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秀芷說她家附近一棵魚木樹開花了,已邀過幾個朋友去看,要我趁早也去。
她說全台灣只有少少幾棵魚木,那棵則是唯一開了花的;六層樓高的樹,開得滿滿的。什麼樣的花?她說有黃有白,模樣有些像九重葛。
我的朋友裡有一個「追花族」,知道哪裡有花,就會去朝聖。光是為了台北近郊的吉野櫻和八重櫻,就去了幾個地方。三月中,我躬逢其盛,跟著去了北新莊的天元宮。那舖滿了吉野櫻的群樹的確讓一個小山美得不得了;可是朋友說上個星期,她們更美。一臉的滿足,讓我理解為什麼過兩天她還要帶別人來看,接著還要去台南看蘭花。
我也喜歡花,可說實在的,在日本大阪看過花之博覽會,在荷蘭佐特密看了更大規模更讓人驚艷的花展,如今固然對於花「展」沒什麼興趣,對於山郊野外讓遊人絡繹於途的花,也不會特意去追逐。倒是自己動手種些小花小草讓我更有與自然諧和的感覺,更能享受生命的美。
像這幾天,眼見馬齒牡丹從合果芋腳邊、一串紅從彩葉草盆中密密長出來,就很感動。夏季裡,那本來是它們的家園,繁華過後換上別的植物;春天一到,她們卻急忙從地裡竄出。因為泥土裡保存著她們的花籽,所以能生生不息。
還有鳶尾花,不知為什麼今年一波一波開得特別多?以為這一波該是再見秀了,過幾天卻又忽然「飛」出數十隻鳶來。
能夠如此近距離地分享著她們的生機,比去看外面的花有意思多了。
就是樹,住家附近一排一排高大的菩提樹,也早教我目不暇接、驚嘆不已。葉子掉光時,襯著天空,灰白的樹榦有很美麗的「造型」,有時一閃神,還以為自己走在歐洲什麼寒冷的城市裡,忘了它名叫菩提。誰知兩天沒注意,每根樹枝上竟已長出了粉紅、粉嫩的葉子,再過幾天,葉子轉綠;換裝之快,仿佛春神喊一聲「變」的口令。
所以丘極力要我去看魚木時,我說菩提樹也很可看啊。事實上,台北的路樹都美,樟、白千層、木板、台灣欒、楓香、小葉欖仁,都給台北增添了可貴的人文氣息。現在說起行道樹,大家不會光說仁愛路的大王椰和木棉了。多虧有樹,台北部分建築和大街小巷才不會醜得那麼沒有遮掩、那麼徹底。
後來我跟丘說等她有空,再吆喝大家去看。她說花期有限,我說萬一到時花已謝,反正明年會再開;天下沒有什麼非(即刻)看不可的東西。
翌日,天氣不錯,想著世事無常,決定趁早去看。
和阿咩一路問人,後來從兩個女孩問到了溫州公園的方位。知道我們只是為了去看一棵花樹,年輕的臉閃亮起來,「好優閒,好教人羡慕喔。」
果然就看到一棵五六層樓高的樹,在溫州公園對面台電停車場的圍牆裡。果然滿滿一樹黃黃白白的花。
是很令人驚嘆,可我馬上想到我早看過它了。三四年前,剛離開職場時,我和兩位老同事三不五時會約了到「大世紀」看二輪電影,一百塊兩場,看得很過癮。然後走到新生南路一家冰果店,和眾多的台大學生一起坐在簡陋的椅子上喫芒果氷、草莓冰。有一回穿過巷子看到那大樹,我們說:「咦,這是什麼樹,花開得這麼熱鬧!」
想不到它是這麼希罕的樹,還有個特別的名字,魚木。
名氣還是很重要,就像那家冰果店,總有人慕名而來。現在對著這棵以前只曾詫異一下的樹,我遠看、近觀,又走入停車場,全方位把它看個夠--免得日後魚「目」混珠,把別的樹看成它。
對面水果行老闆笑著看我們,說它的年紀比他大,是「國寶」樹。真的?「你很福氣,時時面對著它。」我說。「它也面對著我。」那口氣倒是有「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亦如是」的自得。
他還說我們來得是時候,最近大雨不停,花說不定就要沒了。
回家後,查資料,知道它是落葉喬木,本名叫樹頭菜,白花菜科,花簇生末端,先長出白花瓣,再長黃花瓣。花卉像蜘蛛,所以英文名字就叫Spider tree。
「樹頭菜」聽起來可比魚木沒有「氣質」哩。菜,格局小了;能喫嗎?
之所以叫魚木,因為是魚木屬;但有人附會說因為台灣漁民用這種樹木製成魚的形狀,帶出海。
還有,每年從三到七月,魚木開花多次。只是,第一次綻放,比較戲劇性--因此也比較受到矚目吧。春天的第一場大雨,光禿的樹枝上長出嫩葉;第二場大雨過後,便開出白色花瓣,然後黃色花瓣。似乎雨是開花前奏的號角聲,提醒大家花之盛宴來臨了。
不過,這是資料上寫的;說不定這棵魚木每年只讓人驚鴻一瞥,不像香港眾多魚木,會開多次花。而且聽說它的年紀不大,算不上「國寶」。好在為植物添加一些傳說或故事,無傷大雅;如果因此能吸引焦躁的、不快樂的都市人去親近它,也是很美的事啊。
(這是去年寫的文章,因為丘秀芷又在招呼花友去看,所以貼上來,代為宣傳一下。沒有魚木的畫,就「竹篙鬥(接)菜刀」吧。畫的是從陽台剪下來的「軟枝黃蟬」,也是一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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