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我就讀的女校校刊裡登過一篇很有趣的文章，一個小女生抱怨她晚上補習的地方在一座男校附近，每晚她補習前習慣去的麵攤總擠滿了一堆又一堆的男校學生，於是由於「在一堆男生面前向老闆堅定的喊出：『我要吃大晚乾麵』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使她只好每晚在老闆的想當然爾以及自己的欠缺勇氣之下，接受一碗半飽不飽的小碗乾麵忍著餓補習一晚上。
每天經過學校後門的割包攤，或者站在這個割包攤前面等買割包的時刻，看著令人已經有點小眼花撩亂的〈價目表〉總讓我想起在女中校刊讀到的那個故事。從前的割包應該是一種很簡單的食物：五花魯豬肉、花生糖粉、香菜、酸菜、外夾白乎乎的麵皮，諸如此類。我是說，從前我們應該也難以想像一個賣割包的攤子為什麼需要琳瑯滿目的價目表，但如果你有點理解現在滿街飲料攤子的一般運作情況，就會大致明白我想要描述什麼事：十年前的人買飲料應該比今天的人買飲料要隨和得多吧？我要喝一杯珍珠奶茶、一杯泡沫紅茶或者一杯檸檬綠茶，頂多就是不要太甜或甜一點的附註（多半說的人也只是說說，對做的人也沒有什麼實質的效果），前些天我才聽一個紅茶攤的老闆娘抱怨：過去她做生意多簡單，早晨起來煮好紅茶綠茶各一大桶，固定的糖量加好冰起來，客人要的時候倒出來就是了；現在可不行，來喝紅茶或綠茶的人要求得可專業了：半糖少糖無糖或三分之一糖，來十個客人要喝「正常糖」的可能只有一兩個，而且當客人沒有那些關於糖量的附註的時候，老闆娘還得很不放心的問一聲：「糖量……正常嗎？」──後遺症便是到了吃飯時間，攤子大排場龍還得常遭抱怨：「做飲料而已為什麼這麼慢？」
回到割包攤，當代攤販多半也秉著一種多角化經營的理念，我們的割包攤除了賣割包之外當然也要賣賣四神湯或貢丸湯什麼的，但除此之外「割包」本身也再不是一種單純的食物，價目表上明定五花肉割包、純瘦肉割包、火腿蛋割包、牛肉割包或荷包蛋割包等等，定價各有不同，看似配合現代人多樣選擇的胃口，其實更重要的是也配合了現代人多樣選擇的健康需求。
由於是在大學校園周圍的割包攤，經常觀察這些事情就更顯得有趣，當我站在一堆男男女女中間排隊買割包，就突然很可以體會我的高中校刊當中那位乾麵美眉的窘迫處境──站在一堆光鮮亮麗又青春有勁的青年男女之間，我是說，尤其當你也身為一個青年女子，要擺出一個大無謂的姿態喊出：「老闆，我要一個五花肉割包。」其實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啊。
「三個五花肉割包加蛋。」這種字句通常只能出自健壯（或有點點過肥）的大無畏男子口中，一個個纖瘦可愛的女學生通常都只是怯生生毫無氣魄可言的：「恩，我要瘦肉的就好了。」最好也是不要加蛋，重點是，只有瘦肉的割包吃起來怎也不對勁，更狠一點的就會叫份火腿蛋割包，那吃起來跟兩塊麵皮夾酸菜簡直差不了多少，每每站在人群當中無比尷尬的我，只能懷著一點點的心有不甘告訴老闆：「給我一個牛肉割包好了。」脈絡外，反正牛的肥肉想必是很難吃的東西吧。
綠茶之外、割包之外，可怕的是豬腳麵線也被侵蝕了──前些天與朋友去一家「老闆人很好」的麵店嚐鮮，當我對著價目表審視再三，橫下心決定無視於一整間麵店人群的「渙散監視」堅定的說出：「我要吃豬腳麵線。」時，沒有見到朋友絲絲忍受尷尬的表情，反而樂呵呵的看著我，再我還來不及奇怪的時候，老闆已經體貼的公佈了答案：「可以選不太肥的喔，小姐要吃不太肥的，我幫你弄，沒問題。」
真好，那真是再也不會有問題了啊。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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