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賣場翻閱了一本據說全球風行的兩性關係「聖經級」技術手冊:男人需要讚美、女人需要安慰(蠻符合我們對兩性特質的理解);男人低潮時需要洞穴(他需要一個人想出解決方案而不要別人給建議──才能維繫他穩定的自我認同,才不會使他懷疑自己)、女人低潮時需要傾訴(她需要你表達大量而堅固的支持,她才有力氣繼續走下去)。
誇稱「戀愛聖經」的確不愧是字字珠璣、鞭辟入裡,我們有十足的理由可以預見按照讀本內容亦步亦趨地操作戀愛關係,愛情生活絕對可以順利無礙──男人是在「成為勇者/英雄」的要求中長大,女人則是在綿密細緻的「說故事」訓練中長大,這種差異模式其實相當明顯而可以理解的,不是嗎?唯一的問題是:在異性戀親密關係當中,兩性的差異何以不是價值選擇的差異而僅僅是習慣/風格問題的技術性差異?我的意思是:回到親密關係的本質,我的女性朋友唉嘆:「女人要的愛情關係,莫說男人不能理解──而是那根本就有害他們的生存。」也可以準確的回應愛情技術手冊所提出來的一些要點:當一個人遭遇困厄時,只希望一個人躲起來單獨克服困難險阻,不需要安慰、支持、或任何形式的情感支援時,「親密關係」對這個人的涵義究竟是什麼?
離開了技術手冊,回到通俗羅曼史故事──偶像劇情裡,小路暗戀學弟阿堅、阿堅暗戀學姊阿得、阿得暗戀學長阿光、阿光則暗戀前女友的妹妹小路。所以阿光從來不會看見阿得的存在,阿堅則對頻頻示好的小路報以近乎殘酷的冷漠以對。但故事的尾聲,小路以先知姿態告訴阿光:「不要錯過了你身旁更值得珍惜的真愛。」使得阿光豁然領悟了阿得的艱苦追尋其實多麼珍貴,而阿堅也在小路的迄而不捨下終於發現小路「其實也蠻可愛的」;最後,阿光在阿得經常逗留的公園裡頭親吻她、而小路則在阿堅每日報到的麵攤與他共進晚餐。
羅曼史故事的正常堅持──女人才是愛情裡的先知,她的愛情必得回報,因為她的愛才是男人必須努力企及的「真相」。在這樣的愛情敘事裡,任何一個男人過來質問我:「此般『理想』究竟可能解放什麼?」我都會啞口無言。「愛情是世紀末最後宗教」──這個描述的確扣上了一切流行媒體所再現出的羅曼史敘事,愛是永恆的追尋、是神聖化妳與「那個必然的人」之間堅固聯繫的所有企圖,是值得犧牲一切、需要反覆誦唸再三用堅貞的信念去完成的「終極○○」(另一位朋友說這個○○很像「天堂」:你需要用全部的努力去「達到」它,之後就「什麼也不用說的幸福美好了」,放到偶像劇情裡頭讀,這個描述其實還蠻貼切的。)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事實上,無論愛情技術手冊,或偶像劇羅曼史故事,在多數的時候幾乎都是用來滿足女人的需求──女人在愛情中的困頓不滿足、女人在愛情理想匱缺乾涸時的補充劑。而我們反覆申論的「愛情理想」──愛情概念的革命與進步之可能性似乎在這兩者中間都不可能實現:當我們只談技術而不過問價值問題時,革命如何可能?當我們必須懷抱不能懷疑的堅貞信念時,「進步性」又可以從哪裡產生?
於是問題是:在企業經營般的技術探討與宗教狂熱般的神聖信念之間,有沒有別的可能?
比如說,將愛情的命題置放在世俗理想(如同藝術作為一種理想、文學作為一種理想、解放作為一種理想、社會運動作為一種實踐著的理想)的位置,必須為之注入怎樣的嶄新意念與想像、或新的操作模式?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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