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筆者以為悶頭讀書寫文章私密的活動是相當非常開懷的,各類書籍、電影、電視都可以納袋,做個單純的閱讀者,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進劇場享受著表演者歷經無數次排練後精湛的演出,更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只是人不可有癖,此「癖」將令人墜入無盡的深淵,要說是循環也無可厚非。臺灣尚未解嚴的年代,如果記憶不是脫落的厲害,大抵是1978年左右,筆者瘋魔起三臺的「戲曲你我他」、「國劇大展」,當時聯考壓力無端的撲面而來,趁著父兄離場,報紙上只要電視節目單有這兩個標目出現,立刻扭開電視,看著軍中劇團競演、國軍文藝金像獎頒獎。那時節筆者第一次在低畫素粗糙的攝影技術,會遇了後來的指導教授安祈老師。其實一點也不知道她的來歷,就是拿著大大的獎盃;看著清秀俊朗的唐文華老師、魏海敏老師競賽中,飆演反串戲。偌大的客廳,只聽見自己迴盪的笑聲。
幾番輾轉,竟也「誤踏」中文系,大三那年真真正正的見識羅列的曲牌劇本。進入研究所是艱困的,還未來得及全盤搞清楚古典文學,便一頭栽進西方文學理論中,彷彿回到起初高中畢業落榜時一個禮拜的補習班煎熬(當時瞥見掛鐘的指針,立誓絕不重考),書還沒讀完,天就亮了,隔天又要坐如針氈的看著講台上的學長姊,提心吊膽的被提問。搞不清什麼失心瘋的狀況,走進戲曲領域,筆者自詡為凡人,實在不適合「搞藝術」,也這麼跌跌撞撞的掉入所謂「搞藝術」。
等到栽進戲曲範疇,首先面臨的是聲韻學,詩詞韻文、平仄格律。偏西方文論老是在閱讀寫作裏借屍還魂,干擾著古典文論,在那個尚且第一次知道「場域」、「世紀末」、「魔幻寫實」的年代,鬼祟似的走進古典的字裏,幽靈般的晃蕩於行間。
終在千般辛苦萬般苦熬,冒出個芽兒,進入教育職場,猶記首次走上講臺的剎那雙腳顫抖、語無倫次,那時的高等、技職教育現場是友善的、和諧的,國文課是種不能傾其所能,教授領域專業的課程,只要有個縫隙,筆者卯足了十分功力,講三分戲曲。當下藉助徐立功的一部《夜奔》,劉若英、黃磊、尹昭德、戴立忍正是華語影壇寵兒,底下50幾雙眼睛睜睜望,無一不沈浸在尹昭德飾演的林沖:「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回首望天朝。………」那個男男禁忌的30年代,訴說著愛戀的悲歌。2003年的專四小朋友下課後,擠上講臺忙不迭的問:為什麼我們從來就沒看過這種的作品?
我難以言對,無從用完整的敘述回應這群已經略帶成熟的小朋友。電影語言夾纏著戲曲語言,臺灣新電影還保留著餘溫,海峽兩岸的戲曲團隊初初交鋒的幾年,臺灣的藝術市場迴盪著巨大的活力。有幸跨入國家實驗小劇場觀賞《青塚前的對話》,如此近距離的看清藝術表演者,相較之前可憐兮兮的買最低票價,拼盡眼力方睹表演者風采,難以言喻的興奮延續到劇場甬道見到許久未見的安祈老師(老師的學生眾多,區區小子不過是過眼雲煙),忙亂的教學旅程上,初知老師接下了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的工作。
在此筆者得說,因著師恩浩蕩,以及人情世故的陶養,外加年輕歲月瘋魔未歇的愛戲,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有古典戲曲劇本為中心的課程納入筆者的教學領域。也不知跟上天借了什麼膽,一腳跨進帶領學生進劇場的使命。不論風雨,只要跟學生說好帶著他們進劇場,一定在劇場邊上等著一個個跚跚而來年輕人,除非是沒什麼氣力裝扮,也非得盛裝出席戲曲盛筵。兜著外場總是看著師輩級的老師們結帳、等學生、領學生,打電話催學生。
筆者的老師輩們研究教學催生論文,跟自己一般的老師們催生觀賞人口。少有一個場子團團環繞著諸多師師生生聚集言談都是戲,都是場上人。我們這群教育者看到魏姊、唐哥依舊尖叫搶著握手、拍照,如筆者一般的癡情少女,踩著追星的步伐,亦步亦趨的找到自己在劇場上的粉絲位置。
只是教學現場時不我與,殘酷的評鑑機制,將兼任的教職如我們打入嚴厲的監控,一心提攜戲曲觀賞人口的老師們噤若寒蟬,深怕一個拿捏不妥適,如筆者一般的老師們就變成教育體系下的犧牲品。
筆者不敢說瘋狂追戲愛戲的我們是如何的為國家為教育存留藝術教育下的消費人口,然則,只要有一個年輕的觀賞者走進劇場,感受劇場立體實際的氛圍,那麼藝術便有機會停佇在心口的小小角落,期許未來可以生根發芽茁壯。
如筆者一般的老師們,俱是藝術教育的小卒,我們無名我們無姓,只有「老師」二字。在課堂上見縫插針的戲曲藝術講授者,不畏風雨血汗一場一場的等待者,等待著臺灣的戲曲消費市場,不是明日黃花,而是再現臺灣多樣藝術光華。
※感謝國光劇團傾力相助,挪借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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