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果禪師禪七開示錄》
民國三十一年(西元一九四二年)歲次壬午,開示於江蘇揚州三汊河高旻寺,冬結制禪七期中,夏曆十月十五日起至十二月二十七日止。
首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二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三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四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五七: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六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七七: ;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八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九七: ;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十七:首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注:師在十一月十四、二十八、二十九、十二月十三、十四日,五天未進堂開示
來果禪師禪七開示錄:─(七七)
十二月初一日開示(七七第三日)
宗門下的悟處有二種:一種大疑大悟,一種小疑小悟;不疑不能說悟。這二種大、小的悟處,必先借個譬喻說一下子,你們就會明瞭大悟是怎樣,小悟是怎樣,大、小悟的程式,都要明白一點。
小悟比如老鼠鑽牛角,大悟就如狗子爬牆頭。你們知道嗎?再說個譬喻:猶如從前讀書一樣,小悟如讀書三年進了學;大悟如讀書三十年才進學,就是這麼個道理。讀了三年書能夠進學,他因一種精進力;但他的書實在沒有讀完,雖然進了學,還有書他不懂的。那個讀了三十年的人,五經、四書、諸子、百家,甚麼都曉得。這二個人雖然同是一個秀才,學問當然不同,讀三十年書的人,他肚裏甚麼也有;就算沒有進學,也要超過他。這麼一比較,更顯明大悟、小悟的程式。我比小悟如老鼠鑽牛角,告訴你們是怎麼鑽法的呢?你看!那牛角是很大的,老鼠初初進去的地方是大的,角裏有一層一層的肉;那些老鼠啃了一層又一層,啃得很有味道,大、小一齊進去,一層一層的啃;雖很有味道,但,再啃的地方小了!小是小了,越啃越有味道;雖然地方小,很有味道的,不肯舍去。再則,大、小老鼠都要吃,不能不啃,地方越小,越要啃,啃到臨末,要轉身也轉不來;再啃,又啃不動了。大的、小的還要吃,心急如焚的不得了,忘起命來啃。你看角的殼又厚又硬,啃又啃不動;不啃,又不得過,非啃不可。前先,嘴啃;次則,前腳爬;再則,用後腳爬;忽然把地方啃大了一點,轉過身來,它以為啃通了,大大的路好走了,好了,通了!開小悟就是這樣的。
‘念佛是誰’?不曉得;又追,到底是誰?還不明白究竟是誰,似乎有點味道;再追,又有點味道;既然嘗著點味道,當然不把它放手。又追,到底是誰?抖擻精神,不追通不放鬆,老是這麼樣用下來,三天、五天;一月、半載下來,當然有個回頭處。古人不是講過的:‘用到山窮、水盡時,自然有個轉身處’?這一個身轉過來,就不同了!雖然走也是走這條路,現在回頭來,還是這條路;路雖是這一條,路上的行處不同;可以說是本來面目找到了。這一種小悟開了,有一種人以為無事:‘這個地方很好的,歇下來罷!在這個地方住住罷!’這就是小悟的程式。他以為路已經走了,任是山路、水路都走盡了;世界上不是山路就是水路,走得山路窮了,水路盡了,還有甚麼路走?他不是當然要歇下來嗎?以為:‘本來面目我也找到了,還有甚麼事?’是的罷!他這種悟,是由他的身、心精進,一種奮勇力而悟的;就如那個讀了三年書,並不是讀得多進學的,是他精進力進學的一樣。他這一種工夫,是粗、細俱有。何以呢?他由身體的勇猛,心裏工夫上的精微;心上工夫精微就是細,身上勇猛即是粗,他是粗、細兼用而悟。這一種悟還對嗎?不對!沒有到家。何以並不是對呢?在教下說‘得少為足’,宗下就是‘認賊作子’,這兩句話比較,很對的。何以呢?因為他這種悟,本來沒有到家,他以為這個面目就是的。這種小悟,是方便權巧;徹底說,就是得少為足。宗下為甚麼說這是認賊作子呢?雖然是小悟,不能說是賊罷!因為,他才有少份受用,就歇下來;這一個少份,雖然是的,就在這裏住下來,以為自己無苦處,以此少份為他的快樂。所以佛訶曰:‘焦芽、敗種’。這樣的穀芽,將來還有甚麼收穫?你要以此小悟就歇下來,孤凋解脫,上不求佛道可成,下不思眾生要度,認此為是,豈不是認賊作子?小悟既不好,還要悟不要悟呢?當然要悟!何以呢?
大悟、小悟其理則一,其事有別。大悟、小悟體沒有兩個,小悟悟了與大悟的體同,事上則不同。大悟的事,以眾生的苦為己苦,眾生的顛倒邪見,是招苦之根,要替他拔掉;逐類隨形,同塵接物,這就是大悟的事。小悟的事,厭惡生死,怕諸污染,所以深山修道,遠離生死世間;視生死如冤家,觀世界如牢獄,這是小悟的事。大、小悟的體既同,為甚麼事上有這一種分別?因未悟以前,工夫上的功行不同;就如那個人讀三十年書方進學,這個人讀三年書也進學,此二人同是秀才,對於做事,心量當然不同。何以呢?讀書多,任你怎麼問他,天南、地北他都知道;讀書少,就不能如他問答周到;秀才是同,作事不同。大、小悟的事有別,就是這個道理。為甚麼說小悟還要悟呢?因為小悟以後的事行雖比未悟的人好得多,比如:行路,未悟的人,跑起路來,一腳高也不知道,一腳低也不知道;狗屎裏一腳,糞坑裏一腳,全是不曉得的;橫沖、直撞,就如瞎子那樣走。開小悟的人不同,因他眼睛睜開,雖沒有大明,路的影子總看得到,狗屎、糞坑也不會踐著,行起路來,比未悟的加幾倍快。但比起大悟的人就不同,猶如一個人在平地看山河、大地,一個人在須彌山頂看山河、大地;這兩個人所見,當然不同;故此小悟的人還要悟。開大悟的人,為甚麼叫狗子爬牆頭的呢?那個狗子關在一個院子裏,四面是牆,很高的,狗子不會爬得出的;你把它關在裏頭,它當然要吃,老不給它吃,不是要餓死了嗎?它當然要爬,爬不出也要爬,出去才有命;爬不出去就無命;老爬,老爬,不是也可以爬出去嗎?但是,大悟的人未悟以前用功的行是怎麼行?他是‘念佛是誰’提起來也是疑情,不提也是疑情,當然在疑情上用;不用,歇下來,還歇在疑情上。他的知識曉得要這一種純一不雜的大疑,從這個大疑疑下去,久久的會塵盡、光生;到了那個時節或者不悟;一悟,就是徹天、徹地。
這一種行是甚麼用法呢?要曉得:‘念佛是誰’這一句話,他不是用人家的言句。我告訴你們:這一句‘念佛是誰’是我講的,他用功不是從我的這一句上用來的;是由他自己家裏出來的。他自己心上知道‘念佛是誰’要會歸自己,要從自己心上發出‘念佛是誰’,由這個地方發生一個疑情,疑,不曉得念佛是那個,終歸這一‘疑’是不放鬆。首先光是你不放它,用久了,你預備放下來歇歇,它到不肯放;你若不用,身上諸多不適意;要用,身、心才好。他從這裏放下,也是工夫;用功,更有工夫;行、住、坐、臥,穿衣、吃飯,總一無二的工夫。這麼樣的用,就是他有開大悟的知識,非如是用不可;功到自然成,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不是要借勇猛力的,所以他的工夫是純細無粗的。他有了這一種知識,他就一直向這一條路上走,當然有個結果;工夫用到這地方,磕著、掽著,就開大悟。猶如狗子老在那裏想爬,想久了,四隻腳、眼睛、鼻子、耳朵,全身、全心,都是要爬,一爬,再爬,再再爬,就可以爬過去;大悟也是這樣的,因為他的工夫用到這裏,自然會悟。那麼,小悟就如老鼠鑽牛角,回過頭來,路雖是大,還有路在;有路,就有人,故此還有人、有路。大悟如狗子爬牆頭,能可以爬出去就是了。但是,爬過去的事,我慢慢再給你們講。
參─!
十二月初二日開示(七七第四日)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這四句話,是永嘉大師講的。用功的人,對於這幾句話的工夫,還要領會。
你還曉得這幾句話的工夫到了甚麼地方?安在甚麼處?大家都是用功的人,難道這幾句工夫話,還不能領會?恐怕還真不知道,替你們解釋一下子:‘念佛是誰’恰恰當當正在用心的時候,回過頭來一看,恰恰沒得心用;沒有心時,恰恰得用,用久了,恰恰也無。這麼一說,你們大概明白些。但是,我這麼說,還要你們工夫用到這裏才可以領會。不然,聽我說,你領會;或學來的領會,都是無用。何以呢?人家的於你有甚麼關係?譬如:出山門去揚州,路上有龍王廟、土地祠,有橋,有壩等等,走過的人,還不曉得嗎?學來的,聽人家說的,總不能一一實答。腳跟未著地那一種工夫的行處,與你們講一下子:恰恰有心用,恰恰無心知,總不出乎有心用、無心用。如何有心用?如何無心用?首先要知道我參的‘念佛是誰’須是自己的;若是從人家來的,有心、無心都安不上。何以呢?‘念佛是誰’是人家的句子,不是這一種工夫,對於有心、無心太遠,太遠!所以說安不上。要怎樣子才相應呢?首先要從自己心上發出一個不知道念佛是那個人,假若不把念佛的那個人找到,仍是苦海無邊;能可以把這個人找到,才可以出這個苦海。有這一種懇切、非辦不可的念頭,‘念佛是誰’在這個地方,當然就有得用;這一個不明白,念念有得用,心心有得用,均是由自己心裏頭髮出來;這就是自己行到的工夫,就是有了深入的工夫。若要聽到講,或者聽班首師傅講‘念佛是誰’是甚麼人,要參;把它參通,找到這個人,苦海就可以出;參不通,這個人找不到,苦海不得出;你以為是的,我們就參參罷!就在這麼的外面問問,這樣的參,不是昏沉,就是妄想。因為你在外面用人家的,自己沒有事做,它當然要打妄想;心裏既無有懇切的用,要緊的用,用外面的,那裏會站得長呢?所以不是從自己心上發出來的,就是人家的;假若是你自己心上發出來的,當然有得用,還用不了。猶如借錢用一樣:自己沒有錢,要向人家借;自己有了錢,當然就不向人家借。自己有錢用,是個甚麼境況?借人家的錢,是個甚麼境況?故此說用人家的‘念佛是誰’,不能算工夫;要用自己家裏的,才算工夫。所以說毫釐之差,會有天地之懸隔。
那麼,自己的工夫已經有得用,你還肯放手?當然一直向前用去,用的時間久了,你不是要歇一下子嗎?不由你歇下來,還是‘念佛是誰’,要想放,放不掉;不要你去找它,它自己會念念不歇的追究,放也放不下來,提也不要提,工夫是一點不會間斷;有心也是用,無心也是用,完全不要你有心。能可以有這樣的工夫,才算你到無心用的時候。這一種無心,以何為驗呢?就在我們日用中,工夫恰當時間,還有心去行、坐嗎?就如打抽解上架房去,正去的時候,跑起路來還有工夫,未揭蓋子還有工夫;拉褲子沒有工夫了!坐下來儱而侗之,一齊下去了!你還曉得嗎?若要知道儱而侗之下去,你是甚麼東西?‘知道的!’你這一知,還許你是無心嗎?無心,不許知道的。何以呢?‘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倘若揭蓋子你知道有‘念佛是誰’,這樣就是有心。倘若揭蓋子不知道蓋子,‘念佛是誰’有的沒有的也不曉得,這就無心。這麼一說,你們到又不知是有心好,無心好。何以呢?有心,還知道‘念佛是誰’;無心,連‘念佛是誰’也不知道。但是,這種有心、無心從何為鐵證呢?要從你們心行上找出一個鐵證來,大家容易明瞭。如:你們從各人自己心裏提起一個‘念佛是誰’來,這一提,工夫永遠現前,不要再提;或三十年、二十年都是這一個,不曾有第二個。用久了,要想放下來歇一下子嗎?放下來,要問你放在甚麼地方?還找得到嗎?若要放下來,不知放在甚麼地方,沒有了;想再提,提起來,又有了,這就是有心。有心,是甚麼工夫?放下來沒有,就是滅了;提起來又有,就是生起來了;再放下,又滅了;原來就是一個生、滅心,一向直說有心,就是生、滅心。若無心用呢?就要你‘念佛是誰’這一提,十年、二十年沒有第二個‘念佛是誰’;要想放下來歇一下子,放下來還沒有離這個‘念佛是誰’,歇下來還是這個‘念佛是誰’。說:再提起來,同不要提,現成的;放與不放,歇與不歇,概在這個‘念佛是誰’上,可以說是無心。無心以後的事,慢慢與你們講。
參─!
十二月初三日開示(七七第五日)
‘有心用到無心處,無心不許有心知。’這兩句工夫話,你們能可以行到;對於這種工夫確實見到,那可算是到家的消息就快了,這一條路差不多到了盡頭。用功未到這裏,當然要說心;心,還是總名,略說還有三種,就是:散亂心、有心、無心;大概用功人不出此三種心,任你怎麼說,不能離開的。
怎麼叫個散亂心呢?就是我們未用功以前,甚麼貪、鎮、疑、人我、業識、煩惱‥‥‥這一切的心,總稱一個散亂心。但是,你在這個散亂中的時候,不許你知道這許多散亂心;這一種心太多了,不能團結起來,猶如散沙一般,你看那些沙一個不結一個,就如我們的念頭似沙般本來散的,要捏成一團,是不容易的罷?容易!要久久的把它捏,捏不起也捏,非捏不可,你有這一種決志,就可以捏成功的;成了一團以後,一切的散沙收歸這一團:這是一個譬喻。會歸到我們的工夫上,最初不會用功,亦不曉得用功,無非在這個雜念紛飛中過日子;這一種雜念不須說,無非業識塵勞,善惡幻化;這許多雜念,都是世間業、生死業、天堂、地獄業。今天參‘念佛是誰’,想把這個世間業、生死業的念頭歇下來,單單的用這一個出世間、離生死的‘念佛是誰’,初初不容易做到,如那散沙想捏成一團一樣;久久參,久久用,散亂的雜念就會少了;再久,就會沒有,只有一個‘念佛是誰’,就如散沙被捏成一團一樣。那許多散亂心收歸這一個‘念佛是誰’,這一個‘念佛是誰’就是有心。有心,向前見到散亂心,向後見不到無心。何以呢?你要是沒有用功,當然不知道有心,散亂不散亂,一概由‘有’。今天要用功,提起‘念佛是誰’來,妄想就來了;照這樣看來,用功時才知道以前那樣的散亂念頭。
今天見到以前散亂的境況,就是這一個‘念佛是誰’的有心見到的散亂心;現在的有心亦複看見。譬如:一個人在強盜窩裏,出身就是強盜,只知道想法子搶人家、盜人家,他不會回頭想想:‘我是一個強盜。’沒有這句話,一定要教他離開強盜窩子,他才曉得:‘不對!我以前是做強盜。’以後當然不肯再作搶盜事。就等於未用功以前,不知是散亂心;‘念佛是誰’用一下子,才知道從前的散亂心不好,一定要用功。為甚麼說有心不許見無心呢?猶如:這個強盜知道不好,不去再做,還要離開他們的窩子遠遠的才行,何以呢?若要不離開他們,你想做好人,不行!因為,給從前同是做強盜的看見,還要你去做;你不去,人情不得來,他也不由你。你能離開他們遠遠的,這一班強盜見不到你,當然無事;假使你被他們見到,你這個好人不能做;能可以離開強盜不見,你才可以為好人。那麼,無心猶如好人,若要知道他是好人,你這個能知道的,又是強盜,所以無心不許有心知;如有心知,就不許你是無心。那麼,你們現在大家都是有心的時候,無心的工夫大概沒有到,亦不能說是散亂心,這是實際上的話。若要說你們還是散亂心,那就是委屈你們;縱有一位、二位是散亂心,不要去說他。
我們單說現在這個有心:‘念佛是誰’提起來,妄想又翻出來,已經有了妄想,當然就有妄想的相貌;翻上海的妄想,上海就現出來了。今天教你們參‘念佛是誰’是甚麼人,要你們反問為甚麼有一切相?空相,實相,非空非實相,亦空亦實相,概皆沒有。教下的言句,或真如,或一真法界等等;宗下不言這一種,‘念佛是誰’無一切相。我再說點你們聽聽,要你們容易知道這一種工夫的程式:以前‘念佛是誰’提起來,妄想也有,業障也有;漸漸的,妄想也沒有了,業障也不出來了,工夫是不斷的有得用;再純熟,再成片,就可以落堂自在。你到這時,我教你把工夫放下來打個妄想,你說:‘好的!你教我放,我就放下來。’打妄想,打了半天,打不起來。那麼,我教你,若是上海、南京太遠;高旻寺的妄想打打也好:寶塔未成功,大殿太小了;這是最近的,你試想想!但,總是想不起;純是‘念佛是誰’一個靜念,綿綿密密的,其他的念頭想也想不起,攀也攀不上,這當然一日千里。為甚麼想不起的呢?我剛才講的:強盜在強盜之中,自己不見到自己是強盜;自己在好人裏,還知道是好人嗎?那麼,靜念現前的時候,當然一切相無;不但鬼神見不到,閻王老子他更見不到,閻王老子既然見不到,生死在那裏?恐怕釋迦老子也見不到;若要釋迦老子見到,不但有生死,還有涅槃呢!我們的靜念現前,生死不住,涅槃也不住。
各人發起心來──參!
十二月初四日開示(七七第六日)
‘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更差一程路。’這些話同你們講,實在沒有甚麼講頭;在你們還以為不十分要聽;因為各人的心行上差得太遠。我亦不能不盡我的天職,只好一層一層講下去。
用功的人,對於世間上名利、榮耀;冤親、貪愛、鎮恚等等,總名世間事,必須要死;還要死得一點不許存。古人講:‘大死大活,小死小活。’就是此理。怎麼叫小死?這是別名,就是小悟。大活,亦是別名,就是大悟。如何是小死呢?身死,就是小死;身上的痛癢等等一概不知,與一個活死人差不多;身雖死,心沒有死,心還是活活潑潑,就是小死。大死呢?就是身、心俱死;心死,只許‘念佛是誰’心心用,念念用,忙忙的用,雖然這麼用,還不許知道是在這麼用;若要知道有‘念佛是誰’,有忙忙的用,心就沒有死。那麼,以何為鐵證呢?你的心大死了,我要問你:你叫甚麼名字?你能答我,你就沒有死;要你答不出名字,不曉得叫甚麼名字,才許你的心是死了。我問你:大死沒有?現在七個七打下來,工夫不用到大死,怎麼可以大活呢?大家站這裏,撫心自問:看死到了甚麼程度?但是,這許多話,不是我信口開河的,我是從這條路上行過來的。古人的話,你們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何以呢?沒有看見,怎麼會相信呢?我自己行過來的,說到你們聽,大概要相信:我在金山住的時候,四個人共一個位子,剛巧的,四人名字都是妙字,妙某、妙某,內中有我師弟叫妙豐。維那常常講:‘人家三藐三菩提,你們四藐四菩提。到好玩!’我是一個人獨在地下,他們覺得難為情,常說:‘妙師傅,你坐位置罷!’我也不理他叫我不叫我,我照常坐在地下。我那師弟老要與我講話,我也不理他,他說:‘你是湖北人不是?’我說:‘念佛是誰’?他說:‘你叫妙樹,法號淨如嗎?’我說:‘念佛到底是誰?’他說:‘你大概是我師兄!’我說:‘念佛究竟是誰?’他弄得沒有辦法;一個冬好幾次這樣問,我皆如是答他;他要我講一句話,了不可得。到了正月期頭,他回小廟,師父問到他說:‘你師兄在金山住,你知道不知道?’他說:‘我是知道,我與他講話,他總不答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的。’師父講:‘快去把他帶回來!’他就來金山,一把拉住我說:‘我說你是我的師兄,你總不答我;原來真是我的師兄!’我說:‘念佛是誰?’他說:‘不管是誰不是誰,你跟我回去!’我說:‘念佛是誰?’他說:‘師父特為教我來帶你回廟的,你不能不回去!’我說:‘念佛是誰?’他弄得沒有辦法,便拉住我說:‘你這個人太無道理!回去看看師父,也沒多遠,就在句容,為甚麼不回去?’我說:‘念佛是誰?’他把我放下說:‘罷了!罷了!’他回去了。你們想想:我那個時候,把這許多最要緊的應酬都死得光光的,還有‘我’在嗎?你們還有幾個人照我這麼行?恐怕你們不但鄰單、共位的知道名字,西、東單的人都知道名字。你們想想:我那樣子為人,至今天有四十年,還是一個平常人,你們的工夫不用到這裏,怎麼想開悟?可憐!
你們沒有一個人肯抱定一個‘念佛是誰’認真的死去;抱定這一個死句啃,不問開悟不開悟,終歸用功,一直死句死下去;死透了,還怕不活?你們不但不肯死,還要東想、西想,想出一句、兩句話來安排比喻一下子,以為:‘對了!這就是我的工夫。’你們苦惱不苦惱?再則,或者可以死一下子,早晨死去,到晚想想:‘不對!死得沒名堂;又不高興死句,要改改話頭!’就如早晨栽秧,晚上就要收稻,沒有稻子收,耕掉,再種豆子,就是這樣的。你們看!這樣的工夫,還能算是參禪嗎?你們大多數是這樣的。你們自己問問自己,對不對?撫心自問:照你們這樣工夫,我還要向你們講嗎?何以呢?我講到那裏,要你們行到那裏,你們行的就是我講的;你們這樣的行才對,才說‘言、行相應’;我講到那裏,你們跟不上來行,不是白講嗎?雖然這麼說,你們幾十個人,總有幾個工夫深入的;不要多,就是一個人工夫到了我講的這個地方,不能說一個沒有;既有這麼一個人,當然我要替你這一個人還向前講。你們對於這一個死句子‘念佛是誰’一直死去,直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的行,是怎麼行的呢?要你把‘念佛是誰’用到不知有‘念佛是誰’,人也不知,我也不知。人、我怎麼不知呢?人,即是世界、虛空;我,即是這個肉身體。教下言: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宗門下不是,首先把世界、虛空要忘了、死了。那麼,世界、虛空既無,我在甚麼處?我這個身體既死了,身上的痛癢,穿衣、吃飯、饑寒,還有嗎?既沒有這許多,一定這許多都沒有;還有名字在嗎?你們想想:對不對?那麼,內也忘了,外也死了;還有我們中間一個‘念佛是誰’在。‘念佛是誰’是要參的,首則歷歷明明的參,次則清清澈澈的參,再則精進、勇猛的參。你參到這個時候,綿綿密密的,我問你:‘世界、人、我、虛空,還有沒有?’你說:‘沒有。’很好!再問你:‘我還有沒有?’你說:‘也沒有。’很好!我再問你:‘你的心還有沒有?’你答一句‘無’。我問你:‘心既沒有,口裏的話那裏來的?’你要說‘有’。我問你:‘這個“有心”是在“念佛是誰”上?還是“念佛是誰”在“有心”上?’大家答我一句看!我要看看你們的工夫到了甚麼程度。
發起心來──參!
十二月初五日開示(七七第七日)
‘根、塵、識俱遣,心、意、識全忘;十方坐斷,不通聖、凡。’這四句話,擺在工夫上研究一下子,對於到家的事與到家的消息,大概有點工夫的人聽了,就會知道是到家的事或途中的事,一目了然。倘若在工夫上沒有一點深入,或是沒有用功的人,聽了這幾句話,一點意味也沒有。
在你們來說:‘根、塵、識,心、意、識,遣了,忘了,到沒有事做了。’你們想想:對不對?根、塵、識忘了,你們當下還有甚麼事?你們不但要不忘,還不肯忘。那麼,不能與你們這一種人講這種話,必須要替你們解釋:宗門下,根,即是身;塵,即外境。教下,根,即六根;塵,即六塵;每一根對一塵,中有一識。宗門下言心、意、識,就是心知、起念,分別一切;統而言之:心、意、識。教下又不是這麼說,是前五,後六、七、八識。用功的人為甚麼要遣、要忘呢?因為這許多東西,把我們從無始劫縛到今天,若不把它遣了、忘了,還不知要縛到那一天!要把它們一齊了掉,才可以辦我們家裏事,走我們家裏路。這些東西與我們究竟有甚麼關係?要知道:我們生死不了,因為有現在一個凡夫心;因有心而有身,有身、心才有世界,就被身、心、世,把我們縛得牢牢的。所以要了身、心、世,就是了眼、耳、鼻、舌、身、意,這是根,根是身上的;色、聲、香、味、觸、法,這是塵,塵是世界上的;識是心有的;能了根、塵、識,即是了身、心、世。身、心、世能了,在教下是很好、很高的;在宗門下不算一回事。
我今天講的是宗門下的,不是教下的那種。何以呢?宗門下還有甚麼特別不同?不同的在那裏?教下的了,是許他了;宗門要了教下的那個了。譬如:他們用手了的,我要了他的手;他用腳了的,我要了他的腳。何以呢?要知道:身、心、世的力量再大,沒有了身、心、世的‘了’力量大;這個‘了’你們不易清楚。譬如:一切的路如身、心、世,要了這許多路,用腳走到盡頭就會了;路了,是腳走了的;這一雙腳就是了路的腳,亦是了身、心、世的腳。這雙腳的力量最大,天堂、地獄也是它,成佛、作祖也是它,輪回往返,牛、馬、昆蟲‥‥‥皆是它。宗門下要了,首先就把這雙腳了掉。你們看:這一了,可是坐斷十方罷!你們想想:這麼樣的工夫還是到家嗎?依我說:還有!何以呢?工夫雖有,沒有開悟,還算途中事。這許多話本來不要講,講到你們聽,亦是無味。能可以我說到,你們行到;你們行到,我也說到;才可以講得是說到、行到。我說到,你們行不到,還有甚麼好處?雖然這麼說,你們雖是沒有行到,我這麼說與你們聽,你們將來不是可以照樣說給人家聽?你們行到能講的時候,你才知道我的心肝!不然,你說我是妙樹,我說不是;你說我是來果,實在不是來果,可以說是當面錯過。你們還知道嗎?對於宗門下這些事,也不算奇特。
今天替你們一層一層的向前講,在實際上本沒有層級,不要一雙腳就是的;連腳都不要,那裏還有層級呢?並不是教下四十四位,五十五位,用到甚麼地方,到那個位子,一步、一步的;要想一腳扒兩級,做不到。宗門下不但沒位置,連腳都不要,就可以坐得高高的,比他還要高,還要大。那麼,十方坐斷是甚麼坐法的呢?並不是□身子去坐;若要身子去坐,又錯了!要知道:若要有世界、身、心‘可’了,有我‘能’了;這都是教下說的,有能、有所;必須能、所俱了,中間不住,三輪體空。在宗門下不然,只要一個‘念佛是誰’,一直向前不落階級。在宗門下有這樣工夫,可以算坐斷十方嗎?不然,在宗門還未進關,還是中途事,門外漢。宗門下何以有這麼深遠?有這麼奇特?不相干!何以呢?在你力量小的人,就如到了銀山、鐵壁的地方,沒有辦法了!以為這銀山、鐵壁,再沒有打開的一天。你要曉得:力量大的人,銀山、鐵壁的關口關不住他,他也不到來這銀山裏;好似他非要一拳打破,一腳跳過,才是他的事。等你們打破銀山,跳過鐵壁,我再與你們說坐斷十方的話。(打催板)(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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