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為二零零一年箱屍案正名平反的文章「他叫虐犬，他是我乾弟。」的作者黃鐵軍，日前與劇場導演鍾得凡、臨界點劇象錄劇團合作的實驗舞台劇＜在夢裡醒著˙在痛裡快樂＞於四月二三、二四、二五日三天晚上在台北白水藝文中心演出，劇景穿插黃鐵軍的個人獨白、生命與情慾歷史，嗅聞軍裝、對「軍人」男香的刻骨迷戀，與我一同觀劇的男性朋友後來小聲說到對「軍服戀」的不理解及（小小地）不適感，我們都有些不適，我想，張著第一齣ＳＭ主題劇場的大旗，來觀劇的各色人馬都帶著特定的期待而來，大家都有些不適，不過回歸ＳＭ本身，特定意義的「不適」不就是我們需要的嗎？
戲劇起始，舞台角落狗籠裡瘦小的身影、以及台前妝畫起來看上去很像國父的鐵軍大聲朗誦他的ＳＭ法則，關於權力的（其實）被動、「ＳＭ」活動在看來呼之欲出的「運動論述」上必得出現的平反語言：「支配者的權力來自受者的施予。」狗籠裡的第一人稱，映射到虐犬箱屍案的新聞歷史，讓人有些心驚又感到小可憐似的可愛：「西莎看起來雖然很好吃，可是吃起來一點味道也沒有。」、「一個人關在狗籠裡超過二十四小時，真是無聊斃了。」我幾番險險乎笑出聲來，又在嘹喨的軍歌、宣教似的嚴肅旁白中感到莫名尷尬的焦慮、坐立難安，如同男性友人的「不適感」，我們的經驗我們一以貫之的正確、還有痛恨，軍隊是多麼討人厭的東西，那麼壓迫那麼偽善不正義的……！
當代以ＳＭ為主題的大眾文本總少不得一種溫言軟語的精神分析口氣，像鋼琴教師裡的情人與母親：確切地同情與調說著「她」不被同情的生命歷史，缺席的父親、控制慾強的母親，造就了這個ＳＭ變態（變形扭曲）主體的「結果」，情人的驚懼難安與冷漠逃離又把悲劇推向最高點，這是ＳＭ，也曾經是、或者仍然是我們所熟悉的所有「（變）異主體」生命的敘事格式──「因為，所以」：因為他小時候（爸爸媽媽，隔壁鄰居的怪叔叔）……，所以他變成了……（同性戀、雙性戀、變性慾、變裝癖）。「因為所以」的故事格式尤其又往往有精神病理學似的科學支援作為支撐（虐待被虐症、性別認同錯亂病），而讓推論聽來更加可信而堅固。「要平等、要自由、要正義」，戲劇尾聲鐵軍伴隨自慰高潮（加上）梅爾吉勃遜「英雄本色」悲壯淒厲的那聲「freedom！」式吶喊，與嘹喨軍歌、宣教式旁白般教我做立難安的的不適著，一種尷尬到強忍雞皮疙瘩的警醒──「同志運動」的平等自由正義是什麼意思呢？要結婚？要當兵？要盡情做愛、要過情人節？當然還有更嚴肅的時候，比如說要不被騷擾、要拒絕迫害。「正名」的重要一大步，當然是先掙脫「因為所以」的故事格式，「我就是這樣，因為我有快感。」除此拒絕更多解釋，軍服有什麼好戀的？為什麼你喜歡被關狗籠？你有病嗎？你「為什麼」喜歡被插肛門？
也許因為革命熱血就是讓人亢奮，所以我們即使在此承平時代被革命意像所勾動的時節也要強迫自己一本正經地百好嚴肅架式：要平等、要自由、要正義！細細收起難免洩漏猥瑣的快感表情，對訴求「虐待被虐症」之正名的、尚未發端而似乎即將來到的「運動」而言，「平等、自由、正義」的戲謔作為「性公民權」繁複的運動歷史本身的顛覆諷刺簡直再犀利也沒有──帶著治療口吻的溫柔醫師請你滾蛋，因為我的腦筋清楚得很；帶著救贖義憤的正直革命家也可滾蛋，因為這裡的壓迫曖昧不明，我是說，可是，為什麼你從不肯承認革命與你的性亢奮、或者軍對國家與我的性亢奮，從開始，就始終是這麼卑微而、猥褻、的存在物而已呢？
軍隊與義憤的革命，那作為壓迫意象與受迫者的痛，從開始到最初都沒有離開與Ａ片或其他色情素材同等地位的「社會運動」們，你與我們坐立難安，行文至此，你也許誤會了但其實我一點也不反動，我真正想說的是，未來常常久久的革命運動家們，如果將這發想契機看作一個邀請，那麼這個邀請的內容就會是一句明確的話：讓我們，誠實而坦白的，用力猥褻下去吧！
是為觀影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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