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眼裡流下的是淚,那麼從心口流下的要稱為什麼?
當自己感覺到異處時,腳下踩著的其實正是自己的屍體。如果連心都已經死去,活下來的軀殼……又有什麼意義?
平靜而寂寥的寺廟墓園,一抹纖長的身影佇立其中,她持起長杓舀水,將水自工整的墓碑頂端澆下;水漬延著石碑上的隙縫滑落,繞過「水野京無」四個大字,最後被塵土吸收不見。
「快到你的祭日了,除了我以外,大概也不會有人來看你吧。」女子幽幽的說道,最後扯開一抹沒好氣的苦笑。
「已經要一年了,一眨眼你已經去世一年了。」
女子忽然沉默下來,腦海裡想起躺在棺木裡,有著一雙深沉黑暗眼眸的男子。
「喂……你究竟還要纏著你弟弟多久?只有你才能解放燃羽……」女子蹙起秀眉,眼底流露著不知該說是責備、還是苦澀的情感。
那個孩子承受太多傷害,連心都已經傷痕累累了……
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女子閉上雙眼,清晰的浮現少年被惡靈糾纏不清的可憐模樣。
「京無……放了他吧,別再繼續下去了……」
事情是發生在幾天前,好不容易才將神崎哥哥救回來,待大家都回到宿舍時,他們才發現燃羽不見蹤影,慌慌張張地衝上二樓,卻在燃羽的房外聽見裡頭傳出痛苦的呻吟。
緊鎖的門扉內究竟發生什麼事,除了櫻冥皇以外,眾人臉上皆是一片慌色。
「你們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燃羽同學他……到底怎麼了?」扭著門把,櫻冥皇慌張地想要打開門進入,卻徒勞無功。
「這……」眾人猶豫地目光移至永遠身上,後者一片寂鬱,沉默不語。
「永遠?」櫻冥皇疑惑地看向永遠。
一直默不吭聲的靳季也難得地關注這件事,精銳的雙眸眨也不眨地鎖住永遠。
「怎麼回事?!」剛剛與神崎鈞一塊回房的冰緹亞珛在聽見燃羽的叫聲後沒多久,人也跟著出現了。
「亞珛!燃羽他又發作了!」永遠大叫著朝他招手。
發作?到底什麼情況?櫻冥皇和靳季心裡濃濃不解,但是眼見情勢緊張,不適合詢問解答,於是只好忍著沒有開口。
亞珛聞言,立刻明白怎麼一回事,他看向一臉無辜的日下影良。「日下弟!勞煩你把門撞開!」
「又是我!」影良指著自己的鼻子,臉上淨是不滿,他才想再抗議什麼而已,身後突然一陣痛楚,使他忽然大叫:「哎唷!好痛!誰偷捏我?!」轉頭,對上日下光依冷淡的眼神。
光依的眼神就像在說「叫你撞你就撞,拖拖拉拉什麼!」,使得向來對光依百依百順的影良,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答應。
深深吸了口氣,影良用力地朝緊閉的門撞去,連撞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將門撞開。「明明是神崎哥哥的力量比我還大,為啥每次都叫我撞……」他不滿地嘀咕著。
沒有閒情意致理會他的抱怨,永遠和亞珛兩人率先衝進屋裡。
偌大的客廳內沒有見到半個人影,倒是一陣濃厚的黑煙自寢室的門縫溢出,亞珛一見到那陣濃厚,俊顏剎時變得沉重。
「你們……最好不要進來!」亞珛對正準備踏進屋裡的其他人警告道。
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小艾等人很聽話地退了出去,靳季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亞珛的神情說明了事態嚴重,於是聰明地退到最外頭,準備見機落跑。
倒是櫻冥皇,毫不猶豫地就踏入內。
「小櫻花老師……」
「燃羽是我班上的同學,我有義務要確認他的狀況!」櫻冥皇用著不容拒絕的堅定語氣說道。
向來溫和的人一但固執起來,那是連牛都拖不動的。
亞珛和永遠對視一眼,後者朝外頭的人說:「這裡交給我們就好,你們去做你們的事吧。」
心知肚明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眾人便聽話地紛紛散去,只留下永遠、亞珛和櫻冥皇三人。
「把門關上。」亞珛對離門最近的櫻冥皇說道,見後者依言將公寓大門關上後,才轉身朝寢室走去。
「亞珛,情況如何?」永遠小小聲地問著。其實她也很害怕,不過總不能丟下燃羽不管。
「不太妙,看樣子數量並不少。」亞珛從口袋裡拿出數張黃符,還有一串念珠。
這串加持過的念珠算是亞珛的壓箱寶之一,因為他本身靈力就強,目前還沒遇過應付不了的事件,所以鮮少有用到念珠的時候。
不過這時候可不能和平常的狀況相比,濃重的黑煙幾乎凝漫整間屋子,由此可見在燃羽房間裡的惡靈數量不少,否則陰氣也不會濃烈到這種地步。
亞珛小心翼翼地握住寢室的門把,迅速地轉動將門推開,出現在眼前的景像讓他們三人不禁瞠口結舌。
燃羽的房間將近一半面積被黑色氣息籠罩,簡直就像個巨大的黑洞,裡頭伸出無數支腐爛的手臂,將一臉痛苦的燃羽抓在半空中,彷彿正打算將他拉進黑洞裡似的。
「那是……什麼呀?!」永遠低聲叫著。
「陰間的入口……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亞珛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一切。
一般來說,只有死後的人才能夠到達陰間,活人根本不可能看到、或者前往,更別提入口會自動移動至某處了!
亞珛皺起眉頭。燃羽的靈力比一般人要來得強大許多,本身又是屬於會吸引惡靈的體質,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某種因素,使得陰間的靈場不穩,導致入口在這間房間裡打開也說不定!
「亞、亞珛,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了──!」永遠指著已經有半邊身體沒入黑洞之中的燃羽,氣急敗壞地大吼。
亞珛一驚,手上黃符立刻朝黑洞射了過去,黃符自動排序成五芒星的五個方位,在黑洞的周圍竄起流動的電光,剎時便聽見詭譎的哀嚎聲自黑洞內傳出。
彷彿也受到電流的影響,燃羽發出痛苦的叫喊,身體不斷顫動。
「冰緹,燃羽看起來很痛苦!」櫻冥皇注意到燃羽的不對勁,厲聲提醒正集中精神對念珠念咒的亞珛。
「哈啊?」困惑一抬頭,亞珛才發現燃羽被電流包圍,臉色大變。「該死!趕快把燃羽拉出來,否則他會被那些死靈同化!」
櫻冥皇聞言,連半點猶豫也沒有,立刻衝上前,伸長手臂拉住燃羽垂落在旁的手。「燃羽……唔!」
原先充斥在燃羽身上的電流跟著竄至櫻冥皇的手,既痛又麻的感覺讓櫻冥皇皺起俊逸的臉龐。
「亞珛,這樣連小櫻花老師也會出事的!」永遠用力地拍著亞珛的肩。
痛死了!亞珛回頭瞪了她一眼,「沒辦法啦!如果卸下符,燃羽就會被拖進去,屆時誰也救不了他!還有,妳不要再打啦,很痛耶!」
悻悻然地收回手,深知自己幫不上忙,永遠也只能待在一旁乾著急。
忍著疼痛,櫻冥皇緩緩將燃羽往自己拉,沒入黑洞的半邊身體也漸漸脫離,然而那幾隻纏在燃羽身上的黑色手臂卻死不放開。
「冰緹……想想辦法,否則我無法將燃羽拉出來!」
「你說得……倒簡單……光是要阻止黑洞裡的死靈跑出來,我就已經費盡……力氣了……」亞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天曉得現在他在對付的可不是什麼惡靈,而是陰間入口的死靈耶,那種死靈力量強大、怨氣濃重,凡是被它們纏上的人類沒一個能夠逃脫的,更別提呼喚陰間入口的燃羽了。
他那種了無生氣的靈魂氣息,還是亞珛首次看到,他幾乎不敢肯定是否能救回燃羽,就算真的把他救回來了,也難保不會有下一次。
每個月都會發生一次這種事情,之前幾次頂多也不過是招來眾多惡靈而已,所以他並沒有特別在意。沒想到,燃羽的狀況糟到連陰間入口都會為他開啟了──
這意味著燃羽隨時都可能會死去……
陰間入口是不屬於陽世、卻真實存在的地方,與一般惡靈不同,不是說除靈就可以隨隨便便解決的,只能撐過這次它開啟的時間,等它自己關閉──可是,最擔心的就是,燃羽撐不過那個時候!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在旁看著危急情況的永遠已經心慌意亂,不停地左右踱步,喃喃自語。
「唔……」原本緊閉著雙眼的燃羽緩緩睜開眼,彷彿是感覺到有人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將頭偏向櫻冥皇,目光無神地看著他的臉龐。
「燃羽──」
強襲的颶風在房間內吹起,簡直就像是要將亞珛等人趕離這個房間似的。
「亞珛!」
「我不行啦~~」以手臂擋在眼前阻止強風,亞珛看見燃羽的身體再度漸漸沒入黑洞之中。「真的沒辦法了啦!」
櫻冥皇低咒了聲,抬頭看向燃羽,正巧與他那雙黑、銀異色瞳眸對上。
那片沉重的髮幕在強風的吹襲下飄揚,露出燃羽從不被人窺過的真面目,若是不看那雙不同色的眼眸,他美麗得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黑而濃密的睫毛半掩無神的雙眸,長期以來沒有受到陽光照射的臉頰白皙如雪,將他粉紅色的唇瓣襯得更加嬌嫩、誘人。
當櫻冥皇因為那絕色的容貌而怔神之際,一滴晶塋的液體自燃羽頰邊滑落,讓他驀然回神,瞠目。
燃羽的眼裡並沒有他……不,應該說,燃羽正透過他看著遠方的某個人。
「哥……哥……京無哥哥……」
在風中飄散的呢喃低語消逝的剎那,房裡的風驀然停下。
「怎麼回事……啊!」永遠指著櫻冥皇與燃羽,發出低叫聲。
亞珛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同時驚訝地瞪大雙眼。
櫻冥皇抓著燃羽的手之間,出現一道朦朧不清的身影,背對著他們三人的模糊身段隱約只能看得出那是一名男性,「他」的手覆在櫻冥皇的手背,另一隻手朝黑洞伸入,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燃羽從黑洞中帶出。
亞珛眼見燃羽已經離開黑洞,立刻將念珠拿下一顆,朝黑洞扔去。剎那間,只聞數聲哀嚎聲自黑洞內淒厲高揚,沒多久後,黑洞便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他」抱著燃羽讓他安穩地躺在床上,待櫻冥皇放開燃羽的手時,「他」也跟著轉過身,讓他們三人能夠看見「他」的模樣。
永遠張大眼,反射性地捂住嘴,預防自己尖叫出聲。
即使「他」的身姿透明,唯有那雙無比黑暗的眼眸始終清晰可見……
幽幽地瞥過永遠一眼,「他」唇邊勾起細不可察的弧度,轉身俯看燃羽無神的目光,用著不曾變過的筆直視線,直直望進那雙絕望的眼睛裡。
燃羽張開口,顫抖著無法言語。
大掌撫過燃羽的臉頰,「他」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消散於空氣之中。
「那個人是……」櫻冥皇錯愕地瞠目。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的的確確是水野博士的兒子──水野京無!