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冥皇端著特地請日下影良烹調的鮭魚粥走進燃羽的房間,推門而入時,燃羽就坐在窗邊,厚重的髮幕下,目光遙遠地望著窗外,連櫻冥皇進入都沒有發現。
他周遭一直都瀰漫著沉重的氛圍,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應該是最愛玩的時期,但是燃羽孤獨得彷彿他是這個世界的透明人,沒有人看得見他,他也無視於旁人的存在。
或許是家境關係,親生母親在他面前舉刀自盡,親生父親對他不聞不問,後母又視他如無物,唯一肯正視他的兄長卻是個變態……櫻冥皇不否認燃羽的人生確實一團糟,可是這世上比他可憐的人到處都是,他又何苦一副被捨棄的可憐模樣?
兩天前發生的「那件事」讓他總算瞭解,燃羽擁有奇特的力量,而那份力量屢次讓燃羽險些喪命,或許…或許那也是他不願意接觸別人的原因之一?
無論真相是什麼,櫻冥皇深知自己沒有去深究的必要,所以他也總是盡量不提及這方面的問題,更沒有去問冰緹亞珛更深層的事。
自小就生活在世界黑暗面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同情別人,更別說要憐惜一個孩子了;日後被櫻冥家收養後,他所得到的教育更是「利益為上」,不需要多餘的感情,更不能去相信任何一個人。
驀然之間,前幾天那驚鴻一瞥的震憾再次浮現,櫻冥皇第一次看到燃羽絕色般的容貌,以及那雙異於常人的黑銀瞳眸。
四目相對的剎那,他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明朗,甚至連櫻冥家給予他的沉重壓力都頓然消逝,那瞬間他腦海裡所想的──就只有幫助燃羽。
他不曾有過如此純粹的想法。無論是何時何地、在怎樣的情況下,他永遠不會忘卻自己的本份,更不會忘記這個世界有多麼黑暗,沒有人會毫無目的地幫助另一個人……這所有的一切,他始終不曾忘懷過。
進入櫻冥家,體驗過權勢的力量有多麼強大,見識過江藤無與倫比的迫力,他更是深信著只有權力才擁有足以影響別人的力量。
但,拉住燃羽的手剎那,這些事都不曾在他腦海裡浮現,他只想著要幫助燃羽而已。
櫻冥皇無法理解那份莫名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所以他不得不當作,自己會產生那種奇特的感覺,是因為他必須從燃羽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因此他才會想要在那時候幫助燃羽。
無關其它感情,單純只是他的任務罷了。
整理好自己繁亂的思緒,櫻冥皇端著粥走近燃羽。「燃羽同學。」
燃羽聽見身後揚起的呼喚,驀然轉頭,髮幕空隙間櫻冥皇的身影若隱若現,髮下的雙眸肆無忌憚地凝視著他。
「這幾天都是小櫻花老師無微不至地照顧你……」
冷絕的話猶然在耳,說他沒有感到驚訝是騙人的,眼前這個男人總是不厭其煩地跟在他身邊,對他噓寒問暖,甚至在他最虛弱時小心翼翼地照顧他……
燃羽不知道櫻冥皇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他的一舉一動讓他想起剛認識水野京無的情景。
他的哥哥……唯一一個會正眼直視他的親人……卻也是傷害他最多的人。
沒有察覺燃羽失神,櫻冥皇將粥擺放在一旁的矮桌,站在燃羽的前方,隔著一層厚髮凝視燃羽,隨後他像是被什麼趨使似地,伸手撥開那層髮簾,毫無阻隔地與燃羽四目相對。
銀灰色的左眸清澈又深邃,彷彿蘊藏著某種不明的魔力,櫻冥皇直直地望進那眼裡,厚實的大掌撫摸燃羽的臉頰,腦中一片空白。
他想做什麼?兩人心中同時湧起了這個疑問。
燃羽沒有避開視線與櫻冥皇對視,站在他眼前的男人與另一道遙遠的身影重疊,恣狂的笑容、高傲的目光──
櫻冥皇自問、卻毫無答案。他的思緒從未像此刻這麼清晰,只要凝視燃羽的眸子,他內心深沉的陰暗面宛如都受到陽光的眷顧,剎時明朗了起來。
窗邊樹葉被風吹得顫動,豔日透過樹枝與葉子之間的空隙照了進來,灑在如畫般的兩人身上。
一切都失控了。當櫻冥皇情不自禁低下頭的同時,有股無以名狀的情感在他內心萌芽,他卻毫無所覺。
「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在公寓外頭揚起,剛踏出房門的日下兄弟、還有冷絕無不被那道驚人的尖叫聲所嚇,不約而同地朝跑下樓,準備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三人在樓梯間相遇,接著一同下樓來到公寓外頭,卻看見小艾捧著雙頰指著公寓大門角落。「你們快看!有死人啦!!」
哈啊?
三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名蓄著濃密落腮鬍、頭髮稍長又亂七八糟,完全看不出年齡的男人倚牆坐在地上,緊閉雙眼。
日下兄弟一臉驚恐,但在小艾躲至他們二人身後時,又同時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倒是冷絕,在看見男人的面貌時,額頭落下一片黑線。「小艾……妳看清楚,他還沒死啦!而且他是九堂!」
「嗄?九堂?」小艾從日下兄弟背後探出頭,仔細地打量不知是睡著還是昏倒的男人。
「咦?真的是九堂耶。」聽冷絕這麼一說,日下影良也認出男人確實是久居501號房,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九堂續。
日下光依皺著眉注視九堂續,顯然對他現在這副打扮不以為然。
「哦~對了,離上次看到他好像是一年前的事了,記得連神崎哥哥、小櫻花老師都還沒看過他。」確定對方是認識的人後,小艾這才安心地自日下兄弟身後走出來。
「有那麼久了哦?」日下影良有點錯愕。
其實他會訝異也是當然的,畢竟這位行跡成謎的房客,想要看見他的機會少得可憐,就像方才小艾所說的,神崎鈞跟櫻冥皇雖然知道有九堂續的存在,卻從未見過他本人。
「現在怎麼辦?把他丟在這裡嗎?」小艾不解地問道。這個巨大垃圾體積太大,不是她這個小傢伙搬得動的耶!
小艾的問話讓冷絕翻白眼,隨即又瞪向她。「妳把他當成垃圾呀!當然是叫醒他,叫他上樓呀。」
「小艾,妳成天掃地掃出病來了嗎?」日下影良沒好氣地吐槽。
嗚……她只是問問嘛。小艾可憐兮兮地扁嘴,拿著她心愛的掃把走向一旁。
「九堂!九堂!快起床!」冷絕在他身旁蹲下,自九堂續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酒味、以及難以言喻的異味,讓他皺眉。「這副模樣難怪被當成死人,都不知幾天沒洗澡了!」
冷絕左右張望,瞥見擺在涼椅上的抓耙,於是起身去拿,接著又回到九堂續身邊,用抓耙一端輕戳昏迷不醒的九堂續。「喂!快醒醒!」
「……冷絕,那個好像是永遠用來抓癢的耶。」認出那支抓耙常被永遠拿著,日下影良出聲提醒。
冷絕聞言,動作整個僵住。
就在此時,九堂續的眼瞼動了動;而靳季的聲音也從他們身後揚起。
「你們別堵在門口好嗎?」
那冷漠的嗓音熟悉得令九堂續混沌的思緒整個變得清明,他驀然睜大眼,率先落入眸裡的正是靳季的身影。
許久前的記憶甦醒了,那是在數年前,在另一個國度的夜晚街上,他們相遇──
猶顯稚氣的少年臉上有著不符合年齡的冷沉,全身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寂寥,青年忍不住朝他伸出手,擁抱他冰冷的身軀……
那名孤獨的少年……靳、季……
九堂續緩緩撐起沉重的身軀,目光如炯地望向神情冷淡的靳季,後者則一臉厭惡地斜睨他。
喔哦~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了。冷絕不妙地看著九堂專注的視線。
「靳……季……」
低沉的嗓音喚出靳季的名字,呼喚蘊藏著不為人知的眷戀,彷彿他已喊過這個名字不知幾千、幾萬遍了。
但和九堂續的心情相較之下,靳季滿心莫名其妙,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髒得彷彿全世界的細菌都集於一身的男人,然而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卻教他整個人定住,甚至當九堂續一步步靠近自己時,他還沒想到要逃跑。
那雙眸,有股奇特的魔魅力量,一但被他緊緊鎖住便無法躲開。
冷絕看著九堂續像是被下蠱般一步步靠近靳季,再看向靳季一臉痴呆(某季:喂!)的神情,不禁在心裡劃了個十字架,暗自替靳季祈禱,希望他等等不會口吐白沫昏過去。
可惜信仰不夠,祈禱的效力只有一半。
當九堂續一把將靳季抱進懷裡時,撲鼻而來的惡臭氣味終於讓靳季回神,只不過等他發現自己居然被集全世界的細菌於一身的男人抱住時,他臉色瞬間刷白,瞳孔一翻,直接昏倒在九堂續的懷裡。
至少他沒有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