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一:佛教復興靠什麼
地點:北京龍泉寺 人物:
學誠法師: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陝西扶風法門寺、福建莆田廣化寺、北京龍泉寺方丈
王魯湘:鳳凰衛視“文化大觀園”節目主持人
緣起:當日下午,在龍泉寺德塵居佛堂,王魯湘對學誠法師進行了正式的採訪。主要圍繞著佛教的現狀及未來發展、佛教復興等議題進行了交流。
人才培養
王魯湘:“佛教的復興有很多條件,比如寺廟的建設、人才的培養、道風的建設以及社會大眾信心的培養等等。在這些方面當中,您覺得復興中國佛教首要的條件是什麼?”
學誠法師:“佛教在中國流傳了兩千多年,為什麼能發展壯大?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國的高僧大德能夠把佛教同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比如儒家和道家文化。其次,還能夠把佛教同社會的方方面面相結合,調整自己適應社會的角度,不斷去改善。另一方面,中國社會也有這樣的包容度,善於接納不同的文化。佛教經歷了文革的間斷,目前正在復興,在此過程中,人才與道風是最關鍵的。這兩者實際上又歸結為一個問題,就是要提高教職人員的素質。一個法師的素質夠了,知道出家的意義、目的和責任,並且盡到自己的責任,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宗教教職人員。佛教界要做的事情,是讓寺廟裏的僧人有足夠的時間和條件來學修,並且有人按部就班地引導,這樣才有可能培養出一個有素質的法師,來擔當時代的重任。”
王魯湘:“出家的任務其實很艱巨,要放棄世間的欲望和幸福,成為一名合格的可以讓人依止的導師。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出家不是一個逃避、避世的行為,而是一個非常積極的追求,不知我這樣理解對不對?”
學誠法師:“出家是大丈夫事,乃至比大丈夫的境界還要高。出家要離開父母、兄弟姐妹,要放棄世間學業、事業的成就,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呢?這就是靠信仰的力量:信仰三寶,信仰三寶告訴我們的道理,也就是做人的道理。什麼做人的道理呢?從空間來說,人僅僅是全人類六十幾億人口的一份子;從時間上來講,人有前生後世,這一生只是無限生命當中的一個階段。怎麼樣從無有界限的時間,和無有邊際的空間,來體現人生命的價值和意義,這就是佛教要回答的問題。”
王魯湘:“您能夠出家,是不是有前生的因緣呢?”
學誠法師:“我想應該是有的。當年在莆田廣化寺得到了圓拙法師的很多栽培,他老人家曾經親近過印光大師、弘一大師,是他們兩位大德的弟子。我能夠有今天,同圓拙老法師有很深的因緣。當然,說不定前世自己也是當和尚。”
王魯湘:“您在廣化寺出家,應該算佛教當中哪個宗派呢?”
學誠法師:“圓拙老法師主要是持戒念佛,我在廣化寺主要也是如此。印光大師和弘一大師很有風格,弘一大師認真,印光大師老實,所以圓拙法師教導我既要老實也要認真,我也是遵照這樣的教導做人、做事。”
王魯湘:“如果一個人能把這兩位大師的優點結合在一起,會很了不起。弘一大師出家之前的人生是那樣多彩、豐富,但出家之後持戒是最精嚴的。而印光老和尚給我的感覺是,具有超人的智慧和堅毅的精神,對人生的根本問題有很深的參悟。”
學誠法師:“印光法師在房間貼了一個‘死’字,也告訴弟子們把‘死’貼在額頭上。為什麼他常提‘死’字呢?因為佛教講‘了生死’、‘生死事大’,許多高僧大德也一再告訴我們這個道理。弘一大師,無論是在家時留學、教書,還是出家以後持戒、弘法,都是非常認真。他幹哪一行像哪一行,幹哪一行愛哪一行,這也是很高的境界。”
王魯湘:“感覺從他們身上可以了悟很多關於佛教的人生智慧。”
學誠法師:“印光法師雖然在寺院裏邊閉關閱藏,但對寺廟外的事情,對於國家大事還是很關心的。比如他修了四大名山的志,又如在抗戰年間日本人送給靈岩山大正藏,被印光法師拒絕。這個故事是圓拙法師親自跟我講的,這也符合佛教的精神——‘為家忘一人,為村忘一家,為國忘一村’。弘一法師則在抗戰期間提出‘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所以他們能夠成為大師,還是因為有其做人、做事、修行的原則。”
道風建設
王魯湘:“看到您書架上擺的書,以律宗和淨土宗的居多。往生淨土在中國民間的影響很大,而律宗似乎不太為人所熟悉。您認為中國佛教要想復興,僧人嚴持戒律是否很重要?”
學誠法師:“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戒律和淨土不能獨立城一宗。為什麼呢?因為各宗派都有很多人求生淨土,而八大宗派的出家人都需要受戒、學戒、持戒。如果不學戒、持戒,出家人跟在家居士甚至沒有信仰的人就沒有區別了。我們要把中國佛教振興,一方面要重視律制,另一方面也需要為出家人提供好的道場和修學環境。大部分出家法師,出家以後都很忙。不少的廟成為一個公共的場所,旅遊業興盛,遊人如織。甚至個別寺院過春節搞燒頭香、敲鐘,前幾年炒得很熱,這些都有商業的色彩。所以我的想法,寺院要恢復清淨的道場,商業應該退出廟門,否則出家人就很難持戒。”
學修建制
王魯湘:我今天來到龍泉寺最大的感受,是中國佛教界這麼有名的法師主持的寺院,居然比我到過的任何一個寺院都要顯得清淨,甚至因為今天天氣特別寒冷的原因,有點荒寒的感覺。當然今天我才知道,因為它剛剛恢復才兩年多的時間,正在建設中。還有一個突出的印象,就是我感覺龍泉寺僧侶學習的氣氛非常濃厚,步入龍泉寺,感覺到的是一種學院式的氣氛,它是一種清修的環境,房子簡樸,陳設簡單,傢俱基本都是普普通通的白松木本色。書房、教室雖然都很狹小,但是書架卻很充實,僧侶們都在很認真地學習。這讓我感覺到龍泉寺是中國佛教復興的希望所在。
學誠法師:我在這裏立了規矩:到龍泉寺出家為僧的所有法師,自己的一切都歸常住,都歸佛教。包括你個人的時間,包括你這個人,包括你所有的一切,到了廟裏都歸公。我們這個寺廟出家人不發錢,你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到庫房來領,常住給你發牙膏、牙刷、衣服等等日用品;出門辦公事,必須兩個人一起去;父母生病、俗家有什麼事情、回去探親等等,寺廟裏再派一位法師陪你一起回去,來回路費可以報銷;看病可以報銷,一切統收統付;要做什麼事情,民主決策,我們寺廟有一個僧團委員會,大家討論、表決,定下來後大家就照這樣做。
王魯湘:等於在這裏除了德行和學問是你自己的,其他都是佛的。所以這點很好,我覺得這裏的道風應該向整個中國佛教界大力推廣,因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而是一個中國佛教復興的問題,必須建立整個中華民族甚至世界其他國家佛教信眾對你的基本信任。
學誠法師:這就是佛教如何來因應時代發展的問題。因為佛教在印度創立的時候,是在奴隸社會背景下,而佛教在中國兩千多年來都是在封建社會的背景下。現在是一個商業社會,佛教如何來面對商業社會,是個很大的考驗。
王魯湘:所以您提出了“叢林學院化”這樣一個目標。那麼這個目標具體的設想是什麼呢?
學誠法師:我覺得出家之後,要非常清楚自己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出家人。同時,作為一個寺院的住持,要把這些出家人帶到什麼地方去,要為這些出家人以及善男信女們負什麼責任,要讓他們學什麼,修什麼,就需要做一個很好的規劃。學跟修都是出家法師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剛剛出家要學什麼,出家五年要學什麼,十年要學什麼,二十年要學什麼,三十年要學什麼,這一生要學什麼,我們都應該要考慮,也就是要有學制。不僅僅佛學院的學生要有學制,寺院裏的僧人更需要有學制。這種學制應該是終生的學制,應該是長期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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