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環顧了一下家中書房,書架上和地板上的書,顯然大陸簡體字版書的數量,要大大地多過正體字版書以及英文書,這似乎是當年(1998-2000)在出版社擔任企劃所遺留下來的職業病,因為當時工作的地點就在公館麥當勞樓上(不是二樓的書林,而是四、五樓的揚智),附近便有明目、問津堂、結構群、秋水堂、若水堂、上海書店(不過我通常去忠孝東路四段聯經二樓那家)等專賣簡體字版書的書店,有些成立於我離職之後(如秋水堂、若水堂),雖然如此,這幾家基本上是我的「延伸型書房」。
早期喜歡簡體字版書,主要是貪圖其便宜的書價,由於定價低,乘以匯兌的倍率之後,也貴不到哪裡去,有時新台幣兩百元就可以買到兩、三本書,對於讀字(求知)若渴的我(當時還距碩士畢業不久)來說,當然相當誘人。其次,中譯外文圖書的速度與數量又快又多,對於英文系畢業之後,就一路接觸西方戲劇、文藝批評理論的我而言,也造成很大的吸引力,只是有些譯書的品質不如理想,有點可惜。第三,簡體字版書的選題經常會讓我亮眼,茅塞頓開之餘,文史哲藝社科的視野也擴闊不少。時至今日,幾乎每個禮拜,都還是會挑間上述的簡體字版書店進去逛逛,主要是瀏覽新書資訊,其次是補補貨,添加點知識文化的維他命。
走進每家簡體字版書店,我的鎖定重點和攻略順序都會有所不同。
明目──將摩托車直接停在門口之後,走進門庭,總會彎腰低頭或蹲下身軀,看看擺在門外的回頭書,偶爾會撿到一些便宜,但多半是我不太有興趣的選題,或者我也已有的書。然後才正式登堂入室,其實還是得蹲,看看正中央新書區又進了哪些書,聽說它每次進書開箱之際,總會吸引一眾愛書人來搶書,不是挑,是搶,我遇過一次,印象頗為深刻,就像超市折扣賤價或精品百貨周年慶一樣,大夥對著目標攤位蜂擁而上,直如蝗蟲過境一般。我通常不太選擇那種時段去明目,我總喜歡慢慢地「讀架」,看遍店中架上的每一本書背,有些標題或關鍵字,其實也正被我的知識系統所吸納,或者再將我的知識系統擴建。到明目來,基本的身體姿勢就是蹲,當年還可以在狹小的走道與書架間磨來蹭去,近幾年我總得在店中拿張小板凳坐著,慢慢挑,慢慢看,我不是那種急如星火的人,也不用店員或工讀生招呼我要找哪一類的書,喜歡看戲劇類之外的人文社科書籍,經常在那類書籍裡發現人類知識文化的新天地。這裡的藝術與戲劇類書本來就不是其強項,印度梵文、歷史、文學、哲學、宗教、社會科學才算是其主打,只不過和其它簡體字版書店都同樣有一個很難解決的問題,上架之後的書百年不更換,通常連書的位置都沒換,久久去一次,再看,原書仍在原位上,這表示該書已經賣不動了,而許多書都有類似的狀況,那當然表示許多書都賣不動了,顯示嗜此味的愛書人多有逐新之癖,尤其是簡體字版書一年的出書量將近二十萬冊,一個月平均都有超過一萬五千種新書出版,對於愛書人而言,逐新的樂趣多過於儲舊(芻舊,但不一定除舊)。因為在該店尋書與發現寶的樂趣漸漸少了,偏偏我又不去和人家擠那進書開箱日的盛典儀式,所以近些年我比較少去明目了,不過我仍然要說,它算是我認識的第一家簡體字版書店,特此誌之。
問津堂──當年在出版社擔任企劃之時,對於出版界、閱讀界、書店業的新聞訊息也都會特別留意,問津堂當年開張時,報章雜誌多有相關報導,主要是因為其書店門面大且新,進書量大,品種也多,最盛時期還在台電大樓旁的小巷與師大路現址分別開了兩家分店,幾年之後,還是歸整成一家門市。對我而言,該店在經、史、子、集的經營上頗具系統與規模,還經常劃出一小塊書區,展售主題類書,像是紅樓、三國、西遊、水滸、魯迅、四書、諸子等相關的學術研究論著,一直到後來大陸興起了重讀中國經典文化熱,媒體捧紅了于丹、易中天等人,這些書都可以零時差地在問津堂看到、買到。有幾年的時間,我幾乎只去問津堂了,因為每從關渡搭捷運返出台電大樓站,我總是會晃逛到該店,看看新書,嗅嗅大陸文化新知。在我認識若水堂和上海書店之前,問津堂所進的許多套書也是大手筆,這的確瞄準了部分愛書人的收集癖,想要集全套書的每一冊,我也因此中了許多套書的蠱,不過幸好都在戲劇、文藝批評理論與文化史的範疇裡,對於五四新文學與大陸現當代文學就比較克制(回頭想想,有點漏失掉了閱讀大陸當代作家的先機,沒關係,再慢慢補課吧),多半只挑與戲劇比較相關者下手,如郭沫若、吳祖光、夏衍、田漢等。現在差不多是一個月去問津堂兩、三次,多半都是掃描新書平台(文學、藝術、社科、哲學),戲劇類的新發現已經越來越少,倒是文學與社科偶有新的好東西;再不然就是拿拿櫃台的《破週報》與《兩岸犇報》,或者結帳時,順便看看櫃台上又擺了什麼新鮮的大陸影劇DVD,近年的幾部影片像《非誠勿擾》、《非誠勿擾2》、《趙氏孤兒》、《建國大業》、《建黨偉業》等,我都是在這兒買的,我不太喜歡看網路下載的片子,既怕中毒,影像畫質多半差,時而累格或斷訊(也許是我的電腦檔次太低了吧)。至於有一桌的舊書平台區,已經擺了好久,問題和明目一樣,其實該買的早買了,不買的還多半是不會買,大約只能釣釣不常到或初次到問津堂的散客吧。
結構群──每次到結構群,只要遇到老闆娘,只要她有空,我們都會聊上一會兒,多半是聊聊她進的新書,可能可以往什麼樣的系所或教授推薦,因為她知道我之前待過揚智,對於書的內容歸類判定與學術圈生態多少能夠掌握,一本書拿來,我將作者簡歷、版權頁、序、目錄、推薦人等資料瀏覽一下,大致可以理出個頭緒來,有時還會建議她可以和哪幾本書一起推,可能更可以勾起愛書人的興趣;有時也會聊聊台灣的出版界、社會文化現象、教育問題,尤其她那獨生子,幾年下來,我和很多愛書人一樣,都在店裡看著他從小長到大,沒想到他的興趣竟是唸戲劇表演相關科系。結構群的店面雖然不大,但選書頗有準頭,想是他們根據愛書人消費的書類,做成主題資料庫,再持續請選書人針對主題、內容深度,謹慎對味選書,經常到結構群,都可以感覺到該店的書很能對人脾胃,該店主走文化研究、哲學、歷史、法政、國際關係政治、語文考試用書,我偶爾可以在這裡發現不錯的戲劇類書,而且多半在選題和內容質量上都頗有水準。我經常在看完戲後還繞到這裡來,因為一來那個時間多半已經超過晚上十點,附近也比較好停摩托車,二來店中客人也不多,經常只剩下一、兩位,在小小空間的店面裡,這樣子可以緩緩地一本一本看新書平台上的書,老闆娘多半是利用這段時間處理訂書行政事務,或者其實就是在等最後一個客人離店,總之,她從不趕人,有幾次,我還待到快十一點半。有時候是因為戲太難看,需要有質感的精神糧食進補取代,有時候則是因為戲的內容牽動到某個主題,我想到書店找找相關的書籍延伸閱讀,有時候就純粹只想去看看又進了什麼新書,就像肚子餓了,就要吃飯一樣自然。所以說,很多人都問我,在關渡教書,為什麼不搬到關渡?我常答道,對我而言,那是工作的地方,不是生活的所在,再加上除了藝大書店之外,附近連一家像樣的書店都沒有,圖書館的書對我而言,雖然品質有保證,但訊息舊了些,反倒是我經常捐書給圖書館,應該不下千本了吧,只是有許多似乎還未編目上架,真是傷腦筋。
秋水堂──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到地下一樓的藝術與戲劇書區去找書,到後來那種找書與發現寶的樂趣同樣消逝了,到底是沒什麼該類新書,還是沒有一個店老闆在細心經營此類書,實在是搞不懂,這麼些簡體字版書店,總是把重心放在文、史、哲、社科,藝術類也多半放在美術、書法字帖、工藝、收藏,我是花了幾年的時間,勤逛這些簡體字版書店,才慢慢像拼圖一樣,拼湊起戲劇類書的出版圖像,算是能夠掌握近十多年此類書的出版脈絡。所以秋水堂對我來講,書已經不成重點,我看中的是店內的影片區,許多當代大陸的劇場演出影片,我都是在這兒蒐購的,像是林兆華、田沁鑫、孟京輝、李伯男、英若誠、北京人藝、精品工程等;再者,這裡也有一堆紀錄片,多半是中央電視台製播的「影像的力量」系列影片,當然我們都很清楚這影像力量背後的史觀與意識形態,不過我常說,我們也別五十步笑百步,龜笑鱉無尾,鱉笑龜頭短,所有的閱讀都是誤讀,所有的紀錄當然也都是觀點立場,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重點是透過影像讀歷史,這樣重現歷史現場、人物與事件的方式,不失為影像閱讀年代的一種重要方法,我也常常以這些紀錄片做為劇場史的輔助教材,只是這不能成為唯一方式,該要求學生讀的寫的想的,還是得照樣要求。
若水堂──去的次數並不多,而且越來越少,主要是因為它的套書規模,在問津堂和上海書店都見識過了,沒有什麼更新鮮的了,戲劇類書少,文藝批評理論我又多半都已有了,每次不定時發來的新書電郵,也都只有一些報表式的資料,實在引不起我的興趣,常常看了信頭,就刪掉了。有一陣子對時間現象學、懷舊心理學有點興趣,倒是在若水堂的哲學類書和心理學類書找到一些可用之書,但也僅止於此了。值得一提的是,若水堂起於台中,北藝大的圖書館曾和他們有訂閱圖書的來往,有一次我在圖書館看到一套20卷本的「中國話劇百年劇作選」,全套1000萬字,收錄了1907年至2007年間的180個話劇劇本,第20卷還特別收錄了「台、港、澳地區」的10個左右的劇本,硬要用文化收編的方式把台灣納入,關於這點(中國戲劇學者如何「觀看」台灣戲劇),我在此不多贅述,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2010年我在北藝大戲劇學院舉辦的「臺灣現代劇場的複數史觀」國際學術研討會所發表的論文〈臺灣現代劇場的他者凝視與詮釋政治〉來讀,不久之後,應該會刊登在台灣藝術教育館所編印出版的《美育雙月刊》。話再說回來,當我看到這一套劇作選時,有點興奮,趕緊詢問館員這套書是如何訂進來的,我可不可以用圖書館同樣的訂購條件也訂一套?館員很爽利地說沒問題,這套書就是透過台中的若水堂訂的,沒多久,這套書就出現在我的研究室了,幾年來,我也經常使用其中的幾個劇作,做為「中國戲劇現當代」這門課的指定讀物。此後,若水堂來到台北公館開起門市,我親自到店幾次,漸漸覺得新奇感與興奮感消失,就不太去了。
上海書店──我總是利用到台北市文化局或台北市文化基金會開完會之後,繞到忠孝東路聯經樓上的上海書店逛逛,所以回逛的周期間隔會比較久一些,也因此每次都有新書平台區全然換新的明確感覺,新書平台主要擺的是翻譯文學、大陸當代文學、中外歷史、政治經濟學、民國史、中國古典文學、社會科學、人物傳記、文化研究等類書。我通常都會推著小推車,慢慢逛慢慢看,總能消磨一、兩個鐘頭,然後再把最後的火力集中在文學區和戲劇區的書架上,總有許多不同於其它簡體字版書店的收獲,很特別,他們進的書就是不太一樣,很得我心。再加上書店空間佈局寬敞、書區配置分類清楚、燈光照明舒服,整大片的透明玻璃窗外就是忠孝東路街景,我通常是下午時分來到這裡,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坐在窗邊看書,心境清幽,夫復何求?之前他們的電子報編得相當不錯,不但有編輯每次盡心寫的一篇推薦書札記,還有十多本的重點書介,我因此得知更多關於簡體字版書的讀書文化知識,甚至惹得我最近在這裡買了一本《新啟蒙年代:我的80年代的閱讀》(向繼東主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4月),想要看看80年代的中國青年與知識分子,他們當年在讀些什麼書(這可能也和最近我對1980年代的懷舊情感有所關係,很想把成長歲月整個世界的文化脈絡搞清楚)。我也經常使用其網路購書系統,幾乎和博客來一樣方便,畢竟我不是那麼常去東區,那邊並不是我的生活與休閒動線範圍。
此外,政大附近的滄浪書房、萬隆站附近的大陸書店、古亭站附近的聖環等等,都是在出版社工作期間,因市調需要而去探訪踏查一下,並沒有成為我的口袋書房名單。
簡體字版書的文字量夠,近十年的編輯水準也越來越好,圖文書編得並不比正體字版書差;雖然人民幣書價越訂越高,但我的閱讀脾胃已經養成習慣,而且乘以倍率之後,還是相對地便宜,所以短期之內,應該很難戒掉這已積重難返的習慣吧。另外,由於平日就會留意台灣的出版訊息,購書管道又多,不太擔心弄不到書;但是簡體字版書就不太一樣,一來進台灣的量有限,二來也不見得每家都會進,三來當下不買,不知何日再相見,對待它,總有一種相見容易再見難的危機感,所以經常就是掏出腰包,以金錢解救書本脫離浩瀚書海,同時也達到自我的精神救贖,只是書回到家之後,可能又落入另一片書海汪洋,我的罪惡感再起。罪惡→金錢→救贖→罪惡→金錢→救贖……,無限循環,我肯定是病了,瘋了,癡了,獃了,傻了,糊塗了……
管它,有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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