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溫暖……
有股奇妙的溫熱感包裹住他的右手掌,使他冰冷的手指漸漸熱了起來,而那股熱度甚至往手臂漫延,企圖佔領他全身。
捲而翹密的睫毛顫動幾下後掀起,望著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燃羽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自己身處何地。
反射性地想抬起手遮住過份清晰的視線,驀然驚覺右手動彈不得,疑惑地看去,才發現他的手正被緊緊握著,一顆頭顱趴在旁邊。
或許是感受到燃羽已經醒來,也或者是被他細微的動作所吵醒,對方很快地就醒來,抬起頭看向燃羽。
毫無遮蔽的視界裡竄入一張宛如聖人般俊雅的男性臉孔,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天來,日夜照顧燃羽的櫻冥皇。
「你醒了!」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下,櫻冥皇揚起安心的笑容,卻見燃羽困惑的瞇起眼睛凝視著他。
櫻冥皇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下一秒驚覺鼻梁上的重量消失,空著的那隻手在床沿摸索,很快就找到被攔置在旁的眼鏡,他迅速戴上。
「抱歉,一個不小心睡著了。」櫻冥皇溫潤地笑了笑,筆直的望向燃羽的雙眼。
那種毫無扭曲感的筆直視線,讓燃羽產生幾分熟識感。他彷彿在害怕般地抽回手,轉身背對他,將自己藏在被子底。
說不上是恐懼還是懷念──曾經,也有個人用那樣的眼神凝視他……
備受疼愛的下一秒是殘酷以對,歷歷在目的痛苦與絕望,至今仍在半夜時讓他驚醒。
「燃羽同學,你哪裡不舒服嗎?」櫻冥皇擔心地探問,伸向縮成一團的燃羽的手,在發現那極細微的顫抖時停住。
他在害怕自己嗎?為什麼這麼突然?櫻冥皇無法理解。
平常的燃羽與其說是害怕和別人接觸,倒不如說是刻意與別人保持距離。一直以來,就算他強硬地黏在他身邊,也不見他有任何明顯的排斥,然而現在卻……
「燃羽……」櫻冥皇正想說些什麼而已,房間的門忽然被推開,走進來的人正是冷絕。
「啊…打擾到你們了嗎?」意有所指地睨了眼櫻冥皇仍停在半空中的手,冷絕面無表情地問道。
「不……沒有,燃羽同學也才剛醒來。」櫻冥皇悻悻然地收回手、起身,望向冷絕時,完美無缺的俊顏上噙著一如往常的高潔微笑。「你來得正好,我想去拜託日下弟做點清淡的料理給燃羽同學吃,請你待在這裡陪伴他。」
「哦,沒問題。」冷絕爽快地應允,目送櫻冥皇離開房間後,他走至床邊坐下。「小羽,你還好嗎?」
燃羽經過好一會兒後才轉身面對冷絕,瀏海凌亂地半掩他的容貌,變得模糊的視界裡已不見櫻冥皇的身影,只餘下冷絕。「我……怎麼了?」
「唔──前幾天我不在,所以詳細情況不太清楚耶。」冷絕努努嘴,為他將被子拉低至胸前,卻沒有伸手為他撥開瀏海。「聽冰緹說你因為作惡夢的原故又發作了,而且這次比以前還要嚴重,他差點救不回你。」
燃羽輕輕「嗯」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那些惡靈吞噬的,從小他的體質就容易吸引靈體,而且絕大部份都是屬於不好的、充滿惡意的,一直以來,都是媽媽替他驅靈,保護他不被那些惡靈襲擊。
直到媽媽死去為止──
他的心靈太過脆弱,縱使有著強大的靈力,仍舊無法運用自如,所以他早就放棄掙扎了……不論是生還是死……
「大家都很擔心你呢,突然發生這種事。」冷絕輕聲道,也不知燃羽有沒有聽進去。
「……永遠呢?」
「她有事出門去啦。」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冷絕問:「對了!我剛剛得到消息,說是你老爸的研究所遭小偷,你老爸還受了傷,現在進了醫院。」
瘦弱的身體在被子裡輕顫了下,「冷絕……為什麼知道?」
「有個自稱是你哥哥的老媽的女人打電話來啦,現在還在線上哦。」其實是那個女人吵著要燃羽接電話,冷絕才會上樓找燃羽的,不過倒是不急著去回覆。
當初燃羽剛搬入宿舍沒多久,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忽然找上門,嘴裡嚷嚷著燃羽是殺人犯,要他們立刻把燃羽趕出去……有的沒的,還叫囂了好幾天,搞得神崎哥哥睡眠不足,最後由冰緹出馬將人請(?)走。
雖然不曉得他用的是什麼方法啦,不過那個老查某從此沒再出現過,讓他們得以平靜過日,真是謝天謝地。
「我去查過,你爸爸剛好就在你發作的那天出事的,情況並不是很嚴重,你想要去探望他嗎?」
低垂的小腦袋左右晃了一下。
冷絕見狀,忍不住輕嘆。「這幾天都是小櫻花老師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哦,好歹也要跟他說聲謝謝。」
「……那個人讓我感到害怕。」細不可聞的低語從棉被底下傳出。
「小櫻花老師?為什麼?」冷絕嘴上雖這麼問著燃羽,但是心裡卻多少有了個底。
「他的身上……」燃羽悶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小羽……嘛,我也不勉強你,你好不容易才沒事,先好好休息吧,學校方面我會替你請假的。」
「嗯……」
燃羽在被子底下聽見冷絕離開的聲音,但是他仍舊沒有探出頭來。
其實他想說的是,那個叫櫻冥皇的男人身上,有著極深沉、極深沉的黑暗,而那道黑暗將男人緊緊籠罩住,教他無法看見他的模樣。
就和「那個人」一樣……
水野京無。
那個和他有著同樣血緣,媽媽去世後唯一一個接受他的男人。
精銳的目光彷彿要看透他的靈魂,他的懦弱、他的陰沉、他的膽怯,在水野京無眼裡無所遁形,因而被他所擺佈,逃不開、也無力逃開。
即使是像水野京無那樣不可一世的男人,吞噬他的黑暗卻也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沉,黑濃得幾乎讓他看不見水野京無的模樣。簡直就像被詛咒一般,只要是水野家的人,都被那份黑暗的詛咒所擺佈。
直到死為止。
媽媽是,京無哥哥是,連他也是……
身上籠罩著同樣黑暗氣息的櫻冥皇,即使現在對他再怎麼好,總有一天也會丟下他而去,就像媽媽還有京無哥哥一樣。反正遲早會被拋下,無論再怎麼期望,最後得到的也只有無止盡的失望,既然如此,他就先一步捨棄那些東西。
從來得到過便不覺得珍貴,如此一來便不在乎是否失去。
因為那從來都不曾屬於他過。
櫻冥皇就站在燃羽的房間外,沒有關緊的門縫使他將燃羽和冷絕之間短暫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然而,在他毫無心理準備下,冷絕打開房間,與他相視而立。
以眼神示意櫻冥皇至客廳,冷絕關上門後也尾隨而至。
「想不到當老師的人也會偷聽。」開口第一句就是濃濃的嘲弄,沒見過冷絕這一面的櫻冥皇,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
冷絕在真皮的四人座沙發坐下,斜睨呆滯的櫻冥皇。「櫻冥老師,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好好談談。」
察覺冷絕語氣裡的沉重,回過神的櫻冥皇在單人座沙發坐下,表情一如往常的溫和。「搬進宿舍後,我們面對面的機會確實很少,但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什麼事需要討論。」
他的語氣與聖潔的笑容,就像是在告訴冷絕「沒有必要」一樣。
「你搬進永遠那層後,應該就有告訴過你管理員是永遠,但是你的態度打從一開始就不把永遠當房東看待,這點很令人好奇吶。」
「我以為,建造這棟公寓的人才叫做房東。」櫻冥皇淡淡地回應,然而當他看見冷絕得意的笑容時,他才霍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
「這棟公寓確實是由我出資建造的,但是我和永遠她們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又是從哪得知的?」冷絕雙手環胸,櫻冥皇無言以對的神情似乎讓他很高興,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
「這……」
冷絕微彎身,十指在大腿前交握,由下往上斜視櫻冥皇。「櫻冥家的繼承人,我實在想不通有什麼必要得到這個破公寓租屋。」
「你?!」櫻冥皇壓根沒料到冷絕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區區一個公寓的房東、咖啡館的經理,絲毫不值得一提的身分背景,究竟他是從何處得知自己是櫻冥家的人……這讓櫻冥皇實在無法理解。
相較於櫻冥皇的警戒姿態,冷絕倒是恢復平常不經心的調調,笑容滿面。「不過,不干涉房客的私事是我們的共識,無論你是誰我都沒有興趣去探究其中的真意。可是……」
笑容微斂,冷絕半瞇的雙眸隱隱透露出令櫻冥皇心悸的冷凝。「若有人想要傷害居住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我將會不惜一切代價反抗那個人。」
櫻冥皇被他的眼神所懾,登時說不出半句話來。
冷絕見狀,收起嚴肅的表情,起身對他笑言:「日下弟弟似乎已經做好食物了,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味,趁還熱著快去端來給燃羽吃吧。」
逕自說完話,也不管櫻冥皇是否真有聽進去,冷絕便率先離開了。
望著冷絕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掌心傳來陣陣刺痛感,櫻冥皇這才發現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握緊拳頭,連指甲陷入皮肉之中也不自覺。
那股莫名其妙的威嚴感,櫻冥皇曾經在江藤身上感受到過,但是他萬萬想不到,不過是個平凡人的冷絕居然也會給他那樣的感覺,剎時挫敗感襲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