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憶童年的農村經驗,農委會主委陳武雄、美學傳道者蔣勳都笑得好開心。兩人從農業、美學越界,共同關心土地倫理與價值,都期許「農業美學」能再造人心(記者胡聖堤/攝影)
* 記者程嘉文、賴素鈴
米勒的時代,工業革命帶來城鄉差距,衝擊著土地裡勞動的人。米勒用他的筆,畫出十九世紀農民對土地的信仰與謙卑,並且跨越時代,感動廿一世紀的我們。
「驚艷米勒酖田園之美」展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不只是場藝術饗宴,更帶來人與土地倫理的省思。
美學傳道者蔣勳、農委會主委陳武雄,因米勒而共同關注:台灣能否重新建立人與土地和諧共處的生命秩序?他們將這樣的信念稱為「農業美學」,並且相信這是未來台灣重新找回人與土地價值的根本。
問:米勒的畫,勾起你們什麼樣的農村回憶?
蔣勳(以下簡稱蔣):小時候,老農夫帶我插秧。我怎樣都插不好,歪歪倒倒,感覺到秧苗要在土地裡插得那麼整齊,是一種規矩。那已經不只是懷舊記憶,而是我尊敬這樣的人,在勞動中日復一日完成自己的生命價值。
陳武雄(以下簡稱陳):我小時候也去田裡撿過稻穗。很多景象與回憶,現在的農村幾乎都找不到了。
■ 動手做事情 生命才有價值
蔣:米勒畫裡的婦女,總是縫衣服、打毛線、編織、紡紗,就像我童年在台北大龍峒看到的景象。農民不會讓自己閒下來,也是米勒強調的:動手做事情,我們的生命才有價值。
陳:小時候我住板橋的江子翠,家前面就是一片菜園。我要挑糞去澆菜,和媽媽搭渡船到萬華賣地瓜葉,也把滿滿一板車的地瓜莖推到板橋酒廠賣。我們種的地瓜,用大鐵鍋煮來餵豬;煮熟的地瓜,也是小朋友最好的零食。
■ 來我家吃飯 關心令人感動
蔣:小時候,有一次媽媽生病,鄰居告訴我,有人送她到醫院,「你不用急,先到我家來吃飯」,現在想起來都會感動。曾幾何時,台北人相互關心的價值不見了,人跟人之間只有疏離與防範。
陳:我們的童年經驗,真的都差不多!小時候玩捉迷藏,躲在哪裡呢?幾乎每家門都沒關(蔣:沒有什麼私密空間,呵呵。)那種互信、自在,人際關係的親密,真的非常美。
蔣:我發現,年輕人連牛犁都沒看過。不怪他們,農業應該有新的教育。我們可以把孩子帶到農村去,變成一種功課。
我曾去過巴黎大企業家的周末農莊,以為是豪華別墅,沒想到真的是「農莊」。房子連自來水都沒有,我們到溪邊提水、摘野菜,用自己擠的鮮奶去熬。我才發現擠牛奶不容易,折騰半天,那隻牛大概想把我踢死,哈哈。
■ 擠牛奶學問 城市人難忘懷
陳:擠牛奶學問很大!拇指、食指要先扣緊,再往下壓,不然牛奶逆流往上衝,還可能導致乳房炎。我也是下鄉學來的,哈哈。城市人一輩子都會記得這經驗。
■ 老農教拔稗 拔高的就對了
蔣:農村真是讓我們重新學習的教室。美濃的老農夫要我拔稗子(田裡雜草),我很仔細分辨稻和稗的不同。他們說,你這樣太慢了,是「知識分子的方法」。因為稗子吸收養分的速度比稻子快,「你只要看到長得特別高的,把它拔掉就對了」(眾人大笑)。那真的是智慧經驗,沒下過田,我這個兩手乾淨的知識分子永遠不會懂。
陳:農村生活體驗,就是教人一定得尊重自然。馬英九總統在競選期間long stay,到屏東養鴨人家,聊天到半夜,但是清晨四點就得摸黑去撿鴨蛋。因為鴨子大清早就下蛋,必須趕快撿,否則就被鴨子踩破或沾到鴨便了。大自然有自己的生命規則,得要你去配合,不是鴨子配合你。
■ 蔣:丟掉百憂解 陳,催生夢條例
米勒一來,蔣勳更忙。「拾穗」、「晚禱」兩大米勒經典名作,首度聯袂離開法國,美學傳道者蔣勳的演講邀約不斷,連總統府都請他去講米勒。
與其談米勒的藝術,蔣勳更熱切關心「農業美學」的建立。他認為,那正是米勒繪畫精神的核心,也是最能喚起台灣重新省思土地與人存在價值的力量。
於是,場景移到農委會主委陳武雄辦公室。窗外綠蔭深翠,蔣勳、陳武雄跨界談農業美學,談得暢意快懷。
擁有美國伊利諾大學農經博士學位的陳武雄,未接掌農委會前,就是馬蕭農業政策主要推手。
卅多年農業老兵,從民國六十年進入農復會,歷任台灣省農林廳長、省府秘書長、農委會副主任、行政院顧問,陳武雄看盡台灣從「農為國本」到農民變成弱勢的轉折。
另一重身分是詩人,陳武雄常以「陳填」為筆名發表詩作。深入農村時,他的內心經常角色互換,「一下子是農委會主委陳武雄,一下子是詩人陳填。」
「陳武雄」出現時,總思索如何讓大家別蓋鐵皮屋,如何認知農村的整體美是大家的共同資產。「想到這些,唉,心肝結成球。」那時他又希望能變回「陳填」,單純享受農村蛙鳴螢舞的恬靜。
蔣勳關心農村的想望,則帶有寧靜革命的熱切。從一九七○年代走來,好友李雙澤生前,在淡江大學發動民歌運動,帶大家「唱自己的歌」的熱血;摯友林懷民將插秧到收割的動作編入舞作「薪傳」,跳出文化的自信。青春記憶裡的土地覺醒,於今更像是召喚著都市遊子的鄉愁。
相同年代、深耕不同領域的園丁,談起童年農村記憶交集最多。說稻草可以蓋屋頂、編童玩,陳武雄、蔣勳你一言我一語笑得很開懷。
蔣勳說,台灣已經走到關鍵時刻,在都會中「過勞」的身體,應該到農村釋放自己。丟掉百憂解,都市疏離、焦慮的人心,都能在土地與大自然中,找到療癒的力量。
陳武雄則說,「農村再生條例」是一個有夢的條例。如能藉由法制規範,讓農村景觀的整體美得以維持,那是農委會主委所能發揮不同於詩人的影響力。
農業美學是看見生命的發芽,重新找回人在土地上的存在價值。夢想場景,於是從米勒展走到農村。
■ 閱讀秘書
※ 拾穗雜誌
「拾穗」是一九五○年由中國石油高雄煉油廠勵進分會創辦的月刊。在資訊閉塞的當時,「拾穗」譯介西方文藝、科學、經濟等,影響力有如後來的「讀者文摘」。
「拾穗」一九八八年停刊,翌年復刊,發行一百期之後走入歷史。漫長四十年中,「拾穗」封面上的吳稚暉題字,以及轉化自米勒傑作「拾穗」的三名拾穗女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 巴比松
巴比松是距巴黎五十公里的小農村,鄰近楓丹白露森林,一八二○年代起,陸續吸引七百位畫家到巴比松定居或寫生,形成「巴比松畫派」。
巴比松畫派並沒有特定的宣言或主張,唯一共通點是走進自然,尋找各自的心中風景。通稱「巴比松七星」的畫家有米勒、胡梭、杜培、迪亞茲、特華雍、多比尼、賈克。米勒一八四九年遷居巴比松,直到一八七五年逝世,在此落地生根,生了九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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