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著月經總也不來的那時,去年的九月五號,我做了一個異常詭異的夢,夢見我到了一個比較像是「神醫喜來樂」裡頭古代半開放式的、類似今天人們去台對給人算命的場所(夢裡頭我認定那個地方叫做藥房)想要驗孕。大夫要求驗尿,我就拿了一個紙杯,裡頭裝著我的尿。然而紙杯裡頭的尿液卻呈現了一種奇怪的、猥瑣的淡褐色,液體裡頭並翻騰著一些如雲霧的濃濁物,我看不清,大夫卻很肯定的說裡面有蟲。
夢裡的大夫是一個比較像江湖郎中的中年男子,他說我沒有懷孕,月經沒來的原因是我生病了,而且這病,跟我無論如何也看不見的那些蟲有關。並且言之鑿鑿的說我的月經在十月六號就會來了。
後來我一直想著在哪裡看到的經典,裡頭一個佛,說女人身臭穢不淨,我在想,也許不知怎地那臭穢不淨的指控也就灌進了我的意識──或者我本來就一直覺得身體是臭穢不淨的;我們的確有很多證據確證這恥辱與指控,我們需要從小學習那麼多與肉體有關的小知識,諸如在適當的時間喝四物湯等等;以及懵懂驚懼地面對那麼多酷似某種懲罰、卻總陰魂不散的奇怪分泌物。我總是絮絮叨叨反覆說我的夢,尤其跟身體有關的地方、尤其伴隨著一種無力抗拒的恥感,夢所說的,比我有意識的思索更犀利、更具爆破的可能。
十六歲我讀女子高中時,被更複雜的恥感所纏絆包圍:對比於週遭嬌小可愛的女生,我的身體太過巨大到無處藏匿的地步──身體使我變得顯眼,而那個使我顯眼的東西卻正是我總想藏起來的東西;我所表現出的過於不順服則使得這個身體成為更受矚目的標地物。總之,就在留級第二年的期末考,我心寒心慌的知道自己將也許被退學,走出校門前進廁所發現內褲已經沾滿了血卻毫無所覺,就在這樣內憂外患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走出校門,突地一陣怪風起,掀翻的百摺裙覆上我口鼻,在我還來不及消化那沾染血漬的內褲曝光的衝撞時,已經見到馬路對面年輕男人的笑。
很電影的情節,突梯的畫面與諸多曖昧張力,我常想我這樣的女人──一個始終沒有機會、沒有努力克服對自己身體的恥感的女人,怎麼有能力與人建立親密關係、怎麼能夠享受以及為他人提供快感?當恥感不能被克服的時刻,我如何能誠實的告訴我的伴侶我需要怎樣的對待?
到一日我夢見一個美好景象:在陽光刺眼的街道,我極自然的伸出手往我愛侶的下腹探詢,想要觸摸他的陰蒂甚至進入他的陰道,男人陽光下的微笑感染我也使我愉悅,而我就那樣理所當然的認定,在他陰莖的後方兩股之間,有我的陰道,且我因此有能力給予他快感並讓他感受我的。
恥感只能藉由暴露、攤開、分享而被破除──夢將醒的時刻我甜密的笑,我的陰道在他的身上一點也不是恥辱,而是神秘的賜予,彷彿分享與交流的可能由此創發,而那再也不是一個只製造蟲與病與焦慮牽絆的地方。
愛情也由此可能。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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