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弟弟跟小舅為了一本故事書爭執起來，媽媽焦慮；另一個餐桌上，外公跟大舅為了我們國家的經濟政策吵得嚥不下飯，還是媽媽焦慮；朋友夫妻一道出門遊玩，路上塞車男人暴怒，女人看向車窗外頭不發一語，隱約地不安。
「問題是我們所生存的資本主義社會，有一種東西叫做公領域而另外一種東西叫做私領域，前者被賦予了比後者更高的價值的時候，女人更容易為了得到職場的工作機會而感到自己『幸運』，並且失去對家戶內所發生的剝削的憤怒……」一面喃喃自語像是在背誦經文一樣地回想書上的話，並且據以編造出一些句子假裝成我想說的話；我在街上繞一圈，越過許多吃食的攤子與郵局捷運站，到達下一個街口轉身，一長排的美麗店家：粉色的玫瑰花戒指古銅色星座耳環、桃色薄紗上衣還有亞麻的寬管褲上綴著銀白的花紋邊，迅速的沉浸在細小瑣碎的美麗情緒無法自拔的時候，我會像個真正的笨蛋，貪婪而且飢渴地凝望每一座軀體並且幻想自己成為那些軀體的可能。
街角（好像不相當地像人家所說的公領域的意思）陳設愛的可能、慾望的色彩繽紛、我與其他同類不交流便能共享的秘密心事（也一點都不private的樣子），我想起上次與女人來到這裡，她說她想穿得美美的戴起耳環一個人走在河堤邊讓風吹過她的頭髮，「不不不我才不要男人在畫面裡，」因為只有這樣，徹底的一個人還有很像舞台佈景的地方，「才會讓我覺得我就是那種很漂亮又很酷，大家都追不到的那種女生。」哈哈哈我們就哈哈哈的笑，這番話聽起來實在太蠢不過我們都知道那其實很嚴肅的。然後低頭看看自己現在，的確符合徹底「一個人」的耍帥條件，卻忘了要好好打扮這道重要的程序。
女人的「出現」就是異的出現，我們都要好好的記住這一句話，就像personal is political一直都是一句重要的教條，另一些時候我多麼熱烈地參加女人間的八卦討論會，像是節慶裡頭婆婆媽媽們的恩怨情仇、「手帕交」們的婚宴上誰誰與誰誰對話當中瑣碎的字字句句，帶著即使課堂上也從未發生過的追根究底的熱誠字甄句酌地分析講話那人的內在發生了怎樣細密地情緒機轉，目睹這一切的男人嘆為觀止說妳們女人真可怕，我則氣定神閒地微微一笑，開始背誦書上的另一段句子：「女人天生就會陷入無止盡的符號浪費與毫無效率的溝通，那些在男人看來沒有一點意義的細節計較對女人而言都是不可以忽略的重要差異。」你看我把一件多麼生動有趣的事情也可以講得這樣貧乏，有效率的語言有時候就是這麼討人厭。
再吃一口冬粉。我該怎麼討男人喜歡或在這中間生存下來？我是說我的老師是男人同學是男人，我的生活裡所有的觀眾與評審，怎麼搞的重要而且最麻煩的那些都是男人，而絕大部分的時候我連與他們溝通都做不到。一開始的時候我想寫些關於情感關係或者情緒壓迫的事情，然後又想這與我的觀眾們何干呢？這與我麼自戀自溺又有些什麼連結呢？儘管這一切相當有可能只是節慶過後的低潮仍然擺盪。
如果可以無視於那些評審與觀眾，下次我一定要勇敢地更加自戀一百倍。
原載台灣立報 2004/2/03 性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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