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實踐大學營養系「肥胖糾察隊」運動的呼聲還在耳際,近日媒體報導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體重五十公斤的俄羅斯芭蕾舞名伶,最近因為太胖被開除;一名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體重五十三公斤的廿二歲女子,日前疑因減肥致死;甚至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高、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的模特兒還喊著要減肥。如果能夠理解一百六十七公分體重五十公斤的舞者會因為太胖而被開除,我們當然也就不難想像依百七十二公分五十三公斤卻減肥致死、或者四十五公斤的女模特兒會覺得自己必須減肥才過得下去的案例。
就在實踐營養系的肥胖糾察隊事件之後,媒體報紙隨即公佈了一個各大學新生健康檢查的體重狀況調查數字,令人驚異(其實也不大驚異)的是,完全不似各種廣告媒體所打造的「現代人因為飲食過於精緻所以普遍肥胖」的社會圖景,各大學新生入學的女生當中,體重過輕的人數佔三成至五成的比例;體重過重的人數則總體而言不到一成。
醫學報導因為減肥過度而引發的飲食失調(厭食)症「患者」的人口聚集在十至三十歲的女性(適巧也是媒體廣告的減肥訊息尋找模特兒或直接訴求的對象,而完全與社會上「因為享受精緻飲食而經常肥胖」的那些人不大相關),而我們往網路自發的減肥社群裡面去觀察,則會看見更「適巧」的雷同現象,以及,一個「視覺道德」、「審美醫學」的有趣社會。
好多年前我還剛脫離兒童的身分不久,在電視上見到一個國外大型的選美節目,一位金髮高挑的亮麗美女走上台前,選美秀上挺著大肚子穿個筆挺的黑西裝的男主持人笑呵呵的訪問金髮美女:「此生,若妳不是從事模特兒的行業,妳最想完成的心願是什麼呢?」金髮美女毫不考慮的閃亮著大眼睛回答:「我要嘗遍天下美食。」聖誕老人似的主持人笑得樂不可支,美女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全部都要吃兩遍!!」全場都哄堂了。
飲食作為人類生物存活的重要基礎,必須成為人類因應其社會存活位置需畢其生之力抗拒的「問題」究竟意味著什麼?在年輕女性普遍過瘦的醫學警訊裡,醫師們最大的恐嚇與告誡便是「過度減肥會檢調女性性徵」的危機預警,然而已經有不少學者這樣主張:時程越接近資本主義發展極限的當代,標榜禁欲與纖瘦美感的女性身體標準會越趨於嚴苛;當女人的生殖/生產力不再做為生物性的審美基礎,取而代之的是「趨近於男性」的無性徵、不生殖(因而不會間斷勞動)、與男性可以承受同樣禁欲道德的女性身體,則並不是令人覺得意外的事。
模特兒作為一個社會身體圖像的範型的確可以告訴我們一些事,而如果上述關於資本主義性感標準的理論屬實,那麼減肥過當的「厭食症」作為一種疾患的思考則顯然必須被審慎考慮──也就是說,在我們的社會中普便瀰漫著關於「健康」的兩面論述:審美醫學、「健(康)美(麗)」的身體圖像屬於電視上醫學過瘦的女人;而生物醫學、適合生殖並且符合醫學健康的女人則是「適度減肥」、不過瘦的女人。那麼,夾殺在這般兩面論述當中的女人與厭食症的關聯就不能再是簡單的「失調」與疾患論述所可能涵蓋,反而是一個高度社會適應、高度理性的主體選擇了。
當社會對女性身體的高度關注已經到了完全脫離社會事實──也就是所有的女人被社會告知應當要減肥、但社會中真正的過胖者卻並不集中在這些被告知要減肥的女人中時,「性別歧視」的變貌當然是我們必須面對的重要問題,易言之,真正「疾患」而需要矯治的當然也就不能再是這些厭食減肥的理性主體,而是社會關注與社會事實高度不均衡的這個外部環境了。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10/7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