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我以前寫的這篇舊稿﹐許多人還沒看到﹐今天重貼。
土耳其是介於中東與歐洲之間,無論是中東的阿拉伯國家,還是歐洲國家都對他愛恨交加,祖輩突厥、回紇(維吾爾)從中國西北部到中亞,直到八世紀大批改信伊斯蘭教前,曾信奉過薩滿教、祆教、景教和佛教,一路西進到伊朗建立伊朗塞爾柱王朝,再到小亞細亞(今日土耳其的亞洲領土部份又稱安那托利亞)建立小亞細亞塞爾柱王朝,和東羅馬帝國(拜占廷)分庭抗禮,以後塞爾柱帝國在十三世紀蒙古人入侵後瓦解,分裂成各自為政的諸侯小國,其中在西方的奧斯曼侯國開始西進蠶食衰弱的拜占廷帝國,一直打到多瑙河畔,又回頭東征。
統一小亞細亞後東征西討建立鄂圖曼帝國(或稱奧斯曼),十六世紀是鼎盛時期,十七世紀進入停頓期,十八世紀是衰微期,一次大戰後因為聯盟德國的戰敗而淪為戰敗國,西方列強便以維護境內各少數民族安全為藉口行瓜分計畫,所謂“東方問題”的出現,是以西方觀點來看中東阿拉伯各民族問題,為英法勢力進入中東對抗鄂圖曼統治而製造的。
在帝國腹背受敵,希臘又在英國支持下試圖收回在小亞細亞西部和北部的“故土”時,凱莫爾將軍抗拒當時在伊斯坦堡已經成為英國傀儡的皇室,以小亞細亞人民力量為後盾,從安卡拉發起解放戰爭,趕走占領軍,建立政教分離的土耳其共和國。
此後放棄在中東與歐洲的帝國“故土”,安心在歐亞大陸之間作一個橋樑,守著兩個海峽,因為是個通道,歷史上便是各宗教文明經過與交會的樞紐,自然有殘存下來的文化影響,造就土耳其跟中東阿拉伯國家不同的伊斯蘭文化,飲酒、不包頭巾,或不作禮拜,不上清真寺....種種教派林立,基督教、天主教教堂、猶太教會所、和伊斯蘭清真寺同在一條街上,是西部伊斯坦堡或東部馬爾丁,南部安他克亞,北部特拉布棕可見的景像,而薩滿信仰痕跡也還保留在民間的伊斯蘭信仰中。
是的,一個容許如此多宗教存在,卻百分之98人口是穆斯林的土耳其,今天宗教派政黨上台也不過掌握近百分之40的選票。當前的頭巾之爭是政治防線之爭,西化派相信一旦容許頭巾在官方場合自由出現,就是容許宗教干預政治,土耳其淪為伊朗就不是夢想而已,想想你的長官用包頭巾的妻子來表明他對宗教的虔誠時,做為下屬的敢帶著不包頭巾的妻子,在眼前幌蕩。
然而,宗教派的也有他的理由,在他看來西化派所謂的政教分離是以政治干預宗教,規定公務員、學生、護士、教師不得包頭巾是剝奪個人對教義的解釋自由。於是在雙方把頭巾視為政治表態的今日,一塊原本輕飄飄的頭巾就變得不可承受的重。
現在進入正題來談,我和土耳其老公之間有關宗教的歸化問題。在此之前要先談我本身的宗教旅程。偷個懶,貼一封以前寫的信改編的文章。然後我再繼續寫。
XX :
周日.在電台時意料之外的看到您傳的電子信.讓我真樂了一天.而那封採訪上帝的電子信則讓我感觸多多.更多的是喚起我對青春少女時期的回憶.於是我一回到家便找出那本名為 “晨之聲”的高中日記.隨意翻開.(因為我已記不清是何時了)民國63年7月18日.應該是高一升高二時.我沒想到這一天日記里寫的竟是:
“主啊!拯救我的靈魂吧!這些日子.我的心身似乎中了魔邪.一切的言行是如此的令人傷心.總抱著輕視別人的態度.存心地去傷害別人.唷!主啊!我是多麼不願如此.祈求主.指引我走上正途.使我的心志歸於主.使一切空幻的邪念都被袪除.我真不願傷害別人.傷害自己.唷!祈求主使我公正地省察自己.使我有勇氣改過.有勇氣面對世人.主耶酥!讚美主.原諒我在祈禱時所犯的錯誤.阿門!”
那是我寫的.沒錯.千真萬確.然後往回翻兩頁.6月15日(星期六)寫著:
“值得記憶的日子.今天我獲得新生.聚會後.毅然的接受”受戒”典禮.明天舉行完吃餅典禮.我便正式成為基督徒.唷!主耶穌!唷!我的救主.使我永遠跟隨主!使主的靈糧成為我的必需品.挖走我所有虛空的幻想.挖走我所有自私的追求..挖走困擾我的愛情.我願生活在主的門下.請指引我走向主的道路.唷!主!我是主的人.我活著是為了主.我死了是為了主.所以我或生或死是主的人.
我認識魏麗霞.何秀娟.謝天媜.四個姐妹.還有樊潔萍姐妹.唷!主耶穌.我好快活.我全身像都換了層皮似的!唷!主啊!阿門!”
起雞皮疙答了嗎?我當天看了真是全身起了雞皮疙答.現在也是一樣.然後6月20日的日記寫到為了信教的事和大姐吵了一架.當時想著聖經上那句 “你受了毀謗便有福了!”所以就不跟姐姐計較了!
我這兩天太忙了.沒有時間仔細看.只是順手翻閱.這才逐漸記起那段歸依主的日子.我不懂為何用 “受戒”一詞.我記得就是受洗.那是我生平頭一次把頭和身子浸入水中.您知道對我來說這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我想起那一晚的情景.在一群姐妹的勸說下.我真是 “毅然”的受洗.我那時還沒學游泳.連在水中屏住氣息都不會.就這麼一浸水.抬起頭.我已經被嗆得聽不到周圍姐妹讚頌主的禱詞.
順手再翻到8月23日.寫著:
“我越來越感到我不適合成為基督徒.而我的加入反倒沾污了聖壇.我不敢和劉淑慎相會.除非我重新信奉主.或有任何充分的理由.推翻我從前的看法.我想唯一的原因是我無法融入會友的歡欣中.無法就是無法.啊!上帝憐憫我可憐的靈魂.是如此矛盾.
一切在未有發展前保持靜穆是最好的辦法.唉!聽天由命.我也顧不得別人的批評了.如果我再介意下去.我的神經準完蛋.生命是如此的速.何必自尋煩惱.信得如此痛苦.不如不信.享受人生吧!”
接下去的日記裡.我竟不再用主啊!主的詞了!想來我就這樣成為迷途的羔羊.而今這隻跑到土耳其的羔羊.信了真主.沒有任何儀式.也不作禮拜.只是相信有一個造物主.不管是真主.還是上帝.都特別眷顧我.我也都本諸良心理性.真誠的去對待生命中的每個機緣.深信 “盡人事.聽天命”才是處世之道.感謝主!(不管哪個主!)我這半生過得並不壞.只願後半生不要比這之前差.就夠了!
一封採訪上帝的電子信喚起的記憶就是如此.其中有何啟示?我還沒搞通.直覺裡或許跟您有關.只是我沒那個慧根.想不出跟您有何牽扯?您說呢?
2002.6.12晚
當年初到土耳其時,老公凱曾跟我說:「如果有人問妳信什麼教?妳可別學一般台灣人開玩笑說:『我信睡覺』,或者說:『我啥教也不信!』」
我不解地問:「土耳其人不是很有宗教寬容襟懷嗎?那我該怎麼回答?」
凱說:「妳就說我在學習做個穆斯林,這也是事實,按教義穆斯林是不能跟異教徒發生“關係”的。一般會問妳這種問題的是比較沒教養的人,在他們的觀念裡,人都應該有宗教信仰,除非是無神論的共產黨徒,否則都應該有個宗教,可以是基督徒、印度教徒,甚至於拜偶像的佛教徒,但是絕對不能沒宗教信仰。妳剛來,麻煩越少越好,信不信伊斯蘭教,採何種方式以後妳自己在生活中決定。」
雖然如此,我一結婚,身份證的宗教欄就給我理所當然的寫上伊斯蘭教,而孩子們陸續出生後,有那去朝過聖的“哈志”太太,就自認為是做善事的,為我的孩子們誦經祈禱,讓他們算是被真主接受的穆斯林,而非沒有舉行宗教婚禮的“私生子”。
是的,土耳其自共和國建立後頒布的民法規定依法辦理登記結婚就算是正式結婚,可是民間仍然有宗教儀式的婚禮,認為舉行宗教儀式後,在真主面前才算是被認可婚姻關係,也因此,官方規定是一夫一妻制,民間有認為依教義可娶四個太太的,就採用宗教婚禮儀式來認定婚姻關係,所以不分鄉下或者城裡要享齊人之福的人,有的就會一個妻子是依官方規定娶的,其餘採宗教婚禮方式娶,當然這幾位被阿拉承認的妻子不被國家承認,本身及子女的權利就無法受國家保障,而全歸於阿拉的眷顧。
我雖然依據官方儀式成婚,但是屬於現代派的凱反對舉行宗教儀式,這在一批信仰虔誠的親友眼中,自然很不以為然,他們的補救之道就是藉探望我們的新生兒時,捧起古蘭經給我們的孩子作了宗教“洗禮”。回教沒有受浸儀式,入教是只要誦念相信真主的阿拉伯文禱詞,就被接納。孩子們上了小學二、三年級有道德與宗教課程,開始背誦一些阿拉伯文祈禱詞,第一句翻譯成中文就是“我相信至仁至慈的真主阿拉是唯一的神”,其他的禱詞在我看來都像是佛教那些我們聽不懂的經文,我是自小就相信有一個主、至高神的人,認為你生在哪兒,因緣際會接受哪個主的護祐信哪個教是個人的機緣,有個宗教信仰做為支柱,在人類處於愚蠢時刻時,是最好的庇護所。
所以,我跟凱都不對孩子學校的道德宗教教育多做干涉,希望他們有自己的宗教體會與慧緣,那些禱詞唸了能讓他們受到中東聽得懂阿拉伯語的的真主護祐,或者他們自己感到安心的話,實在沒有必要排斥,果然他們,尤其是我那容易緊張的兒子,每回大考都能在誦唸幾句經文後,安穩的作答,他也總相信,只要他沒欺騙真主,勤奮用功發揮真主賦予他的智慧,真主會做最好的安排。
土耳其人常說敬畏真主的人才不會為非作歹,那些為非作歹的絕非真的敬畏真主,我只要我的孩子一如我相信有個至高的神,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一切言行要真誠,生在土耳其能接觸到阿拉是他們的宿緣,一如我嫁到土耳其歸依了真主,在古蘭經的詞句中看到三教同源的聖經故事只不過發音的差異,內容竟是一致。從創世紀的亞當、夏娃,諾亞方舟與洪水,到山洞七聖、摩西出埃及,而割禮、齋戒、誦經種種教規受文化影響有所差別外,基本精神竟都是一致,只不過伊斯蘭教在遠東和西方被媒體的十字軍觀念給作了歪曲,被阿拉伯王室的愚民政策利用,伊斯蘭教變成野蠻落後難以理解的下等人的宗教。
可是,當我在布爾薩的藍清真寺裡,看到象徵蒼穹的圓頂下,窗洞流瀉的陽光中,噴水池柔順不絕的噴泉閃現的虹光後,跪坐古香地毯上,凝視精緻典雅的看書架上的古蘭經,緩緩唸誦的虔誠肅穆,另一頭在壁龕下獨自起立、匍匐與真主建立聯繫的祈禱者,我感動於此生有幸看到另一種宗教的自在虔誠。那一刻,我感覺到此後眷顧庇佑我的將是真主阿拉,因為我們已經找到彼此。
我從小就覺得有雙無所不在的大眼睛像攝影機般地注視著我,只有我睡著時它才休息,小時候以為那是像外婆說的:「虎姑婆的眼睛,專門找說謊的壞孩子。」再大點,以為是仙公廟、行主宮裡保祐我考試順利的神靈,高中時以為是教會裡讓人人沉浸在主的恩寵中的上帝,大學時以為是禪宗的佛陀,而今在十三世紀伊斯蘭思想家的經典中,伊斯蘭神秘主義蘇非教派的著作中,我做我自以為是的穆斯林,在這個東方與西方交會的小亞細亞中部。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