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沙師備禪師云:佛道閑曠,無有程途;“無門解脫之門,無意道人之意”;不在三際,故不可升沉;創建乖真,非屬造化。
(若會得此意,不費纖毫功行,立地成佛,還多了個成字。)
玄沙禪師云:動則起生死之本,靜則醉昏沉之鄉;動靜雙泯,即落空亡;動靜雙收,顢頇佛性。
(行人多厭動取靜,靜久複思動,須剔起眉毛,打破動靜窠臼,始是道人用心也。)
玄沙禪師云:必須對塵對境,如枯木寒灰;臨時應用,不失其宜;如鏡照諸像,不亂光輝;鳥飛空中,不雜空色。
(如枯木寒灰,蓋無心;不失其宜,蓋應物,豈與灰心泯智者同日而語哉。其不亂光輝、不雜空色、云云自彼,于我何為。)
玄沙禪師云:所以十方無圖像,三界絕行蹤;不墮往來機,不住中間意。個中纖毫道不盡,即為魔王眷屬。句前句後,是學人難處,所以一句當天八萬門,永絕生死。
(此語貴在一句當天八萬門,盡十方世界,無纖毫空缺處、無纖毫圖像、無纖毫行跡。可謂光爍爍、活潑潑,佛祖眾生沒處安著,生死二字,是阿誰恁麼道?)
玄沙禪師云:直饒如秋潭月影,靜夜鐘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
(坐禪人萬一不到恁麼田地。到得,尚是生死岸頭事,須是尋個活路,始得。)
玄沙禪師云:道人行處,如火銷冰,終不卻成冰;箭既離弦,無返回勢。所以牢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古聖不安排,至今無處所。
(道人之心,合當如是,但將此段細抹將來自然省力,沾黏些兒不得,若將識心湊泊,正所謂“因地不真,果招迂曲”。)
玄沙禪師云:今時人不悟個中道理,妄自涉事涉塵,處處染著,頭頭系絆。縱悟,則塵境紛紜,名相不實。
(處處染著,頭頭系絆,只是究心不切,命根不斷,不肯死去!真正參學人,如過蠱毒之鄉,水也不可沾著一滴,始得個徹頭。)
玄沙禪師云:便擬凝心斂念,攝事歸空,閉目藏睛;纔有念起,旋旋破除;細想纔生,即便遏捺。如此見解,即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的死人。冥冥漠漠,無覺無知,塞耳偷鈴,徒自欺誑。
(病在不起疑情、不究公案、不肯全身入理。只是將識心遏捺,縱是澄澄湛湛,畢竟命根不斷,終不是做工夫人。)
玄沙禪師云:仁者,莫祇長戀生死愛網,被善惡業拘將去,無自由分。饒汝煉得身心同虛空去,饒汝到精明湛不搖處,不出識陰,古人喚作如急流水,流急不覺,妄為恬靜。
(識心不斷,縱煉得身心如虛空,終被惡業牽引去,精明湛不搖處,正是識陰,如何免得生死?總而言之,不究徹大理,悉是虛妄!)
玄沙禪師云:恁麼修行,盡出他輪回不得,依前被輪回去。所以道,諸行無常,只是三乘功果,如是可畏,若無道眼,亦不究竟。
(總收上數段法語,皆非究竟;三乘行人,縱行六度萬行,皆生滅法,於實際理地,全然沒交涉。)
徑山禪師云:今時有一種外道,自眼不明,只管教人死獦狚地,休去歇去。若如此休歇,到千佛出世也休歇不得,轉使心頭迷悶耳。
(不肯起疑情,則命根不斷!命根既不斷,休亦不去,歇亦不得!即此休歇二字,便是生死根本,縱百劫千生,終無了的日子。)
徑山禪師云:有一等人,教人隨緣管帶,忘情默照,照來照去,帶來帶去,轉加迷悶,無有了期。
(既有能帶之心,所照之境,能所對立,非妄而何?若以妄心為參究,便於自心不得自在,只須坐斷兩頭,能所不立,則礙膺之物,如桶底脫矣。)
徑山禪師云:又一等人,教人事事莫管,但只恁麼歇去。歇得來,情念不生,到恁麼時,不是冥然無知,直是惺惺歷歷。這般的更是毒害,瞎卻人眼,不是小事!
(只饒到惺惺歷歷,此是對寂之法,非參究耶。若參究,直欲發明大事,既不如是,豈非毒害者哉。)
徑山禪師云:不問久參先達,若要真個靜,須是生死心破,不著做工夫。生死心破,則自靜也。
(疑情發得起,則生死心凝結在一處;疑情破,則生死心破。於此破處,求其動相,了不可得。)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尋行數墨,檢討文字,廣求知解,將佛祖言教一串穿過,都作一個印子印定,纔舉起一則公案,便作道理會去,於本參話頭上,不能發起疑情,逢人難問著,則不喜,此是生滅心,非禪也;或隨聲應答,豎指擎拳,引筆疾書,偈頌開示,使人參究,亦有意味,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疑情發不起,皆是識心使然。若肯一念知非,全身放下,見善知識求個入路則可。不然,生滅心勝,久之則成魔著,殆不可救。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於境緣上生厭離,喜到寂靜無人處坐去,便覺得力,便覺有意思,纔遇著些動處,即心不喜,此是生滅心,非禪也。坐久則與靜境相應,冥然無知,絕對絕待,縱得禪定,凝心不動,與諸小乘,何所異也。稍遇境緣,則不自在,聞聲見色,則生怕怖;由怕怖故,魔得其便;由魔力故,行諸不善,一生修行,都無所益,皆是最初不善用心、不善起疑情、不肯見人、不肯信人,於靜謐處強作主宰,縱遇善知識,不肯一念知非,千佛出世,其奈爾何。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將情識妄想心遏捺,令妄心不起,到無起處,則澄澄湛湛,純清絕點,此識心根源,終不能破,於澄湛絕點處,都作個工夫理會,纔遇人點著痛處,如水上捺葫蘆相似,此是生滅心,非禪也。蓋為最初不肯參話頭、起疑情,縱遏捺得身心不起,如石壓草;若死得識心成斷滅去,正是落空亡外道;若斷滅不去,逢境緣時,即引起識心,於澄湛絕點處,便作聖解,自謂得大悟門。縱則成狂,著則成魔,於世法中,誑妄無知,便起深孽,退人信心,障菩提道。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將身心器界悉皆空去,空到無管帶處,無依倚處,不見有身心,不見有世界,非內非外,總是一空,謂空便是禪,謂空得去便是佛,行也是空、坐也是空,空來空去,行住坐臥,如在虛空中行,此是生滅心,非禪也。不著則成頑空,冥然無知,著則成魔,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與參禪沒交涉。若真是個參禪漢,發起疑情,一句話頭,如倚天長劍,觸其鋒者,即喪身失命。若不如是,只饒空得一念不起時,只喚作個空無所知,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遂將識心揣摩,把古人公案胡亂穿鑿去,謂是全提、謂是半提、謂是向上、謂是向下,是君是臣、是兼帶語、是平實語,自謂見解人所不及。縱一一說得道理,與古人一口吐氣,此是生滅心,非禪也。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如嚼綿絮團,使人吞不下、吐不出,豈肯與人生出幾多解路,引起人識心耶?若疑情發得起,全身拶入去,此解路識心,不待你死去,自然帖帖地。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將身心看破,純是假緣,其中自有一物往來,能動能靜,無形無相,於六根門頭放光動地,散則遍周沙界,收則不立纖塵,向這裏一認認定,不肯起疑情,不肯參究,便謂了事人,此是生滅心,非禪也。殊不知生死心不破,將此等為快意,正是弄識神,一朝眼光落地,便作不得主,隨識神牽引去,隨業受報去。若善業多,則生在人間天上,到四相五衰逼將來,便謂佛法無靈驗,由此謗法,墮在地獄餓鬼道中,出得頭來,知是幾多劫數?以此觀之,參禪全要見人,若自作主宰,總用不著。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認定個眼能見、耳能聞、舌能談、鼻能嗅、手能執著、腳能運奔,是自己一靈真性,向這裏度量,謂是悟門。逢人則瞪眼側耳,手指腳踢,以為佛法,此是生滅心,非禪也。古人喚作如發癇病相似,又云:在曲彔床上弄鬼眼睛相似,弄來弄去,弄到四大分散時,則弄不去。更有一等惡見,以此為奇特,遞代相傳,受人供養,無慚無愧,逢人問法,則大喝一聲,大笑一場。殊不知從來未曾參究,命根未斷,縱行善事,都是魔業,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做有為功行:或做解脫、或行苦行;冬不爐、夏不扇;人來乞衣,便全身脫去,甘心凍死,謂之解脫;人來乞食,便自己不食,甘心餓死,謂之解脫,更有種種不可具說。總而論之,皆是勝心所使,誑惑無知。彼無知者,謂是活佛,謂是菩薩,盡其形命,承事供養。殊不知佛戒中謂之惡律儀業,雖是持戒,步步結罪;又有一等燒身燃臂,禮佛求懺,謂之功課,於世法中,亦是好事,參究分中,當得甚麼事?古德雲:切莫向他機境上求。謂禮佛是機境,求懺是機境,佛法中一切好事悉機境也。不是教你不行此一切善事,但用心一處,此一切善事,悉能助發滋培善根,他日道眼忽開,焚香掃地皆佛事耳。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散誕去、便欲活潑去;逢人則自歌自舞、自歡自樂;或水邊林下,吟詠笑談;或市井街坊,橫行直撞,自謂是個了事人。見善知識開叢林、立規矩:或坐禪或念佛、或行一切善事,則撫掌大笑,生輕慢心、謗瀆心。自不能行道,障人行道;自不能諷經禮懺,障人諷經禮懺;自不能參禪,障人參禪;自不能開叢林,障人開叢林;自不能說法,障人說法。凡有善知識出世,設幾個難問,向人天眾前多答一句、多問一句、喝一聲、打一掌。善知識見彼做鬼戲相似,或不理會,他便向人道,某善知識不會這個道理。苦哉苦哉!此是生滅心勝,久之則攝入魔道,造無窮深孽,受魔福盡,墮無間獄,雖是善因,而招惡果,悲夫!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覺得同眾人動止不便,太拘束、太煩紊,便欲向深山無人處住靜去,或向一間房屋裏住靜去。初則硬作主宰,閉目凝心,跏趺合掌,硬硬做去。或一年二年、一月兩月,不見下落;又有一等坐得三兩日便坐不住,或看書、或散誕、或做偈、做詩、或關門打睡;外現威儀、內成流俗;更有一等惡少年、不識廉恥、不信因果、潛行貪欲,逢人則恣口肆意、誑妄無知,自言我曾見善知識來、我得上人法,使無知者信受,與彼通好,或結為道友、或招為徒弟,上行下效,自不知非,不肯返省、不肯見人,妄自尊大,大妄語成,此輩名為可憐憫者。今時厭大眾、求私室,寧不寒心者哉?若真正學道人,慎勿萌此念,正好向眾人中參究,彼此警覺,縱不悟道,決不陷到這般田地,學者不可不警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盡大地光皎皎地,無絲毫障礙,便欲承當個事,不肯撒手,坐在法身量邊,由此命根不斷。於法身中似有見地,似有受用,殊不知全是子想,古人喚作隔身句。既命根不斷,通身是病,非禪也。
到這裏只須全身拶入,承當個大事,亦不知有承當者。古德雲:“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若命根不斷,全是生滅心;若命根斷去,不知轉身吐氣,喚作墮身死漢,非究竟也。這些子道理不難會,自是行者不肯見人,若遇著善知識磕著痛處,當下知歸,其或未然則伏屍萬里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攪渾世界,得波翻浪湧一段受用。行人耽著此受用,推不向前,約不退後,由此不得全身拶入。如貧人遇著座黃金山相似,了了明明知得是金,不能隨手受用,古人喚作守寶漢:通身是病,非禪也。到這裏只須不顧危亡,始得與法相應。天童所謂“普周法界渾成飯,鼻孔累垂信飽參”,若不得鼻孔累垂,如坐在飯籮邊餓殺,大海裏渴殺,濟得甚麼邊事?所以道悟後只須見人,如古德悟後見善知識,大有樣子,若自承當個事,不肯遇人抽釘拔楔,皆喚作自欺底漢耳。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盡大地畗塞塞地,無纖毫空缺處。忽生一個度量心,似障了面前、障了身心,提亦不起、撲亦不破;提起似有、放下似無;開口吐氣不得、移身換步不得、正恁麼時亦不得:到這裏通身是病,非禪也。
殊不知古人用心純一,疑情發得起,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不生度量心,不起別念,硬硬逼拶去。忽朝打破疑團,通身是眼,看山依舊山、見水依舊水,山河大地從甚麼處得來,求纖毫悟跡了不可得。到恁麼田地,只須見人,若不見人,枯木岩前,歧路中更有歧路,到此不蹉跎,不被枯木樁絆倒者,博山與他結個同參。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便沉沉寂寂去!休去歇去!一念萬年去!將疑情鈍置法身理中,不得受用。一向死去、無回互、無管帶、沒氣息,全被死水裏浸殺,自謂之極則:通身是病,非禪也。
石霜會下如此用工者極多,縱坐脫立亡,不得受用;若受得鉗錘,知得痛癢,轉得身、吐得氣,便是人;若不知痛癢,雖會得法身句,只饒坐斷十方,有甚用處?天童所謂“坐斷十方猶點額,密移一步看飛龍”。古人大有警語為人處,大有葛藤相委悉。自是人不肯打徹,欲學善知識,在人叢馬踏之中,千自由,百自在,得不難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坐到湛不搖處,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便放身去,不識得轉位就機,向這裏強立主宰,滯在法身邊:通身是病,非禪也。洞山云:峰巒挺異,鶴不停機;靈木迢然,鳳無依倚。當知峰巒靈木四個字,太煞玄奧,不是幹爆爆地;不停無依四個字,太煞活潑,不是死獦狚地。若不究到玄奧處,則不知入理之深;若不到活潑處,則不識旋機之妙。道人用心,用到無可用處,正好見人,打翻漆桶,得個徹處。豈可抱愚守株,滯在一隅,甘心做籠中之鶴,退毛之鳳哉。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面前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將此隱隱地,疑來疑去,樁定個前境,便自謂入得法身理、見得法界性,不知此等捏目所成,通身是病,非禪也。若真個入理之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橫身當宇宙,求其根塵器界了不可得,又將何為身?將何為境?將何為物?將何為隱隱地?雲門亦指出此病,尚有多文,若明得此一種病,則下之三種病,渙然冰釋矣。博山嘗謂學者曰:法身中病最多,只須大病一場,始識得病根。假饒盡大地人參禪,未有一個不受法身病者,惟除盲聾瘖啞者,不在此限。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古人道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盡大地是自己一點靈光;盡大地在自己一點靈光裏,又引教中道,一塵中含無邊法界真理,便向這裏領略去,不肯求進益,生不得、死不得,將此解路,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禪也。殊不知縱與理相應,若打不脫,全是理障,墮在法身邊,何況被解心牽引,不能入理之深。這個獼猴子,捏不死;既死不去,又安得絕後再蘇耶。當知最初發疑情,便要與理相應,既與理相應,要得個深入,既得個深入,須向萬仞岩頭翻觔鬥,打將下來,擺手出漳江,始是大人用心也。不然,儘是掠虛漢,非當家種草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行住坐臥,如在日色裏、如在燈影裏,淡淡地沒滋味,或更全身放下,坐到水澄珠瑩之際,風清月白之時,正恁麼時,依正報中,都成一片境去,清清淨淨、伶伶俐俐,自謂之究竟。不得轉身吐氣、不得入廛垂手、又不肯求人決擇;或向淨白界中,別生出異念,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禪也。天童所謂“清光照眼似迷家,明白轉身猶墮位”。良以清光照眼,豈非水澄珠瑩風、清月白乎;明白轉身,更進得一步,只消似迷墮位四個字,一印印定。行人到此,又作麼生區處?只須有大轉變,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未為分外,不然是釘樁搖櫓,漁父棲巢,喚作沒血氣漢,打死千個萬個,有甚麼罪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於法身邊生奇特想,見光見華、見種種異相,便作聖解,將此殊異之事,衒惑於人,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通身是病,非禪也。當知此等殊異境像,或是自己妄心凝結而成、或是魔境乘隙而入、或是帝釋天人變化示現。妄心凝結者,如修淨土人,觀想不移念,忽見佛像菩薩像等,如十六觀經中說,悉與淨土理合,非參禪要門;乘隙而入者,如楞嚴經中五蘊空時,行人心有所著,魔即隨意而現;變化示現者,如菩薩修行時,帝釋化身現無頭鬼,無五臟鬼,菩薩無怖畏心;複現美女身,菩薩無愛染心;複現帝釋身,禮拜云:“泰山可崩,海水可竭,彼上人者,難動其心”。故云:“野人伎倆有盡,老僧不見不聞無窮”。若真參學人,縱白刃交加於前,無暇動念,何況靜定中不實境相耶。既與理相應,則心外無境。能觀心、所現境,又安在甚麼處?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覺得身心輕安,動轉施為,不相留礙,此是正偏道交,四大調適。瞥爾如是,非究竟耶。彼無知者,便放下疑情,不肯參究,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命根不斷,縱能入理,全是識心,以識心蔔度,通身是病,非禪也。為入理不深,轉身太早;雖有深知,不得實用;縱得活句,正好向水邊林下保養含蓄,切不可躁進便欲為人,妄自尊大。當知最初用心,疑情發得起,結在一團時,只待渠自己迸開,始得受用。不然,稍有理致,便放下疑情,這裏定是死不去,定是打不徹,一生虛過,有參禪之名,無參禪之實,只饒入廛垂手,不妨更見大善知識。彼善知識者,是大醫王,能療重病;是大施主,能施如意。切不可生自足想,不欲見人。當知不肯見人,為執己見,禪中大病無過此者。
※深切認知─參禪做工夫處※
做工夫,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的大理,則生死心不破;生死心既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將此一念,作個敲門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亂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別生一念不得、望別人救不得。當恁麼時,只須不顧猛火、不顧身命、不望人救、不生別念、不肯暫止,往前直奔,奔得出是好手。
做工夫貴在起疑情。何謂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生死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甚麼閑傢俱!哦!古德云:“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做工夫把個死字貼在額頭上,將血肉身心如死去一般,祇有要究明的這一念子現前。這一念子如倚天長劍,若觸其鋒者,了不可得;若淘滯磨鈍,則劍去久矣!
做工夫最怕耽著靜境,使人困於枯寂,不覺不知。動境人厭,靜境多不生厭:良以行人一向處乎喧鬧之場,一與靜境相應,如食飴食蜜,如人倦久喜睡,安得自知耶。外道使身心斷滅,化為頑石,亦從靜境而入。良以歲久月深,枯之又枯,寂之又寂,墮於無知,與木石何異?吾人或處於靜境,祇要發明衣線下一段大事,不知在靜境始得,於大事中求其靜相了不可得,斯為得也。
做工夫要中正勁挺,不近人情!苟循情應對,則工夫做不上;不但做不上,日久月深,則隨流俗阿師無疑也。
做工夫人抬頭不見天,低頭不見地;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千人萬人之中,不見有一人,通身內外,只是一個疑團:可謂攪渾世界,疑團不破,誓不休心,此為工夫緊要。何謂攪渾世界?無量劫來,本具的大理,沉沉寂寂,未嘗動著,要在當人抖擻精神,天旋地轉,自有波翻浪湧一段受用。
做工夫不怕死不得活,只怕活不得死。果與疑情廝結在一處,動境不待遣而自遣,妄心不待淨而自淨。六根門頭,自然虛豁地,點著即到,呼著即應,何愁不活也。
工夫做得上,如挑千斤擔子,放亦不下;如覓要緊的失物相似,若覓不著,誓不休心。其中但不可生執、生著、生計:執成病、著成魔、計成外。果得一心一意,如覓失物相似,則三種泮然沒交涉。所謂生心動念,即乖法體矣。
做工夫舉起話頭時,要歷歷明明,如貓捕鼠相似,古所謂不斬黧奴誓不休。不然則坐在鬼窟裏,昏昏沉沉,過了一生,有何所益。貓捕鼠,睜開兩眼,四腳撐撐,只要拿鼠到口始得,縱有雞犬在旁,亦不暇顧。參禪者亦複如是,只是憤然要明此理,縱八境交錯於前,亦不暇顧。纔有別念,非但鼠,兼走卻貓兒。
做工夫一日要見一日工夫!若因因循循,百劫千生未有了的日子。博山當時插一枝香,見香了便雲:“工夫如前無有損益,一日幾枝香耶?一年若干許香耶”?又云:“光景易過,時不待人,大事未明,何日是了”?由此痛惜,更多加策勵。
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卜度,妄加解釋!縱一一領略得過,與自己沒交涉。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觸之不得,何況坐臥其中耶?更於其間分大分小、論上論下,不喪身失命者幾希?
此事不與教乘合,故久修習大乘業者,不知不識,何況聲聞緣覺諸小乘耶。三賢十聖豈不通教說,此一事三乘膽戰,十地魂驚,等覺菩薩說法如雲如雨,度不可思議眾生,入無生法忍,尚喚作所知愚,與道全乖,又何況其餘耶。蓋此事從凡夫地,頓同佛體,人所難信,信者器,不信非器。
諸行人欲入斯宗乘者,悉從信而入。信之一字,有淺有深,有邪有正,不可不辨。淺者:凡入法門,誰雲不信,但信法門,非信自心;深者:諸大乘菩薩,尚不具信。如華嚴疏云:見有能說法者,有所聽法眾,尚未入乎信門;如云即心即佛,誰云不信,及乎問汝是佛耶?則支吾排遣,承當不下;法華云: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何以有盡思度量之心,蓋信不具耳。
邪正者:自心即佛名正信,心外取法名邪信。即佛要究明自心,親履實踐到不疑之地,始名正信;如顢頇儱侗猜三謎相似,但雲心即佛,實不識自心,即名邪信。古人摘桃便定去,鋤地便定去,作務時亦定。豈是坐久遏捺,令心不起,然後為定耶?若如此即名邪定,非禪者正意。
六祖云:那伽常在定,無有不定時,然須徹見本體,方與此定相應。釋迦老子下兜率、降皇宮、入雪山、睹明星、開幻眾,未出此定。不然,則被動境漂溺,孰名為定。動境中求起處不可得,靜境中亦求起處不可得;動靜既無起處,將何為境耶?會得此意,總是一個定體,充塞彌亙,無餘蘊也。
做工夫不得沾著世法!佛法中尚沾著一點也不得,何況世法耶?若真正話頭現前,履冰不見寒,蹈火不見熱,荊棘林中橫身直過不見有掛礙,始可在世法中橫行直撞。不然盡被境緣轉將去,欲得工夫成一片,驢年也未夢見在。
做工夫人不可尋文逐句、記言記語!不但無益,與工夫作障礙。真實工夫,返成緣慮,欲得心行處絕,豈可得乎?
做工夫最怕比量,將心湊泊,與道轉遠,做到彌勒下生去,管取沒交涉!若是疑情頓發的漢子,畗塞虛空,不知有虛空名字,如坐在銀山鐵壁之中,祇要得個活路;若不得個活路,如何得安穩去?但恁麼做去,時節到來,自有倒斷。
近時有等邪師,教學者不在工夫,又云古人未嘗做工夫。此語最毒!迷誤後生,入地獄如箭射。大義禪師坐禪銘云:“切莫通道不須參,古聖孜孜為指南”。雖然舊閣閒田地,一度贏來得也未,若不須參究,便云得理,此是天生彌勒,自然釋迦,此輩名為可憐憫者。蓋自己不曾參究,或見古人一問一答,便領悟去,遂將識情解將去,便誑妄於人;或得一場熱病,叫苦連天,生平解的用不著;或到臨命終時,如螃蟹入湯鍋,手忙腳亂,悔之何及。
黃蘗禪師云:“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作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此語最親切!若將此偈,時時警策,工夫自然做得上。如百里程途,行一步則少一步,不行祇住在這裏,縱說得鄉里事業,了了明明終不到家,當得甚麼邊事。
做工夫最要緊是個“切”字。切字最有力,不切則懈怠生;懈怠生則放逸縱意,靡所不至。若用心真切,放逸懈怠,何由得生?當知切之一字,不愁不到古人田地,不愁生死心不破。舍此切字,別求佛法,皆是癡狂外邊走,豈可與做工夫同日而語也。“切”之一字,豈但離過,當下超善惡無記三性。一句話頭,用心甚切,則不思善;用心甚切,則不思惡;用心甚切,則不落無記。話頭切,無掉舉;話頭切,無昏沉;話頭現前,則不落無記。“切”之一字,是最親切句。用心親切,則無閑隙,故魔不能入;用心親切,不生計度有無等,則不落外道。
做工夫人,行不知行,坐不知坐。謂話頭現前,疑情不破,尚不知有身心,何況行坐耶。
做工夫最怕思惟、做詩做偈、做文賦等。詩偈成則名詩僧,文賦工則稱文字僧,與參禪沒交涉。凡遇著逆順境緣動人念處,便當覺破,提起話頭,不隨境緣轉始得。或雲“不打緊”,這三個字最是誤人,學者不可不審。
做工夫人多怕落空。話頭現前,那得空去?只此怕落空的便空不去,何況話頭現前耶。
做工夫疑情不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毫釐失念,則喪身失命。疑情不破,則大理不明,一口氣不來,又是一生被中陰牽引,未免隨業識去,改頭換面,不覺不知。由此則疑上更添個疑,提起話頭,不明決定要明、不破決定要破!譬如捉賊,須是見贓始得。
做工夫不得將心待悟!如人行路,住在路上待到家終不到家,只須行到家。若將心待悟,終不悟,只須逼拶令悟。若大悟時,如蓮花忽開,如大夢忽覺:良以夢不待覺,睡熟時自覺;花不待開,時節到自開;悟不待悟,因緣會合時自悟。餘云:因緣會合時,貴在話頭真切,逼拶令悟非待悟耶。又悟時如披雲見天,而廓落無依,天旋地轉,又是一番境界。
做工夫著不得一絲毫別念!行住坐臥,單單只提起本參話頭,發起疑情,憤然要討個下落;若有絲毫別念,古所謂雜毒入心,豈但傷身命,兼傷乎慧命,學者不可不謹。餘云別念非但世間法,除究心之外,佛法中一切好事悉名別念,又豈但佛法中事。於心體上取之、舍之、執之、化之,悉別念矣。
做工夫人,多云做不上,即此做不上,便做去!如人不識路,便好尋路,不可云尋不著路,便休耶。如尋著路的,貴在行,直至到家乃可爾,不得站在路上不行,終無到家日子。
做工夫做到無可用心處、萬仞懸崖處、水窮山盡處、羅紋結角處,如老鼠入牛角,自有倒斷也。
做工夫最怕的一個伶俐心!伶俐心為之藥忌,犯著些毫,雖真藥現前,不能救耳。若真是個參禪漢,眼如盲、耳如聾,心念纔起時,如撞著銀山鐵壁相似,如此則工夫始得相應耳。
工夫到得真切,將身心與器界,煉得如鐵橛子相似,只待渠爆地斷,卒地折,更要撮得聚,始得。
做工夫不怕錯,只怕不知非!縱然行在錯處,若肯一念知非,便是成佛作主底基本,出生死底要路,破魔網底利器也。釋迦大師于外道法,一一證過,祇是不坐在窠臼裏,將“知非便舍”四個字,從凡夫直到大聖地位。此意豈但出世法,在世法中有失念處,只消個知非便舍,便做得一個淨白的好人;若抱定錯處為是,不肯知非,縱是活佛現前,救他不得。
做工夫不可避喧向寂、瞑目合眼,坐在鬼窟裏作活計!古所謂黑山下坐死水浸,濟得甚麼邊事?只須在境緣上做得去,始是得力處。一句話頭,頓在眉睫上,行裏坐裏、著衣吃飯裏、迎賓待客裏,祇要明這一句話頭落處。一朝洗面時,摸著鼻孔,原來太近,便得個省力。
做工夫最怕認識神為佛事,或揚眉瞬目、搖頭轉腦,將謂有多少奇特。若把識神當事,做外道奴也不得。
做工夫正要心行處滅,切不可將心湊泊、思惟問答機緣等!洞山雲:“體妙失宗,機昧終始,便不堪共語也”。若大理徹時,一一三昧,從自心中流出,思惟造作何啻天壤也。
工夫不怕做不上,做不上要做上,便是工夫!古德云:“無門解脫之門,無意道人之意”,貴在體悉個入處。若做不上,便打退鼓,縱百劫千生,其奈爾何?
疑情發得起,放不下,便是上路!將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如猛虎趕來,若不直走到家,必喪身失命,何可住腳耶?
做工夫祇在一則公案上用心,不可一切公案上作解會!縱能解得,終是解,非悟耶。法華經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到”。圓覺云:“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將螢火燒須彌山,終不能得”。洞山云:“擬將心意學玄宗,大似西行卻向東”。大凡穿鑿公案者,須皮下有血,識羞慚,始得。
做工夫提起話頭,祇是知疑情打不破,畢竟無第二念,決不可向經書上引證,牽動識情;識情一動,則妄念紛馳,欲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安可得乎?
“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也”。工夫不可須臾間斷,可間斷非工夫也。真正參究人,如火燒眉毛上,又如救頭燃,何暇為他事動念耶?古德雲:“如一人與萬人敵,覿面那容眨眼看”!此語做工夫最要,不可不知。
做工夫自己打未徹,祇可辦自己事,不可教人!如人未到京城,便為他人說京城中事,非但瞞人,亦自瞞耳。
做工夫曉夕不敢自怠!如慈明大師,夜欲將睡,用引錐刺之。又云:“古人為道,不食不寢,余又何人耶”?古人畫一石灰圈,道理不明,腳步不出圈內;今人縱意肆情,遊蕩不羈,謂之活潑,大可笑耳。
工夫或得輕安,或有省發,不可便為悟也。博山當時看船子和尚沒蹤跡句,一日因閱傳燈見趙州囑僧云:“三千裏外逢人始得”,不覺打失布袋,如放下千斤擔子,自謂大悟。逮見寶方,如方木逗圓孔,始具慚愧。若悟後不見大善知識,縱得安逸,終是未了。寶方勉餘偈云:“空拶空兮功莫大,有追有也德猶微;謗他迦葉安生理,得便宜處失便宜”。此是百尺竿頭進步句,衲僧輩不可不審!余嘗謂學者雲:我得寶方“不肯”兩個字,受用不盡。
做工夫不得作道理會,但硬硬參去,始發得起疑情:若作道理會,祇是幹爆爆的,豈但打不徹自己事,連疑情亦發不起。如人雲器中盛的是何物,實不見彼所指的物,彼以非為是,便不能發疑,又不但不起疑,即以彼物為此物,以此物為彼物,如此謬解,若不開器親見一回,則終其身而不可辨也。
做工夫不可作無事會,但憤然要明此理!若作無事會,一生祇是個無事人,衣線下一件大事,終是不了。如人覓失物相似,若覓著始了,若覓不著,便置在無事甲裏無有覓意,縱然失物現前亦當面錯過,蓋無覓物意耳。
做工夫不可作擊石火閃電光會!若光影門頭,瞥有瞥無,濟得甚事?要得親履實踐,親見一回始得。若真正得意,如青天白日之下,見親生父母相似,世間之樂事,更無過者。
做工夫不得向意根下卜度!思惟卜度四個字障正信、障正行、兼障道眼。學者于彼,如生冤家相似乃可耳。
做工夫不得向舉起處承當!若承當,正所謂顢頇儱侗,與參究便不相應;只鬚髮起疑情,打教徹,無承當處,亦無承當者,如空中樓閣,七通八達。不然認賊為子,認奴作郎。古德云:“莫將驢鞍橋,喚作阿爺下頷”!斯之謂也。
做工夫不得求人說破!若說破,終是別人的,與自己沒相干。如人問路到長安,但可指路,不可更問長安事,彼一一說明長安事,終是彼見的,非問路者親見耶。若不力行,便求人說破,亦複如是!
做工夫不祇是念公案!念來念去,有甚麼交涉,念到彌勒下生時,亦沒交涉,何不念阿彌陀佛,更有利益!不但教不必念,不妨一一舉起話頭:如看無字,便就無上起疑情;如看柏樹子,便就柏樹子起疑情;如看一歸何處,便就一歸何處起疑情。疑情發得起,盡十方世界是一個疑團,不知有父母的身心,通身是個疑團,不知有十方世界,非內非外,滾成一團,只待彼如桶箍自爆,再見善知識,不待開口,則大事了畢,始撫掌大笑。回觀念公案,大似鸚鵡學語,亦何愚哉。
做工夫不可須臾失正念!若失了參究一念,必流入異端,忘忘不返。如人靜坐,只喜澄澄湛湛,純清絕點為佛事,此喚作失正念,墮在澄湛中;或認定一個能講能談,能動能靜為佛事,此喚作失正念、認識神;或將妄心遏捺,令妄心不起為佛事,此喚作失正念:將妄心捺妄心,如石壓草,又如剝芭蕉葉,剝一重又一重,終無了的日子;或觀想身心如虛空,不起念,如牆壁,此喚作失正念。玄沙雲:“便擬凝心斂念,攝事歸空,即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的死人”。總而言之,皆失正念故。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更要撲得破!若撲破時,當確實正念,發大勇猛,切中更加個切字始得。徑山雲;大丈夫漢,決欲究竟此一段大事因緣,一等打破面皮,性燥豎起脊樑骨,莫順人情,把自平昔所疑處,貼在額頭上,常時一似欠人萬百貫錢,被人追索,無物可償,生怕被人恥辱,無急得急,無忙得忙,無大得大的一件事,方有趣向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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