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的陽台上，我向下瞧著燈火流動，抽出一根Marlboro Lights，Zippo打火機鏗鏘發出聲響，就著火燄，菸頭散出紅色光芒。
算一算，和Catherine認識大概也只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她敏銳的洞察力，很快猜出我是同志，然後又在一次聚會時，在所有同事面前逼我出櫃。因為這個緣故，我們變的無話不談，加上一次只有六人的峇里島自由行，友誼更加穩固了些。
她是我認識的朋友中最積極介紹對象給我認識的一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Man的娘的，搞笑的嚴肅的…一有機會，不管對方是不是圈內人，或是不是對我有興 趣，她都是一股勁的大力push，和宇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大方出借，要宇傑幫我擋酒之類的。她說我是好人，不應該一個人過。我告訴她：妳才真是個好人。
這會兒，不管怎樣，我想，她還是真的很難接受我跟宇傑在一起的事實，我在心裡思量該如何與她進行接下來的談話，不斷假設她會問些什麼？我該怎麼回答？甚至，我也在思考如何質問她如果還在意宇傑，為何會與那個假ABC曖昧？
甚至，如果她真的還在意宇傑，我願意退出。只希望她不要再讓宇傑認為她是捉摸不定的，是對感情不負責的。
她打開玻璃門進入陽台，小黃燈照射下，我不確定她的表情是如何。她順手搶走我握在手中的菸火，點了起來，吐出一條細細的煙後開口說話。
「馬的！怎麼回事？搞了半天，你居然會跟那爛人在一起！你是不爽我跟Michael(假ABC)這樣是不是？報復是不是？」
從她的表情，和一年來的默契來判斷，這句話她問的其實平心靜氣，就是平常我們彼此說話的調調，我鬆了口氣。但我搞不太懂她話裡的意思。爛人？就算真的不再愛他，也無須把他說的如此難聽。但同時，我又認為如此說來，她和宇傑糾結不清的複雜感情，可能有很多是外人不清楚的。
「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問起妳的下落，說妳又跟他失去聯絡了…」
我突然想先澄清些事情的說：「喔喔~妳不要亂想，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妳現在是不是交了新 男友…」
她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
然後我又接著說：「可能是談的有些開心，我開始會往他店裡跑，然後沒多久………」我不想再細述下去，希望她明白之後的事。
「然後就上床了？」她沒有太大反應的接上這句話。
那讓我開始對她與宇傑之間的事情〝真正〞感到好奇，我和宇傑已發生關係的事，對她來說似乎並不足以讓她激動，這是反常的。難道，她早就知道宇傑其實也喜歡男人。
「你一定在納悶為什麼我對你和宇傑發生那種關係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嗯…難道…妳其實知道他………」
Catherine再度吸了一口菸，再吐出一條細細的輕煙。
「我應該有說過，我和宇傑是念二專的時候認識的。和他在一起之前，我的對手就是一個男生，是我們倆參加的社團的社長，那個男的跟宇傑是同年級的同學。」
我倒吸了一口氣，心情像是正在拆開聖誕禮物般的驚奇。
「迎新會上，我一眼就看上正在帶活動的宇傑，後來得知他參加的社團，慫恿同學一起加入社團。一開始，我只以為身為社團活動組組長的他與社長交往甚密是正常的，後來才發現事情不是我想像的簡單…」
她扭熄已盡的煙，好整以暇，再度緩緩道來。
「我在還不知情的情況下，開始展開對宇傑的追求。起初有些困難，畢竟，我也只能提著熱騰騰的早餐到他教室，只為了他一句謝謝，或是答應下了課和他一起留在教室為隔天的活動製作道具…不像男孩子可以大方的發動攻勢。」
「後來，可能是被我感動，慢慢的，我們開始相約看電影、吃飯什麼的，像對羞澀的情人。他其實很浪漫，連牽手都刻意安排…」
我告訴Catherine我和宇傑第一次牽手也很矬，她哼了一口氣笑他沒長進。
「其實和他交往那幾個月之間，我一直感覺自己並不是他的唯一，因為他跟社長的感情真的太好了。很多時候，我總覺得只要有社長在的場合，他會比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更快樂。或者是本來約好做什麼事，他又突然告訴我社長有事情要交代他們沒辦法去了，然後我事後向其他社團幹部求證又都說沒有那回事。」
「但其實我都沒有多想，就只是對他對社長的感情很吃醋而已。本來也都相安無事，因為除了這點外，我還是覺得他真的很愛我。」
「然後是有一天去學校，我像以往送早餐到宇傑教室，發現他請事假沒有上課，我著急打電話給他，他媽媽說他一個朋友住院了，那個朋友在台灣沒什麼親人，所以他請假去照顧朋友，然後又說不會請很多天就會回去上課要我不要擔心…我請他媽媽轉告請他給我個電話什麼的，但我等了一天一夜還是沒等到電話。」
「後來因為參加社團例行會議才知道，社長也請了兩天假，我不禁要將他們兩人都請假的原因聯想在一起。所以我又撥了電話去他家裡，他爸爸也說不清楚是哪個朋友住院？什麼原因住院也不知道，只說是宇傑很好的同學，還反問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我尷尬的問了哪家醫院後，決定去搞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你知道怎麼樣嗎？」
她問的我只好搖搖頭。
「我進病房的時候，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住院的原來就是社長，我想搞清楚他是怎麼了？卻看見社長下意識的握住包著紗布的左手腕，我一看就知道他做了傻事，他沒有說話撇過頭去，我看見他的肩膀在抽動。我再轉頭望向宇傑，他一付想要解釋什麼卻又說不上話來的惶恐表情，我霎那間搞懂是怎麼回事，話也沒說掉頭就走，宇傑在幾秒後衝出來抓住我往樓梯間走，要我冷靜什麼的…」
「他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堆，我其實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因為我根本冷靜不下來。總之，我後來才搞懂，原來，社長是他另一個情人，因為受不了要與我分享宇傑，一時想不開拿美工刀在左手腕上畫了幾道…靠！還好沒死成，不然我和宇傑都成了罪人，因為嚴格說起來，我是第三者。」
我和她各自又點起了一根煙。我追問：「然後呢？」
「我當然受不了這種事！我的初戀竟然碰到這種事，對象是女的就算了，我摸摸鼻子認了，竟然是個男的？歹勢！我沒有汙辱你的意思，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我和宇傑從那天后就沒再聯絡，社團也沒再去了，可是啊！唉~~」
她大嘆了一口氣，讓我知道事情還沒結束，因此笑了出來。
「笑屁喔！初戀嘛，當然比較笨啊！他們那一屆畢業前大概兩個月，宇傑託了我同班同學給我一封信，你知道的，就是他一貫的深情款款和思念無限之類的，那個時候，我確實也非常想他，即時一切事情已經明朗，還是又跟他在一起。」
「那那個社長呢？」我問著。
「沒有斷啊，宇傑其實很善良，善良到不願傷害任何人，所以那時他同時與我們兩個交往，所以，其實我在那段期間是很痛苦的。復合沒多久之後我就打算要跟他斷了，只是他要畢業了而且馬上就要去當兵，我忍了下來。」
「然後，他當兵沒多久，我在第一份工作中認識了別人，就沒再跟他聯絡。我知道很慘忍，我也想不起來當時是在想什麼？就是有一種徹底重生的感覺。」
「可是可能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提到『分手』兩個字，他快退伍的一次假期，我因為也剛好空窗，答應他的邀約，然後當天就上床。」
她的第二根菸因為愈講愈精采而幾乎忘了抽，直到菸頭燙了手指，她慌忙熄掉。我開口說話：「那…我是他在社長之後的第二個男人嗎？」
她看著我，眼神裡像是正在恥笑著我。接著說：「Tony，這就是我要找你談的原因。」
我用疑惑的表情望著她，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第二次在一起的時候，我忘了什麼原因的一次爭吵中，他清楚的向我表明他的性向，他說自己很早以前就認清自己愛女的也愛男的，他甚至要我接受『為什麼要有性別之分』的理論，甚至表明了如果我沒辦法接受他是這樣的人可以不要跟他在一起之類的話…」
「可惜，我沒有因此離開他，依然選擇賴著他的體貼，他的溫柔，他的善解人意。只是，第二次分開，是他認識了一個連我看了都覺得可愛的小弟弟，那一次，換他失去聯絡。」
「然後是第三次在一起......第四次在一起......。後來我才瞭解，其實我們兩都只是把彼此當作備胎，從沒有真心想要在一起的念頭。真要說起來，上次在KTV你們兩個第一次見面，你那樣對他又摸又親的，可能是之後你們會在一起的原因吧。」
我有點突然想通的感覺，但一切似乎仍然有些模糊。
「只是讓我受不了的是，雖然後來我已經慢慢接受他的喜好，但我們要承認，他的誘惑真的比我們多，跟他在一起，比跟一般人在一起還讓我沒有安全感，好像他隨時都有可能跟任何人談戀愛，只要對方條件不差…」
「他尤其讓我難過的是，即使已經說好要對彼此坦誠，他還是沒辦法傷害任何人。Tony, 你懂我的意思嗎？他的善良和體貼，其實有時傷了身邊的人，或許我更應該說，他的善良和體貼，其實代表著他的懦弱。」
「宇傑其實是一個自卑的人，所以他很在乎別人對他的感覺，甚至只要你對他付出一點關懷，他就會認為你在給他機會，或許該說：他會希望你繼續對他好，所以他會開始用『愛』留住別人對他的關心，所以，他是一個很容易愛上別人的人。」
我感覺自己的眉頭開始緊縮。
「剛剛，一回到座位我就對我的反應感到抱歉！我不是一直希望你有個對象可以讓你依靠？為什麼就因為你跟宇傑在一起就那麼大的反應？找你談，不是為了說他不好，或是想要阻止你跟他交往，我只希望讓你知道我是這樣過來的，我擔心，如果有一天，他用同樣的模式對你，你會受不了。」
「因為…」她的聲音哽嚥了起來。「因為我把你當朋友！」
我向前幾步把她抱了起來。「喔~~別這樣，我雖然戀愛經驗不多，但我夠堅強的，而且，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會跟他很久，他遲早會離開我。」我想要讓他知道，即時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像她一樣堅強。
她突然拿出手機撥號，我正在納悶她要打給誰？
她向我拋了一個詭異的眼神，電話被接起，她開口：「喂~~在忙嗎？」
我以為不關己事的點了菸，卻因為她下一句話嚇的菸都掉了。「今天雞排賣的怎樣？」
天啊！她竟然直接打給宇傑！我的表情讓Catherine想笑，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跟宇傑說了自己現在的感情狀況，她說個不停，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他，應該正在默默承受，我開始揣摩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情人節的這一天，一個應該仍算是情人的女人跟他談起另一段感情，我開始同情宇傑了起來，辜負了Catherine的一番勸戒。
「嗯~~~好，你的態度讓我很安心，既然說好了各自發展，我也想讓你知道其實我已經知道你也有了另一段戀情…」
Catherine給了我一個眼神，像是在證明自己多挺朋友。
我回了一個笑容，雖然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但卻默許了她的行為。
或許，我也應該跟宇傑約法三章。
我再度向下望著燈火，點起了菸，深吸，再一口吐盡對人世的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