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朝鮮孤注一擲 美國不予理睬 】
分析評論 撰文：蕭予 2020-06-22 18:00
朝鮮單方面炸毀位於開城工業園區的朝韓聯絡辦公室大樓的前一天，6月15日，正是《南北共同宣言》達成20周年紀念日。朝鮮戰爭之後，朝韓首腦首次會晤並簽下這份宣言，被認為是南北和解的開始。
朝鮮選擇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採取與宣言內涵相悖的行動，被一些輿論解讀為朝鮮徹底拋棄對韓國的幻想，選擇終止和平進程。從去年美朝會談流產之後，雙方對話一度陷入停滯，美國方面對朝鮮持續高壓的姿態讓朝鮮耐心漸失，於是半島風雲再起，未來局勢會如何演變成為各方關切的重點。
圍繞以上問題，《香港01》專訪了半島問題專家、遼寧社會科學院朝鮮-韓國研究中心主任呂超。他分析稱，迫使美國出面談判、解決最當前最緊迫的制裁問題，是朝鮮這次行動背後的主要目標。
艱苦防疫的同時，朝鮮還要面臨制裁高壓下的經濟民生問題。（AP）
01：朝鮮單方面炸毀朝韓聯絡大樓之後，朝韓關係急轉直下。雖然在此之前的兩周內，朝鮮已針對韓國放出狠話，雙方的摩擦也早已有之，這次是什麼原因迫使朝鮮採取如此激烈的行動？
呂超：朝鮮做出炸毀聯絡辦大樓的舉動確實讓外界稍微感到有些意外。5月份也發生過韓軍哨所被槍擊的事件，按理說這是非常嚴重的事件，但南北雙方都低調處理。6月16日之前，金與正在幾次公開發聲中對韓國強硬喊話，之後立刻行動，炸毀大樓，對韓國造成了非常大的震動。我曾經在與韓國的學者和外交官交流的時候得知，他們基本都認為朝鮮是口頭強硬，不會真正付諸行動，所以這次出乎很多人意料。
原因應該是多方面的，表面上看，韓方「脱北者」組織的「傳單行動」，冒犯了朝鮮的最高權威，激怒了朝鮮。近幾年類似的傳單活動也時有發生，北方一直表示反對，但沒有激烈反應。所以，從這次傳單的內容和傳播方式來看，應該是徹底激怒了朝鮮。朝鮮方使用「冒犯最高權威」的說法，是一個最高級別警吿。歷史經驗表明，只要朝鮮使用了這個說法，就一定會對韓國進行報復。
更深層次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朝鮮在對美接觸方面遇冷，正如朝鮮外相李善群所說，朝鮮針對美國的要求做了很多讓步，包括炸毀核試驗基地、送還美軍遺骸等一系列行動，但美國不為所動，除了口頭一些許諾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回應。這讓朝鮮十分惱火，尤其是現在朝鮮正處於艱苦的防疫階段，再加上聯合國長期施加的經濟制裁，朝鮮經濟也遭受了嚴重打擊。這種情況下，美國的態度一致不温不火，大有繼續將問題拖下去的趨勢。
最近特朗普（Donald Trump）也有點顧頭不顧尾，畢竟面臨大選，美國防疫局勢又如此嚴峻，對外方面，還要騰出精力針對中國，朝鮮半島的事情早已被排到了邊緣。所以朝鮮越來越不滿 ，急於打破這種僵持的局面。對韓國施加的壓力，實際上是側面喊話美國，逼美國出面談判。
此外，朝鮮應該也有意迫使韓國政府採取主動，《北南共同宣言》談了那麼多項目，目前沒有一項落實。其實朝鮮也知道，最終決定權掌握在美國手中。例如朝鮮與韓國有一項鐵路合作協議，韓國想付出行動卻被美國攔下。所以朝鮮施壓韓國也是希望韓國能更主動一些，因為韓國這種不為所動的態度也加深了朝鮮的不滿。
早幾天韓國總統文在寅提出派遣特使赴朝談判一事也遭到了拒絕，由此可見朝鮮的憤怒。從目前狀況來看，南北關係處在一個嚴重對峙、劍拔弩張的狀態，南北的軍方都發表了強硬的說法，表示要嚴厲處理對方的軍事挑釁。
2019年2月，美朝領導人在河內舉行會晤，然後這場備受各方關注的峰會以失敗吿終。（多維新聞）
2019年6月3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韓國板門店朝韓非軍事區會見朝鮮領導人金正恩。（Reuters）
01：特朗普在對外關係上，一直表現為 「強人總統」。一旦對方施壓，他只會更強於對方。再加上現在美國臨近大選，於外交層面為自己樹立強硬形象將是特朗普頗為合理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朝鮮能引起美國的注意嗎？
呂超：的確如此，從美國方面來看，特朗普執政以來國內政績乏善可陳，沒有太多值得說道的，而且目前看來只會越來越糟。國際上也沒有可以吹噓的重要成績，但他在Twitter上毫不謙虛地一再強調自己在半島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超過了歷任總統。很顯然，他已經把對朝問題當成了外交上的主要成績。
所以，朝鮮方面一直認為，特朗普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一直吹噓的政績，11月份大選在即，朝鮮有動作的話，特朗普還是會有所回應的，不會完全對半島問題置之不理。早在今年4月，特朗普就對外宣傳，「收到了來自金委員長的一封很好的來信」。此言一出，朝鮮立即予以否認，說金正恩從未給他寫過信。這也說明，特朗普一直不忘朝鮮牌，這一點被朝鮮注意到了，所以朝鮮想要打破僵局逼美國出面，這可能就是一種戰略考慮。 因為如果繼續拖延下去，朝鮮問題就會被特朗普當作吹噓的資本，但朝鮮實際沒有得到任何好處。所以朝鮮乾脆將事態鬧大，特朗普如果想繼續打朝鮮牌，就必須實際與朝鮮接觸。總而言之，朝鮮的真正目標還是美國。
01：金正恩5月23日主持召開了第七屆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第四次擴大會議。會上有兩個打破常規的人事調整（黨中央委員會副委員長兼軍需工業部長李炳哲為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二號人物」，即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破例晉升人民軍總參謀長朴正天為次帥，軍銜高於大將級別的總政治局局長金秀吉）此前金正恩胞妹金與正也開始負責外交事務。這一番人事任命透露了什麼樣的信息，反映了朝鮮內部哪些變化？
呂超：我注意到朝鮮最高軍事機構進行了重要調整，眾所周知，朝鮮整體還是一個軍事化管理的國家，軍隊的穩定意味着國家的穩定。所以朝鮮非常重視軍隊部門的上層調整，這次的人事變動可以表明，金正恩進一步牢固地掌握了對軍隊的控制，這是很重要的一個信號。
另外最值得注意的還是金與正的職位變動，按照國外一些研究部門的說法，金與正的地位似乎上升到了朝鮮二號人物，也就是說，所有重大事件都會由金與正出面。未來可能是，金正恩負責全面工作，現在他的主要指示都放在國內經濟建設方面。對外的表態發言都將由金與正出面，特別是對南關係和對美關係上。
如此一來，金與正的地位可以說得到了非常突出的提升，再加上，在朝鮮政壇，具體的職務不能完全說明這個人在朝鮮的作用，有的人職位不太高，但作用非常大，金與正就是這種情況。她的對外發言分量實際上是很重的，可以引起國際輿論的高度重視。
2018年4月27日，韓國總統文在寅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跨過「三八線」握手。（視覺中國）
01：從朝鮮的種種表現來看，似乎堅定了走擁核國路線的決心。半島局勢再度陷入膠着的情況下，韓國還能讓朝鮮重回談判桌嗎？未來半島的對峙會進一步擴大乃至失控嗎？
呂超：韓國也的確感到非常失望和焦急，因為南北對峙突然加劇給文在寅帶來了非常大的壓力。而且局面看起來似乎毫無轉圜的餘地，韓國派遣的特使都被朝鮮拒絕了。過去即便雙方有矛盾，朝鮮方面也只會指責韓國政府，但這次對方直接點了文在寅的名字，這就說明北方的憤怒已經到了一個極點，要求文在寅就「傳單事件」道歉。
從以上情況來看，韓國確實頂着巨大壓力，但實際上，朝鮮最終目標還是想逼迫美國出面。韓國方面也認為，即便到了這種程度，南北恢復對話的可能性並非完全為零。
如果對當前事態做一個預測的話，我個人認為，南北關係正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但不會發展為像延坪島炮戰那樣的大規模軍事衝突。局部軍事衝突的可能性完全存在，但雙方都會有所克制。朝鮮方面，不會像外界猜測的那樣，重回核試驗和發射遠程導彈的時代，因為這樣就完全違反了聯合國安理會的相關決議，中國和俄羅斯也會堅決反對，只會讓朝鮮在外交各方面陷入更不利的局面。所以，朝鮮走回頭路的可能性並不大。
最大的可能還是朝鮮利用目前的擠壓政策迫使美國出頭、韓國讓步。以此來實現近期目標，就是緩解制裁帶來的壓力，還有就是改善國際上被孤立的局面。
01：半島局勢也牽動着周邊國家的神經，中國、俄羅斯以及日本等地區主要國家會如何應對朝鮮半島局勢升温？
呂超：周邊國家高度關注半島局勢，包括俄羅斯、日本和中國在內。中國尤其關注，因為事關中國的周邊安全，從中國的角度來看，肯定堅決反對朝鮮半島發生戰亂，無論是哪一方挑起戰爭，導致緊張氛圍升級，中國都堅決反對。中國認為唯一能有效解決半島爭端的辦法就是談判，除此之外中國不支持任何挑起爭端的行動。中國也肯定會為半島局勢降温做出外交努力，楊潔篪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近期在夏威夷會面，朝鮮半島肯定會是雙方談判的議題之一。中國也會認為，應該促使美國出面，趁早解決半島問題。畢竟美國惹出了這麼大麻煩，現在卻選擇沉默，肯定是不行的。 俄羅斯應該會和中國態度一致，俄羅斯在半島問題上基本和中國有一致的看法，日本當然也不希望朝鮮半島發生動亂，這對日本沒有任何好處。可以說，朝鮮半島「打個噴嚏」，他們就要跟着感冒，這是日本的基本立場，希望局勢早日降温。但日本在南北對峙的問題上，能起的作用不會太大，日本更多還是追隨美國。
朝鮮中央通訊社(KCNA)於2020年3月9日發佈了一張未註明日期的照片，與試射導彈有關。（Reuters）
01：在朝鮮做出炸毀朝韓聯絡處的動作後，美方並沒有過多回應，表態也僅限於呼籲保持冷靜。如何理解美方的態度？
呂超：美國的態度非常有意思，在金與正和李善群外相發出對美的強硬措辭之後，美國似乎沒有聽到。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只是不痛不癢地表示希望保持冷靜，沒有更多表態。可以看到，朝鮮一事對美國來說有點突然，正好趕上美國被國內事務纏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所以面對這樣重大的外部事件，很難直接做出表態。 按照美國的慣例，很可能就是對朝鮮放出一些狠話，或者給韓國打打氣。但美國沒有這樣做，看起來也是想給談判留出餘地。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不想把事情做絕，繼續對朝鮮採取高壓政策，這樣只會讓局面越來越糟糕。
所以，在中國的斡旋下，以及國際社會如俄羅斯、日本等相關國家的明確表態之後，美國也許會出面與朝鮮接觸，來解決當前較為緊迫的問題。尤其是對朝鮮的制裁方面，雖然表面上主要是聯合國安理會對朝鮮制裁，但實際上，美國單方面對朝鮮的制裁要更加苛刻，但凡有公司和朝鮮業務扯上關係，美國的制裁就緊跟其後，出手非常狠。朝鮮也看明白了這一點，知道直接問題在美國身上，要與美國進行談判。
01：但目前看來，朝鮮孤注一擲，卻似乎沒什麼收效。
呂超：是這樣，朝鮮做法決絕，大家有目共睹，但是沒有激起效果。這樣一來，沒達到預想的效果，所以美國的態度應該是值得高度關注的，是解決問題的一個關鍵。
*朝鮮半島危機升溫 原因遠非幾袋傳單*
01觀點 撰文：評論編輯室 2020-06-16 17:00
自朝鮮與韓國在2018年4月簽定《板門店宣言》，兩國關係轉吹和風，外界普遍都對韓國總統文在寅的溫和路線予以認同。不過兩年已過，朝鮮當初期待的回報，如放寬國際制裁，卻遲遲未見實現。與此同時，有脫北者近月在兩朝邊界散播反朝傳單，不僅激起平壤強烈反彈，甚至威脅重新在非軍事區（DMZ）駐軍。這輪局勢升溫不單是朝鮮對政權穩定性的不安所致，也是一如既往出現在無核化進程裡的兩難。
4月中旬，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行蹤成謎，突然從公眾視線消失，起初不少傳言指他因健康問題而要接受手術後，並瀕臨病危。在外界紛紛猜測朝鮮的政治權力如何更迭之時，金正恩卻在「神隱」20多天後，突然出現在磷肥廠的竣工儀式，粉碎外界對其健康的傳言。雖然金正恩的現身代表平壤尚未出現權力真空和權鬥，但外交形勢卻似是多事之秋。
軍事戒備狀態
金正恩胞妹、北韓勞動黨第一副部長金與正上周六（13日）批評韓國對脫北者散播反朝傳單一事處理不力，表示不但已切斷朝韓熱線，且將對敵行動的行使權交予軍方，似乎是欲與鄰國一刀兩斷。金與正的言論實非虛張聲勢，朝鮮軍方今周二（16日）亦表示，正計劃在兩韓間的非軍事區重新駐軍，並強調部隊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準備「迅速且徹底地」執行政府的任何決定。
欲了解為何朝鮮對脫北者在邊界散播反朝傳單的反應如此高調，還須視這些反朝傳單為兩韓關係內在矛盾的藥引，而非直接挑動朝鮮神經的隨機事件。回望韓國在「自由北韓運動聯合」、「大泉」兩個脫北者組織以熱氣球散播反朝傳單後，文在寅政府不但沒有就朝鮮的口誅筆伐還以顏色，並抗衡其敵對姿態，反而更續沿用一貫的溫和路線，將兩個脫北者組織控以違反交流合作法，並撤銷其法人資格，嘗試撫平金氏政權的燥動和不安。即便面對傳媒，韓國國家安全保障會議事務處長金有根亦表示，脫北者散播傳單一事「對為實現朝鮮半島和平繁榮的努力沒有任何幫助」。但既然韓國已釋出善意，並嘗試緩和局勢，為何金與正還執意在火上澆油，賭上《板門店宣言》的前程？
朝鮮根本需求
除了韓國曾承諾會防止反朝傳單的散播外，更重要的是，平壤對《板門店宣言》停滯不前的進程有感失望。兩韓2018年借平昌冬奧的體育外交，打下簽定《板門店宣言》的信任基礎，其後美國總統特朗普與金正恩在新加坡聖淘沙酒店的會面。但「特金會」已反映朝鮮與美國的根本矛盾，以及半島無核化的癥結所在：一方面，朝鮮要求國際社會先取消部分制裁，以換取永久停止核武和導彈試驗，以及「可核實」的廢核措施；另一方面，美國則堅持要朝鮮須先申報核設施、導彈、核彈頭清單，才能換取放寬制裁。換句話，金與正近日頻繁且極具對抗性的在戰略反制，可視為報復韓國沒有向美方施壓要求放寬制裁，才欲將傳單事件槓桿化，炮製另一場兩韓政治危機，並視之為未來討價還價的談判籌碼。
儘管這種邊沿談判充滿着擦槍走火的可能，但站在朝鮮的立場，對大國戰爭的恐懼才是唯一可迫使國際社會聆聽的手段。自金正日以「先軍政治」作指導思想，朝鮮一直視核武為防守性武器，用以確保金氏政權的存亡，故這是次局勢升溫的軌跡，實與早年的經驗大同小異。當朝鮮官方電視台於2005年首次宣布國家擁有核武，同年朝鮮已向美國開出談判條件，要求加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惟在美方堅持棄核為大前提下，談判最終破裂，迫使朝鮮加速發展核武。這同是說，金氏政權經歷三代領袖，其外交政策只是以核武換取國際政治自主權，減低政權被推翻的機會。隨着朝鮮於周二炸毀南北韓聯絡辦公室，兩韓與國際社會的互動又再現升溫的循環。此時領導人須保持理智，認真看待對方的要求，且在互不侵犯條約的保證下開展談判，再一次化解這場半島危機。
韓朝關係：朝鮮勞動黨第一副部長金與正6月4日在一份聲明中譴責脫北者在韓朝邊境發反朝傳單。圖為韓國首爾火車站一部電視正在播放相關報道。（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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