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班時間，行經某家英文才藝班門口，常會看到一幅令人心疼的畫面。一個約莫五歲大的孩子，被才藝班的老師死拉活推的拖往看似孩子天堂的教室。而一旁滿臉無奈的母親，邊揮舞著手邊安撫的說：
「寶貝，趕快跟老師進去，媽媽很快就會來接你。」最後，乾脆狠心的跨開大步，朝停在路旁引擎尚未熄火的摩托車方向走。
「媽咪，我不要啦！我不要在這裡啦！你每次都騙人，我要回家……！」孩子哭得聲嘶力竭，頻頻回望著即將離他而去的母親。
對於這樣的畫面，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有時在校門口站導護，也會看到親子間上演著「十八相送」難分難捨的畫面。開學初，學年某個班級，有位長得一臉清秀的小女生，幾乎天天上演一齣「尋親記」。有一次，我還看到她抱著校園一角的電話筒，對著遠在電話一端上班的父親嚎啕大哭。
後來，從老師口中得知該生患有「分離焦慮症」。只要離家到校，就會千方百計找出許多理由：「老師，我可不可以去打電話？我想跟爸爸說話。」老師若是拒絕她的要求，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連續哭上好幾節課，任同學怎樣安撫都沒有用。
對於醫學上「分離焦慮症」這樣的專有名詞，坦白說我不懂。只是對於問題背後的成因，我感到很好奇。因為，若是無法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老實說，身為教師光憑愛心連哄帶騙或者威脅利誘，真正能夠幫上的忙，其實還是挺有限的。
記得我們家老二剛出生後沒多久，老大即在醫師檢驗下，證實雙耳永久性重度失聰。為了能夠趕在入小學前，學會該具備的基本詞彙與語言。除了事先配戴助聽器外，每個星期我得抽出半天的時間背著老二，牽著已滿三歲，卻連一個字也不會說的老大，搭著公車前往基隆路一家私人語言訓練中心接受語言訓練。
由於發現有些遲，起步有些晚，心中那種無以名狀的莫名焦慮感，隱隱顯現在我與孩子日常生活相處與互動上。那時候，幾乎每個星期都有預定的學習進度，待下回面授時，當場驗收「母子」一個星期以來努力的成果。為了能夠跟上進度，我幾乎投注大把時間與心思在老大身上。當時的老二，正處於爬行學步到牙牙學語階段。每當我忙著教老大讀書識字時，只要老二一爬行過來，影響到我上課的情緒，我會立即像刺蝟般的對著七個月不到的她大聲斥喝。後來，經過反覆制約後，只要是我們母子上課的時間，她幾乎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屋子的角落，自顧自的玩著手中的玩具。
直到老大上了小學，老二也進入幼稚園小班就讀，我才頓時鬆一口氣。只是，聰明的寶貝過度乖巧與安靜，讓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那時候老三接著出生，而自己也已經開始到學校上班，另一方面，也重拾課本回到校園讀書。每天二十四小時，幾乎被不同的身分與角色切割殆盡。光是每天負責老么早晚的接送，下班後還得面對永遠做不完的家事，身心俱疲的我，實在騰不出多餘的時間與精力來關注寶貝的心理變化。
直到有一次，下班後看到同事母女親密貼心的互動與對話的畫面，才猛然驚覺到我和寶貝之間，似乎瀰漫著一道冷漠的高牆，我甚至想不起來，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寶貝不再握著我的拇指睡覺，而我又有多久的時間，不曾擁抱過她了。
當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時，其實我曾試圖改善它。但是，我發現到我已面臨到相當大的挑戰。
記得有一次過馬路時，基於母親保護孩子的心態，當下我伸出手想牽起她的小手，沒想到寶貝立即作出反射性的縮回動作，當下冷冷的拒我於千里。而這樣無意識的一個小小動作，卻像一把利刃，刺得我心口好痛好痛！我感到非常挫折，那種複雜的酸澀感覺，非禿筆所能形容。
當夜我輾轉難眠，啃嗜著一位失職母親的懺悔，任淚水溼透枕巾。後來，女兒上了國中，有一次我整理她的房間時，意外發現她的書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不同造型的相框，裡頭全是我們母女的合照。有寶貝幾個月大時，我抱著她的親蜜畫面，有她依偎在我懷裡撒嬌的可愛模樣。當下我好感動，即便她還是不願和我分享心中的任何秘密。但是，我知道寶貝渴望單獨擁有媽媽的愛，是多麼的強烈。
因此，我和先生商量，等暑假女兒高中聯考完後，我要安排一趟國外行，除了放鬆心情外，更重要的是要修補母女間的罅漏。這趟大陸親子之旅，的確讓我們母女有了更多獨處的時間。雖然在整個旅行過程中，寶貝常因嚴熱的天氣和污穢不堪的廁所，垮著一張臉，回到旅館寧願面對大陸電視節目或手中的電動玩具，也不願陪我這個老媽子說上幾句體己話。
但是，我總覺得「凡事只要有開始，就永遠不嫌遲！」所以，那次的旅遊，我幾乎是耐著性子，甚至一路熱臉貼著她的冷屁股，無私的包容孩子所有不成熟的情緒。一趟旅遊下來，足足拍了厚厚五大本的相片，沒想到，沿路擺臭臉的照片，竟成了日後我們母女最甜美的回憶與共同聊天話題。
等寶貝上了北一女，在第一次的懇親會上，家長們討論的，幾乎全繞著「如何協助孩子在三年後，交出亮麗的聯考成績」打轉。散會前，老師還拿出孩子們當天寫下的心情小語，希望家長給予回饋。至今，我還很清楚，當天我毫不猶豫的寫下「寶貝，媽媽永遠愛妳，無論妳這三年的課業成績如何，媽媽都希望妳能夠快樂的過著每一天，千萬別累壞身體哦。」因為，在我的觀念裡，當前建立良好的親子關係，比什麼事都重要。書唸的不好，將來總還有補強的機會。我已錯過一次機會，我不想再因為台灣的「升學主義」觀念，扭曲了親子關係。
所以，我們家寶貝，果真渡過了最沒有課業壓力的三年。後來，大學聯考只考上中興大學，無法如願上第一志願。當她向我提出想重考的意願時，先生是二話不說，一口答應，雖然我不知道先生的心態是什麼。但我很清楚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因此，我只跟她分析，做這樣的選擇，將來可能會面臨到哪些不同的結果。最後，當然就是尊重她所做的決定，先辦了休學囉！
而今，我們母女終於也可以像朋友一般，面對面坐下來，自在的談著許多心事。而她也願意敞開心扉，陸陸續續跟我分享心底的秘密，不再像以前老拒我於千里！至於今年聯考結果會如何？老實說，依然不是我關切的課題。我只會跟她說：「寶貝加油！媽媽愛妳哦！」因為，我珍惜母女情緣，更勝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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