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編者序》
完成一本書的告別:I will miss Us !
作者:淫妲三代
這是一本溝通與說故事的書。
從性林出版社林獻瑞先生與我們洽談出書的想法與可能性以來,規
劃目錄章節、決定書寫方向與分配進度內容,到真的著手開始寫,到文
字大致完稿,乃至於我們終於有了「一本書」的臉面──這中間全部的
時程,花費了比我們預計的整整多出了兩倍多的時間,以致真正可以出
版的時候已經比計畫時預定的時間慢了四個月有餘。
但是我們(即便我已越來越不能自信地指出,我們是否還有一個輪
廓清晰的「我們」可以在那裡供我們指認)溢出計畫外的這些耗費與延
宕,卻沒有一分是被浪費的;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這溢出計畫之外的
這麼多延宕,現在您捧在手裡的這本書(我多麼驕傲自己可以堅持至說
出這句話的此刻),它的質地、它的內容、它所能帶給你的震盪,才遠
遠地多於您手中所握住這本書的重量。
從最淺顯的意義上說,工作時間會如此地溢出計畫之外,其實正是
因為我們一面工作一面移動、在寫作中思索,而在思索中漸漸離開我們
的初衷。從獻瑞預想讓我們做一本單純呈現多元性樣態的愉虐性愛手冊
、到社群中想要做一本社群的集結與實踐記事的這些不同發想,其實都
沒有貫徹到最後。──亦即,原本社群構想中的計畫,就是要把「皮繩
愉虐邦」這第一個台灣本土公開的愉虐社團的發生本身當作是這本書的
主題,也就包含了台灣皮繩愉虐的存在歷史、實踐串聯、文化成型,以
及地景長成的諸種過程的一份「全紀錄」。因之社群內部對這本書最開
始的想像,就是皮繩愉虐邦的網路創作:那包含了愉虐個體戶們的調教
紀實、奇幻文學、技術指南,各式各樣的聚會發聲,以及愉虐份子藉由
「社團」地看見彼此,而進一步發展真實的、社會參與能量的文化力道
──這些都是我們原本設想與冀望於這本書的內涵種種,但是一如我們
生活中所有的事情一樣,「指導方針」坐落到實做的過程總成為偏誤,
於是不能諱言地,這就成了一份偏誤後了的作品。
這是一本溝通與說故事的書。
或者讓我至少這樣說:這本書的創作過程是紛亂的,包含了題材的
擬定、寫作的構想乃至完成,過程中我們計畫了許多又拋棄了許多其實
珍貴的素材:我們捨棄了原先使我們興奮的「虐戀百科全書」的想法,
因為我們發現在做技術指南之前我們其實還有很多不同的話想說;我們
原想要做一個「文化」的呈現,但最後我們終究只能在寫作裡成為「個
別的」我們自己。──於是誠實地說,這僅僅是一本溝通與說故事的書
。作為這本書的主要編輯人之一,我在這本書的每一篇文章進入本書之
前就都深刻地讀過他們不下數十遍,映照在每一個寫作者的真誠、與他
們生命中的發生所雋刻於這本書裡的風貌,使我再不敢誇稱這是一個「
台灣虐戀文化的」什麼書──保守地說,畢竟存在書中這幾個人之外的
、更為豐富紛雜的愉虐實踐樣態我們不知道、於是也不可能挪用任何總
括地代稱;基進地說,則是回到這本書的所有作者們所面對的自身:他
們以真誠的面目示人,他們切割下了一塊他們的生命風景,如此深沉又
如此血淋淋──那麼,就不要再讓我們框出一個類目,教他們去進入我
們知識系譜的某一塊:例如什麼什麼文化;蕪雜的不需要框,嘈亂的就
成為他們自己,他們的名字──這,最後於是成了一本,溝通與說故事
的書。
這將有可能是台灣第一本,本土的愉虐實踐的手記與文化側寫,「
第一本」意味著在我們之前沒有、在我們著手寫作之時沒有、在我們構
思發想的片刻沒有,沒有文本、沒有歷史可供參考、沒有脈絡可資依循
,一個認識上的洪荒狀態,我們沒有名字,於是只有一個一個散落的故
事。
因此容我稍稍僭越地這麼說:如此誠實的紛亂、如此亮麗的蕪雜,
其實也正就回應了皮繩愉虐邦的背景、與內容、與所謂宗旨,與運作的
規則。他們沒有名字,所以一切就是他們自己,尚未進入類目,因此不
被裁切的。
是以這是一本溝通與說故事的書。我們沒有別的話可以借來說我們
自己,除了我們的故事,除了說出來、以及碰撞地試圖溝通。
是以完成一本書的告別,獻瑞要求我以此短文說明這本書的臉面如
今何以長成如此我們之前都未設想的模樣,我卻只能說:紛亂蕪雜就是
我們,建邦之時叛邦已成宿命──且不提這句血淋淋的預示多麼準確地
說明了本文出現得這麼頻繁的「我們」這個集合代稱的虛妄。
前兩日重看墨西哥女畫家芙烈妲的傳記電影《揮灑烈愛》,進入尾
聲之前她那分合多次的老公重新向她求婚,說:「I miss us.」
我想念,「我們」。一句簡單的話震得我五臟俱裂,被想念的是必
然在失去的,而那「我們」裡頭有什麼呢?什麼在變化生成,什麼在逸
動鼓譟,什麼東西粗礪地磨壓,什麼東西必然征戰必然背叛。我們。
在完成這本書的時刻,「我們」就離開了,不再是基於這本書的「
我們」,不再是我們。這或者是作者已死的一種歪讀,但我僅僅是個編
者、也僅僅是諸多作者之一,卻正在說我沒有資格說的話,我們。
於是我要再最後一次僭越地說:我們是皮繩愉虐邦,我們沒有集合
與實體,就算我們化為一本書;我們在說故事,那是真誠的溝通姿態,
但是不要忽略我們的惡意戲耍,因為我們沒有集合與實體,而這只是一
本,溝通與說故事的書。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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