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那五六個台階,我便變成一名星探,開始集中精神,琢磨著找誰當下一場秀的模特兒。然後對著色彩繽紛的環肥燕瘦,專注地評比、比對,看誰和誰的造型與膚色好看,又能夠互相配搭,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我面對的是水果或蔬菜;因為這陣子我在上素描課,畫靜物。
炭筆和粉彩。
上一堂的作業我畫的是茄子蘿蔔香蕉之類尋常蔬果,這日我想找一樣同學畫作上的異果,樣子像心臟又像桃,黃綠色的。那同學畫得極好,問她那是什麼東西,卻說不知,人家給的。
運氣真好,這日一眼就在水果攤上看到她的芳蹤。只是色澤比較成熟,呈金黃,水果販說她叫仙桃。聽我說買去畫圖,他興奮地拿了幾個,說疊起來畫很好看。疊起來?又不是要拜拜!而且不便宜,我只挑了一個稍大的。六十五塊。
一向不愛吃楊桃,但因它造型「繁複」,又不曽畫過,便選了一個邊緣比較有型的。這個便宜,才十元。仙桃對楊桃,聽起來很「桃」氣。
再買兩個表皮一層白粉的台灣脆柿。
幾乎是熟透的仙桃,一邊畫一邊聞她的香氣。
老師教我們完成炭筆作品,再塗粉彩;一方面可以多練習明暗肌理,一方面底下有炭色比直接畫粉彩有質感吧。花了兩個小時才完成炭畫,次日從冰箱請出仙桃時,她的香氣更濃郁,不小心還碰破了皮──真是吹彈即破的肌膚。
上網去查,知道她原名蛋黃果egg-fruit,屬山欖科熱帶常綠果樹,原產於古巴及南美洲熱帶地區,民國18年由菲律賓引進台灣試種。果實約在12月間成熟,由深綠、淺綠、黃綠,而金黃。
商人有創意,賦她予仙桃的名字,人家會樂於拿來當供品吧。金色的,過年時想必也很受歡迎。
用了好幾色粉彩筆,才算找到了我要的顏色。一層一層地塗,沒用指頭去「推」勻,便呈現黃、綠、金各種細條紋的表皮;走離畫架一小段距離去看,自我感覺更加良好。畫楊桃時,思想飛越到三十多年前鄰人的一句話,說她婆婆「楊桃兩粒,十歛(瓣)」。台語「十歛」,與什念(碎碎念)同音。還好只畫一粒,「仙」桃不必消受它的嘮叨。
畫好後,剝開仙桃來吃,橘黃色的果肉果然乾鬆似煮熟的蛋黃,也像黃心地瓜。
至於那顆楊桃,邊緣從原先的透明綠轉成淡淡的褐黃,也適合吃了。
也曾因為看到同學畫一種很好看的水果,特地去尋覓。一向只看過檸檬黃的酪梨,在峇里島旅遊時,天天喝酪梨果汁;紫紅色的卻不曾見過。
這回是在超市與她相遇,叫紅色西洋梨。
她和新鮮的百香果都有結實緊致的「肌膚」,比較容易表現「光」;不管是炭筆或是粉彩,畫起來很快有模有樣。把它們與一個多年前從苗栗一家陶窰帶回的甕擺在一起畫,竟然給了我母雞帶一群小雞的聯想。那些「小雞們」像啄米,也像三三兩兩各成一組竊竊私語。
畫水果附帶享受的,是它們飄在空氣中的香。百香果與蘋果的氣味最纏綿悠遠,難怪曾有作家說熟透的蘋果是他靈感的來源。
事實上,光是凝視、觀察著被我配置在一起的水果,心中就有著「豐收」的滿足,還有對於自然界的感動和讚嘆。
洋葱和金(南)瓜也是大自然了不起的藝術作品。它們最耐保存,安靜地釋放南方燦爛的陽光;我總是畫好了其他嬌貴的果蔬後,才從容地為它們上妝。
再平常的蔬果在學畫的我眼中都很美很「神奇」,得搶著在它們被烹、被吃之前留下姿容,所以畫得很勤快。有時變換它們的組合排列,還不只畫一張。兒子則說,「它們被你畫時不知會不會很害怕?」
剉咧等?應該不會,所有的模特兒都怡然地在桌上漸漸成熟。百香果皮慢慢發皺,香蕉長出了斑點,西洋梨緩緩由深紫而紅得透明。精準的畫家大約可以表現它們一時一刻的變化,就像隨著光線的移動而變化物的面相一樣。我沒有那能耐,「自由心証」就可以了。
百合花更不會有「憂患意識」。花不好畫,我一邊畫花瓣一邊看花苞緩緩地綻放。跟不上她的進度,上色時我幾乎無所適從了。
好在老師強調的感覺是拙,是風格;不要我們用手去把顏色抹勻,而是要留下不同方向交錯的筆觸和肌理。
於是我「手隨心轉」,找不到適合的顏色時,就一再試一再重疊著畫,常常畫成了亂針繡。這也是粉彩好玩、可親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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