背景，其實看起來更像是個迷失的華人；這使得她那「原本」看來像是東方情調的生活化演出場景，比吸毒、搖滾、飆車更綻放出世紀末的西方情慾──將簡化的東方文化收編為狂野的西方文化的綠葉。這也正是章子怡為什麼在【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角色不如此片中的「Emily 王」的原因，因為在李安手中，東方也許可以被收編，卻不能做到「迷失在西方」的田地。


張曼玉(坎城時間)22日在上台領獎時說：「這是我生命中多麼特別的一刻。」我們不禁回頭於張曼玉在【花樣年華】中的傳統壓抑、【宋家王朝】中的高貴氣節、在【甜蜜蜜】中的忘情獨立，以及在【阮玲玉】中的脆弱謎情，這一塊儘展各種晶瑩層面的(東方之)玉。可以預期的是，張曼玉在登上世界影壇最高峰的未來之路上，她的身體將繼續被(無論是東方或西方的)電影人做盡為一片「叫人不寒而慄」的西「慾」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